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天色一片青黑，正是黎明时分。
　　‘呜---呜---呜’，低沉的号角声响起，划破长空，直上九霄。天际云开雾散，一缕光线抛洒下来。
　　凛冽寒风横扫而过，卷起大纛随风舞动，正中青色的狼纹图腾若隐若现。大纛之下，丈二高台峙立，主理官肃然而立。
　　百息之后，紧邻城根的军帐处人影攒动，向着大纛下奔来。有的仅穿着棉布深衣，有的则覆盖半甲，具是镇军的打扮。片刻之后，两种穿着的兵丁在各投下汇集完毕。只是半甲的兵丁队列齐整，而穿着深衣的兵丁却乱糟糟的站成一团，不知统属。高低优劣之分，一眼可辨。
　　负责唱名的书记官侯在一旁，唱名点卯。如若三声未见答应，便在手中卷册上勾上一笔。几个身材敦实的汉子手中执鞭，巡视在旁，将几个不知如何站队的人影一脚就踹翻在地，强力整肃风纪。石定轸来到校场辕门外，远远看到这一幕。
　　配殿内休息了一宿，石定轸悄然离开。一路依着昨日的路径寻到大校场，正好赶上辰时。
　　辕门外，四名兵丁顶盔贯甲昂首挺立。左侧不远处搭了一顶小号的帐篷，门口摆着一张宽板搭起的桌子，一溜排了二十几人的队伍，猎衣、短袄，甚至打着草鞋的，什么样的打扮都有。
　　两个人坐在桌后，其中一个汉人模样的军士验看过递上来的文书，待查验无误，在征册上勾了，又在花名册上写了姓名，这才将文书递给旁边那人。旁边那人穿着夹袄，裹着皮裘，鱼泡眼翻着将文书接过。随手从早已写好的一摞纸条中抽出二指宽一条，朝面前一放，竟然连话也懒得多说。
　　前来应征的大多是四五十岁的模样，年岁小的却不多见，只有寥寥数人。石定轸初来此地，一切都觉得新鲜，东瞅西望，随着队伍向前挪动。
　　“宋老实？嗯---又是你！唔---”署理文书的军士愕怔了一下，方自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人。那人干笑了一下，点了点头。“你的柴刀带着吗？嗬---营中规矩我也不与你多说，领了凭条你自去营中报备！下一个---”
　　听两人对话，显然是见过。石定轸着一打量了几眼，只见宋老实穿着破旧的棉袄，腰间用一条麻绳系了，脚上一双棉鞋，却还露着两个窟窿。看这模样，日子过得也是艰辛。只是在他腰侧，用不知何种兽皮撕成条状，缠绕在一把柴刀之上，柄握之处泛出银色，显然经常使用。
　　宋老实拿起鱼泡眼眼前的凭条，朝他微微点头谢过，方才让出空档，朝辕门走去。守门的兵丁见他手中持着字条，也不管他，任他进入军营。队伍依序前行，石定轸身后也多了十余人。
　　“李文山？二十---嗯？”军士拿起石定轸递过的文书随口念了一句，狐疑的抬头瞅了石定轸一眼，脸色登时一沉道：“你是李文山？石家坳人？”
　　石定轸笃定的答道：“正是！”来前就已经想好，既然顶了李文山的名额，所幸就用他的名字，免得再生波折。
　　军士看了看一脸镇定的石定轸，拿着钩调文书踌躇了一下，照例在征册上钩了李文山的大名，又在花名册上端端正正的写下‘步卒’‘李文山’几个字，这才抬头对石定轸道：“取了凭条往后营去，寻蓝顶军帐，自会有人安排于你。”
　　“多谢大哥！”石定轸眉眼顿开，冲着军士一抱拳。
　　军士一咧嘴，无声的叹了口气，将文书转给鱼泡眼之后也不理他。石定轸闹了无趣，只得悻悻地拿起凭条离去。
　　穿过辕门，高台大纛清晰可望。此时天色大亮，校场内人喊马嘶。先前穿着深衣的兵丁分成数个阵列，正在演习举盾。一人高的木盾需要两人合力，方能举起。旁侧拿鞭的牌头逡巡着，但有歪斜不齐者也不多语，只是一鞭抽去。个别兵丁反应不及被打个正着，又被倒下的盾牌压了，狼狈不堪的在地上挣扎，只换来更多的叫骂。
　　半甲的兵丁一半骑马，一半则结成环形防御阵，扮演攻防双方。高台上有人不断催动号角，骑兵闻风纷纷而动，步卒亦在号令声中缓缓移动，防止被冲散了阵型。双方你来我往，马蹄荡起阵阵尘土，场面着实热闹。
　　石定轸头次看到如此场面，登时将方才的抑郁抛之脑后，一边寻着蓝顶的军帐，一边犹自恋恋不舍的瞅着校场内的操演。
　　忽然，辕门外一阵马蹄声起，三十余名骑兵似狂风般冲入校场之内，直冲到高台之下方才停住。石定轸一瞧，黑色皮袄、云狼战靴，正是河南王阿贵的骑兵队伍。
　　骑兵饶至高台一侧甩镫离鞍下了战马，几个人迈步而上，高台上几名将领早就迎上前去。不用说，石定轸心中断定应当是阿贵等人无疑。经了这么一搅，石定轸想到自己将来总会有在校场驰骋的一天，也就失了继续观望的兴致。
　　校场内排布分明，一目了然。沿着城墙根四十多座牛皮军帐分作三个区域。正中凸出一座，足有五丈方圆，穹顶圆壁、白色的顶毡。此时毡门紧闭，有四名披甲兵丁守卫。右侧一座稍小些，正是他要去的蓝顶军帐。
　　石定轸健步上前，一撩毡幌走了进去。还没等他看清帐内事物，忽然觉得身侧气息诡异，当下想也不想一矮身向前翻滚了两步，这才站起身形。
　　“咦？竟然是个小娃娃！不过这反应倒是不错，竟然躲得过我一抓。我是大芒村的虎猛，你便到我这一队如何？”石定轸站定一瞧，只见毡包门口左右各站着两名汉子。两人身材相仿，具在六尺开外，身上一身黑色劲装，脚上兽皮靴。其中一个脸面稍黑些，微抬着下巴缓缓收回探出的右手，正在朝他说话。
　　石定轸眉梢一挑，朝那黑脸汉子怒道：“为何偷袭我？”他未想到进了军营还会遭遇暗袭，一时惊怒质问了一声，这才有空打量军帐内的情况。
　　军帐里侧横着一条书案，一名头缠白巾的色目人端坐在后面。鹰勾的鼻子，一双细眼向这边瞅了一眼，邹了邹眉不满的哼了一声。两名军丁正在给先到的宋老实几人分发军资，与校场上深衣的兵丁相同，衣裤鞋袜各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