第八节

　　屋中半晌无声，石定轸缓缓倒退，悄然退出三丈开外，这才顿着足向堂楼门口走去，开口问道：“有人吗？小人奉总管之命，为郡主传话。”
　　暖帘一挑，红玉露出半张脸来，漆黑的眸子闪了闪，道：“你便是那送信的人吗？进来说话。”石定轸心头升起一丝怪异感，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这才挑开暖帘走了进去。“小人见过郡主。”堂内主仆二人一站一坐，石定轸此时不敢乱瞧，规规矩矩的行礼道。郡主道：“图里达叔叔说了什么？”石定轸道：“回禀郡主，总管说王爷有令，明日午时整军出发，请郡主早做准备，与驸马随行。”郡主道：“不是过完年节才走吗？图里达叔叔还有什么交代？”石定轸摇了摇头。
　　“好，你回报图里达叔叔，就说我已经知晓。红玉，拿些银钞给他，送他出去。”石定轸低着头，未想到送个信也有银钱可拿。红玉应了一声，停顿了下道：“郡主，咱们这儿好说，只是---只是驸马---如今王爷、总管都不在府内，还需有人去寻。”
　　堂中气息一滞，郡主顿了顿道：“这位小兄弟，你是哪里人？”石定轸心头一愣，口中回道：“郡主，小的就是这石城人。”他也不知这蒙古郡主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如实说了。郡主‘嗯’了一声，思索片刻方才说道：“既然图里达叔叔派你来送信，想必对你极是放心。既然你是这石城土生土长，就替我去一趟达鲁花赤的府邸，去找总管兹提，请他转告驸马兀都，明日午时前务必回转。其他一概不用多说。红玉，再拿五两给他喝茶。”红玉在旁边微微一福，点头应了。
　　“---遵命！”石定轸心中翻腾道：“本还想着去看看张富生、崔娥，不成想却又摊上这个差事。罢了，这郡主看着也还面善，我就再走上一遭。”他悄悄抬头瞧了郡主一眼，蓝宝嘉侧靠着椅背，蹙着眉头，圆脸上一片萧索之色。他心头奇怪，也不知这堂堂的郡主娘娘，吃喝用度不愁，为何还会如此作态，看上去反不如寻常妇人来的快活。
　　石定轸稍顷片刻，见蓝宝嘉再无言语，抱拳一礼后转身出了堂楼向外而去。红玉在后面跟了出来，出声道：“你这小子，也不等等我？我便昧了你的赏银，让你白跑一趟。这府内庭院森森，没有我带着，走错了路小心被人当小贼抓去。”石定轸闻言止步，眼皮一耷拉道：“你若想要自管拿去，别拿言语吓唬我。我进来时自有人瞧见，哪个敢说我是贼盗？”眼前的红玉虽说貌不惊人，五官却也周正，可是不知怎地，此刻与红玉独处，心头总有些怪异之感，总想避而远之。听到红玉揶揄自个儿，石定轸也不管什么赏银不赏银，一点钱财却还不放在眼中。
　　只是石定轸忘了，石家坳便是举全村之力，也凑不出五十两的数额。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也是少年意气。
　　红玉看着石定轸的神色，‘噗嗤’一声笑了，取了银钞强塞进他手中，一边向前走一边道：“今儿还真是走了眼，碰到你这个不见钱眼开的，算是我的错，给你陪个不是。你叫甚么名字？”石定轸随后跟着，道：“李文山。”他心有芥蒂，答的简简单单。红玉哦了一声，却似不着急，慢慢在前面走着，石定轸只好耐着性子跟在后面。
　　“你们这里可有甚么寺庙好玩的吗？听说你们石城有个胡教，名气很大，你可知道？”红玉忽然问道。石定轸摇了摇头，道：“不知，我只知道有个城隍庙，破破烂烂的，没甚看头。”他心头想起那两个乞丐，也不知自己送去的吃食是否够用，那小剪子的脚也不知好了没好。
　　红玉见他不想多言，也就失了说话的兴致，脚步加快来到院门前。门前张嫂一个人守着，看着红玉过来直起腰身，只是一点头。红玉朝张嫂道：“你送他出府。另外去广惠街找成衣铺子的东家，就说之前定的绸缎没有问题，嘱他戌时前一定送到。”张嫂应了一声，领着石定轸朝府外而去。红玉站在门前思索片刻，方才快转身形离开。
　　出了府门，他向守卫打听，达鲁花赤的府邸在县衙隔壁，需要从街心绕行。当下里石定轸和张嫂分开，各自忙起自己的差事。
　　转上正街，坊内坊外人流如织。无论贫富贵贱，在这当口，脸上都带着些喜色，两侧小摊商贩，亦在奋力叫卖，石定轸的步伐迫不得已慢了下来，随着人流慢慢前行。
　　刚走到街心处的青石牌楼下，石定轸忽然驻足躲在一旁。对面并行走来两人，一个留着三寸胡须，正是里正郑经。旁边那人头戴羊皮暖帽，大袖盘领，脚下方靴，官府中的打扮。两人身后跟着铺兵，石定轸认识，正是杨大与杨二两人。街上行人纷纷避让，显然敬畏那身官衣。郑经与那官吏低声说着话，旁若无人的前行。
　　“这里正不是个好人。若不是那郑奎惹出事来，爹爹他们也不至于昏迷不醒，小婉姐姐也不会被那蝶妖带走。”看见郑经，石定轸心头火起，石家坳的诸多事情，皆是他们到来引起，今日既然撞见，哪容他们轻易走掉。
　　只是杨大、杨二护住两人身后，石定轸想暗中报复却怕露出行藏，当下将寻兹提的事放在一旁，远远的掉在几人身后，寻找机会下手。
　　穿过街心，郑经几人折向南面，没走几步随即拐入一处坊门。两旁高墙深院，一片富贵人家的所在。行至坊间深处，行人渐少，石定轸见几人还不停步，犹豫了一下正想放弃，郑经几个人进了一处院落。等了一会，他这才乔装路过走上前去。大门开着，杨大、杨二两人背对大门，在廊下坐了，正和一个小厮打扮的下人说话，郑经却不知去向。石定轸扶着石狮假装翻倒鞋袜，耳中却听着门内的动静。
　　“今儿算你运道好，待小爷得空再来寻你晦气。”听了片刻，三人只是闲聊，石定轸一无所获，眼下这青天白日只得罢手。
　　“喂，我说郑康，少爷这两日如何了？”石定轸正想离开，忽然听到杨大压低了嗓音问道。只听小厮郑康道：“两位哥哥也不是外人，我也不怕嚼这舌根。自那日少爷回来，白日里昏睡不醒，夜间却时常举着灯火四处游荡，仿若失了魂一般，谁人也按不住。可把我们这些做下人的愁坏了。若不是护院们看得紧，几次差点把屋子点着，惹得老爷大发雷霆，把许护院骂得狗血喷头。喏---这不是夜间忙了一宿，这白天都去歇了，留我在此看门，晚上继续---”郑康如倒豆子般说了个清楚，也不见真个发愁。
　　杨大、杨二一阵长吁短叹，郑康追问石家坳的经过，两人也半掩半就的说了，三个人嘀嘀咕咕一阵各取所需。
　　石定轸眼珠转了两转，心道：“原来这里是郑奎的家院。他的主意倒是极好，过年放个大大的烟花，普天同庆。如今你既然力有不逮，我就随了你的心愿，做做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