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

　　石定轸谢过二人，告辞出了军帐，正要去找新军千户，耳畔听得一声喊：“那小娃，你过来。”抬头一看，总管图里达站在白顶大帐之外，向他一招手。他左右一望，身侧再无旁人，确是喊他无疑。
　　石定轸一挠耳朵，不知这大官寻他何事。图里达两次助他脱困，石定轸对这大胡子蒙古官观感不错，当下快步上前道：“大人，何事？”图里达道：“奥鲁府你可知道？”石定轸点点头，他昨日来时便去过。图里达又道：“你去府上呈报郡主，王爷有令，明日午时整军出发。请郡主早做准备同驸马一起随行。”
　　石定轸一愣，他可还连住处都未寻好，张嘴正要说话，身后传来声音道：“李兄弟，你尽管按大人的吩咐行事。常大哥会将剩余之事办好，若你回来的晚了，我常大力就住在后面第三个帐内---”却是常大力到了身后，停在五步之外却不敢上前。图里达道：“速去速回，不要耽搁。”说着转身回到大帐之中，对常大力满脸的笑容未做理睬。
　　待图里达离开，常大力这才挤眉弄眼着道：“文山兄弟，总管大人既然交代你去办事，你只管放心去做。军营之中的事都交付哥哥去办，保证万无一失。你拿着这腰牌，若有人问起就说转运军需，你这包袱就暂存在哥哥这里，等你回来寻我来拿。记得我住在后面第三个帐中，兄弟你一定要来。”说完，塞给石定轸一块掌心大的黑色木牌，抢下他肩头的包袱抱在怀中，再不撒手。
　　石定轸举起一看，只见木牌正面刻着‘军需’二字，背面磨的久了，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好吧！那就劳烦常大哥照应---”只是跑一趟腿，他也没当做大事，石定轸朝常大力一拱手，一路晃晃悠悠的离开军营。此时他腹中富足，身有新衣，与昨日的光景判若两人。
　　奥鲁府与校场相邻，走了没多会就到了，府门外景象如故，只是拴马桩前空空如也，想必是随纳可里去了军营。石定轸奉命前来，昂首挺胸迈步上前，不等兵卒询问，掌中腰牌一亮铿锵道：“奉河南王总管命，有事通传郡主，速速禀报。”气派十足，有恃无恐。
　　守卫兵卒瞧他崭新的镇军打扮，手中持着营中令牌，再加上他颐气横指的调门，虽说从未见过，却不敢真个小瞧了他。领军的牌子头一使眼色，早有人进去通传，不大会就有青衣仆人迎了出来，引他入内。
　　石定轸跟着家仆从角门进了奥鲁府，心中暗道：“昨日不让我靠近，今天小爷可是正大光明的进来了。”长这么大，他也是头一次进豪门大院，四下张望感觉格外新鲜。
　　大门后是一方叠瓦照壁，云白石的浮纹，阳刻《猛虎居山图》，透着煞气，另一面则雕着《扶国牡丹》，端显富丽堂皇。转过照壁，青斑石铺的前院，两侧朱木环廊，彩梁画栋，挂着盏盏箔金蟠螭灯。对面五间两进的正堂，不断有丫鬟家仆进进出出，除尘扫岁，结挂彩灯。
　　石定轸暗自吐舌，心中思忖道：“军营之时阿贵曾说要拆了纳可里的府邸，纳可里却嫌弃自己的屋子旧了。如今看来，这些官府中人果真富贵，这么好的房子竟然也说破旧，却不知有多少人连个象样的住处都没有。”想起城隍庙的麻二等乞丐，石定轸暗自腹诽。一路边走边看，他心中又猛然想起张富生、崔娥夫妻，“倘若明日就要出征，今天定要想法子去县衙探望一番”。
　　庭院深深，家仆领着石定轸连跨四个院子方才停住脚步，来到一处跨院所在。月亮门前，有两名健妇守着，看见两人过来便道：“郡主传下话来，着来人在前厅等候，她一会便过来瞧。这里无事，你先去忙。”眼光掠过石定轸，后面的话却是对家仆说的。石定轸一愣，只见两个健妇手脚粗大，眼锐若钩，竟然不输给军中汉子，透着英气。“麻烦常娘子了！”家仆应了，转身离去。
　　“你跟我来，路上不要东张西望，一会小心回话。张嫂，我先带他进去，你先担待些。”说话的常娘子眉间长者黑痣，一旁的张嫂点头应了。石定轸跟在常娘子身后，进了跨院。才走几步，他便发觉常娘子步履稳健，行走的飞快，不似普通妇人，他跟着竟有些吃力，不得不加快速度。左转右拐来到一所堂楼之前，匾额上写着‘明楼’二字。楼外竹篁幽幽，甚是清净。
　　挑开暖帘，只瞧见堂中摆了六把铺着暖垫的梨花官椅，中间横几，分主宾排布，压在驼色羊绒地毯之上，却是会客的所在。四周墙上开着雕花窗棂，嵌着五色琉璃，窗台擦拭的一尘不染。值此寒冬，具都紧闭。
　　石定轸进了堂中便垂手站在门口，两人等了一炷香的功夫还不见人来。常娘子踌躇片刻，朝他道：“你便在此处候着，我去寻郡主。”看石定轸点头应了，方自穿楼而去。
　　听到常娘子脚步声远去，他点着脚找了把椅子坐了，惬意的一伸腰，心道：“看这排场，皇帝的龙椅想来也不过如此吧，今个儿我先尝个鲜，日后也能说道说道。”耳朵支棱着小心听着周围的动静，他东瞅西望片刻也不闲着，哪里有方才唯唯诺诺的模样。待了一会，石定轸新鲜劲退去，心道：“这郡主也不知忙些甚么，看这日头将过正午，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我先去行个方便再来等候。”
　　石定轸从堂楼中出来，看四下里无人，稍微走远了些寻了个僻静无人之地养了肥料，这才晃晃悠悠朝回折返。到了堂楼前正要去撩暖帘，忽听里面传出说话声，只听一个女子声音说道：“郡主，你稍等一会，我让常娘子去街上买你最喜欢吃的金丝桂花切。早晨你吃的少，后堂礼佛又到这般时候，如果让王爷知道了，肯定又要怪罪奴婢。”心中一惊，石定轸心道：“这可真是巧了，我方才离开郡主就到了。”只听另一个女声道：“怪你作甚？是我有些疲倦，吃喝不下，这才想起在佛堂净净心，为哥哥祈福。红玉，这次哥哥领军出征，西南瘴气横行，又是蛮荒兵祸之地，我实在有些放心不下。哎---”说完怅然一声轻叹。
　　红玉脆生道：“郡主不必担心，依着奴婢看，王爷成竹在胸，对此番南征势在必得。以王爷的雄才大略，再加上图里达管家辅佐，必定会得胜而归。倒是郡主你昼夜思虑，怕是有些伤身，今夜便早早安歇，好生将养一段时日。”郡主道：“战阵之上，哪有你说的那么稳妥！这世间没有常胜的将军，即便是祖父在世，也有吃亏犯险的时候。哥哥虽然承袭了王爵，可是我瞧着他的笑容，却是一年年的少了。你来王府中尚才两年，以前年节的时候，哥哥总会陪我亲手制灯，图里达叔叔会把它挂在王府大门口。可是如今咱们除了客居在此，就你我姐妹两人，还有什么？等和哥哥在行省分别，我便回王府去，把灯做好等他回来。”红玉笑着接口道：“郡主，那可有的多了，红玉可是在这儿呢！奴婢会一直陪着你，陪你说话解闷，还有新来的常娘子、张嫂，她们不擅长针织女红，但其他本事倒也不弱。啊---对了，还有驸马爷---呃---郡主，奴婢错了！”屋中红玉口齿喏喏，语音渐低。
　　“罢了---”郡主淡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