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侠客行

　　这个模样清清秀秀的年轻人硬是一壶接一壶的痛饮了八壶桃花烧，最后满面酡红连酒葫芦都来不及放下就倒在了桃木酒桌上，着实惊得四座众人说不出一个字来，平时那些个自诩为风流酒鬼的醉春居熟客更是心情复杂。既叹服于这个年轻人的海量，又羞愧自己平时那些个不着调的吹嘘，什么狂饮三大杯桃花烧，现在看来就是个狗屁笑话，没看见这年轻人桌上那八个空空如也的酒葫芦吗？这才称得上是酒鬼！
　　醉春居自开业以来一直是只卖酒菜，不包住宿。可苏云轩一口气喝光八壶桃花烧的壮举着实是前所未有，最终醉春居的掌柜，一个清瘦的灰衣老者，看过桌上昏睡不醒的年轻人和一旁那八个空空荡荡的酒葫芦之后当即拍板：“给这少侠腾出一件酒房休息，不收取半分费用！”
　　这句话落到一众客人的耳中那更是犹如一声惊雷，醉春居老掌柜那可是说一不二的性子，不说今日为了这年轻人和之前的老者破例拿出为数不多的三十年老窖藏，现在硬是连不留人住宿的老规矩都破去了，实在是人心中生出一些想法。
　　不过无论是起先忙碌不停的憨实汉子，还是清瘦少言的掌柜老人，都对此不做任何解释。
　　桃花烧的名气自然不是吹出来的，饶是苏云轩勉强保持清醒一口气喝下了八壶，这紧接着爆发的雄浑后劲也足足让一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在床上昏睡了三天三夜，直到三天后的深夜才眨巴着眼睛醒转过来。
　　年轻人忙四处打量，还好，那柄血圭剑正靠在床头。
　　倒巧不巧的，苏云轩醒过来时醉春居的掌柜刚好过来查看情况。看见这个创下壮举的年轻人终于醒过来了，老人笑着做了一个擦汗的动作开口道：“少侠总算是醒了，若是一睡不起，小老儿可担不起这个罪过啊。”
　　苏云轩疑惑道：“您是？”
　　老者拍了拍额头，恍然道：“忘了少侠那日未曾与小老儿见过面了，失礼，失礼。”随后答到：“小老儿是这醉春居的掌柜，姓夏名良，少侠若不嫌弃，叫我夏老便可。”
　　苏云轩这才了然，摇了摇头，散去了久睡的昏沉感后问到：“请问夏老我睡了有几个时辰了？”
　　老人笑意浓郁，半开玩笑道：“少侠这可算是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喽。”
　　“啊？”苏云轩不解其意，疑惑道。
　　“已是睡了三日有余了。”老人这才答道。
　　“原来如此。”苏云轩闻言不禁有些尴尬：“夏老的桃花烧果真是名不虚传，是小子托大了。”
　　“哪里哪里，这桃花烧少有人能喝下一整杯的，少侠一饮便是整整八壶，是小老儿我涨了见识才对。”
　　“嘿嘿。”苏云轩挠头傻笑，不知道该怎么接过话茬。
　　“先前听徐三说少侠是和师尊告别，要前往江湖历练，可有此事？”老人突然问道。
　　“是啊，和师父相处了六年多了，突然要一个人去外面游历，心生茫然，这才想着喝酒消愁。”苏云轩坦然答道，毕竟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事。
　　说罢才消去的尴尬又浮了上来，年轻人只得又接了一句：“这不是就醉倒了吗……”
　　“哈哈哈，不碍事的，年轻人嘛，有些迷茫很正常，毕竟江湖路远，确实需要好生考虑一番。”老人看穿了苏云轩的心思，摆手说道。
　　“只是不知少侠现在可有所打算了？”老人转过身问道。
　　苏云轩摇头，眼神有些涣散：“还没呢，连先去哪都不知道，到哪都是人生地不熟的。”
　　老人闻言也是被勾起了兴趣，笑问道：“看来少侠是跟着师尊长年潜修，未曾出世了？”
　　“是啊，说来不怕夏老笑话，我从小到大去过的地方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苏云轩点头，对即将到来的江湖之行愈发茫然。
　　事实上确实如此，十二岁那场变故之前，身为苏家世子的苏云轩一直待在京中跟随其父苏尘修习武道，而后苏家灭门，苏云轩又一人躲到了偏僻的白秋镇，之后便是在大秦关外大荒中度过了整整六年。所以如今已然成人的苏云轩其实对自己的国家并不算了解。
　　老人微微颔首：“那不如听小老儿为少侠说道说道近几年来大秦庙堂与江湖中事？”
　　苏云轩抱拳道：“那便多谢夏老了。”
　　“徐三，端点茶水吃食过来！”老人先是对着外面店铺中的憨实汉子喊道，然后搬了一把椅子坐到一边。
　　苏云轩也连忙起身穿好衣衫坐到另一张椅子上。
　　这时憨实汉子徐三也端着一套茶具和一盘白面馒头走了进来。
　　先是把几样物什整整齐齐的摆在桌上，而后又提起茶壶给苏云轩和老人各倒了一杯茶水，再问候了一下苏云轩的情况后才转身离去。
　　老人拿起茶杯，小巧玲珑的茶杯透着淡淡寒光，杯中茶水香气十足，竟覆盖了整个房间，一看便不是一般俗物。
　　老人细细品了一口茶水，对苏云轩伸手示意：“少侠不妨吃些东西，小老儿这就为少侠说道说道。”
　　苏云轩有心推辞，但是睡了整整三日，肚子确实是饥饿难当，也就只能抱拳一礼，就着茶水抓着馒头狼吞虎咽起来。
　　老人不禁莞尔，缓缓开口道：“说来这几年大秦也当真称得上是风云变幻。先有扶龙司主司江方山被宣布殉职，新继任的那位大人年不过三十，却有一身八印实力，被称作大秦朝堂第一强者。再有被长庚皇帝禁足三年的太子陈元终于出了东宫，当日便被长庚皇帝委以重任派往南疆执掌号称大秦利剑的苍狼铁骑。”
　　说到这老人又喝了一口茶水，继续道：“说起江湖之上，近几年突然冒出了一个叫浮罗山庄的实力，庄主自称朱衣道人，竟也是个八印实力的不世强者，一时间震惊大秦江湖啊。如今发展数年，隐隐有成为大秦境内和听雨楼和开山门并肩的第三大势力的势头。”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老人话锋一转继续道：“说来那浮罗山庄将和听雨楼开山门联合在九华山举办一场武道大会，说是广召天下好汉一展身手，以示武道之强盛。少侠此番闯荡江湖，这倒是个好去处，说不得便能借此机会声名远扬，成就一桩美谈。”
　　苏云轩连忙摆手，他倒真没什么想扬名立万的念头。
　　“诶，少侠不必如此，就算不为扬名，此等盛事，去参与一二，不也是能增长见识，丰富阅历？”老人提点道：“毕竟江湖中人，就是要经历才能有所成长。”
　　这下苏云轩倒是被老人说得有几分意动。一来是自己而今也没什么计划，二来如此江湖盛事也确实可以凑一番热闹。
　　老人抬眼一看便知面前的年轻人已经是心动了，便起身抱拳道：“实不相瞒，小老儿有个不成器的儿子在那武道大会开办之处的洛河郡谋生。刚刚一席话，既是为少侠说一说当今天下的形势，也是希望少侠若是前去赴会，能帮小老儿寄上一封家书。不知少侠意下如何？”
　　苏云轩连忙抱拳回礼道：“既然夏老都这么说了，我也闲来无事，借此机会游历一番也是好事。”
　　老人面色一喜，躬身便要对苏云轩拜下。
　　苏云轩哪里受得？连忙伸手扶住老人。
　　“小老儿谢过少侠，既然如此，我也就不打扰少侠休息了，待少侠出发之时支会一声，小老儿我自会备好马匹盘缠。”老人也是个爽利人，话音未落就转身告退，丝毫不给苏云轩拒绝的机会。
　　“武道大会吗？倒也有点意思。”苏云轩笑了笑，若是真能见识一番江湖豪杰的风采，那这趟远游倒也算是有些收获。
　　苏云轩一直都是说做就做的性子，不然当初也不会犹豫片刻便喝下那口尚且不知凶吉的酒。是以休息一夜之后，年轻人便收拾好一身家当出了长风关。
　　醉春居的掌柜夏良带着憨实汉子徐三一直把苏云轩送到关口。清瘦老人抱拳笑道：“此行便劳烦少侠了，小老儿祝少侠此次江湖一帆风顺，愿世间再添一位英雄人物！”
　　苏云轩抱拳回礼：“谢过夏老吉言，小子定不负重托，把家书原原本本的交到令郎手中。”
　　说罢年轻人转过身，骑上那匹老人购置的神骏白马，背着那长剑血圭潇洒而去。
　　老人和汉子眼神深邃，注目良久，最终转身离去。
　　初春的风儿微醺，衬着年轻人远去的背影。当真是白马青衣少年郎，风姿无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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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苏云轩骑着白马赶了大半日的路，长风关外是一大片林海，一路上荒无人烟，除了鸟叫便是鸟叫，愣是没遇到半个活人。年轻人虽然跟随白若海在大荒中修行了六载，早已习惯这般寂寞，但仍然感觉十分无聊。先前那游历江湖的兴致一下子淡了几分。于是便由着白马慢悠悠的前进，自己眯着眼睛打起盹来。
　　而此刻距苏云轩所在地点半里开外的地方却赫然是另外一番景象。
　　一个穿着灰白色文士长衫的年轻人张开双臂死死的护着身后一个十一二岁的粉衣小姑娘，眼睛死死的盯着前方十数步开外那四个提剑扛刀的劫匪，明明身子微微颤抖，却强撑着不肯退开半点。
　　不得不说，年轻人和那粉衣小姑娘俱是样貌不俗。一个剑眉星目，生得俊俏无比；一个大眼汪汪，模样娇俏，此刻配上脸颊上的泪水更是我见犹怜，与那四个神色狰狞面貌粗俗的男人天差地别。
　　“嘿嘿。”四人之中那个身材干瘦，模样奸滑的男人淫笑开口：“我们老大要纳这个小娘们做妾那是你兄妹二人的福分，你要是识相就赶紧把身上之前的物什交出来，然后滚得远远的，好歹能保住一条小命。要不然……”
　　“要不然老子一刀劈断你的腿，然后当着你的面让这小娘们伺候老子和兄弟们！”为首的汉子开口，眼中一抹邪淫之色愈演愈烈。
　　年轻人听闻此言，眼中怒火腾起，双手指节被攥得发青，大吼道：“我妹妹今年才十一岁啊，你们这群禽兽当真下得去手？要杀要剐冲我来便是，是个男人就放了我妹妹！”
　　带头的大汉闻言立即大笑出声，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而后突然板着脸沉声道：“你这小子说得也有道理，既然如此，大爷就放了你妹妹。”随即露出邪笑：“不过嘛……你也说了，大爷们都是男人，当然得先尝了这小娘们的身子才行！”
　　说罢一行四人皆大笑起来，肆无忌惮。
　　“你！你们当真要忤逆王法不成！”年轻人怒不可遏，伸出手遥指大汉的鼻子。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指着老子的鼻梁说话？”扛刀大汉眼中凶芒毕露“王法？老子今天就让你知道，在这座山头，老子手里的刀才是王法！”
　　说罢提起刀就要对着年轻人立劈而下。
　　年轻人身后的粉衣小姑娘突然冲了出来，挡在年轻人身前，不顾脸上纵横的泪水，怯生生开口道：“你们……你们放了我哥哥！”
　　“既然小娘子开口了，当然可以，不过大爷们放了你哥哥，你是不是也该，好好报答一下我们啊？”大汉后方一个年轻人邪笑开口，年轻人的脸上留着一道修长的刀疤，配合着此刻的神态，显得犹为吓人。
　　“馨儿别听他们的，他们这帮丧尽天良的恶人……哥哥一定会保护你的，我拦住他们，你一会一定快点跑，去报官，替哥哥报仇！”年轻人用力一拉再次把小姑娘护到身后，眼神中透着决然。
　　“哥哥……”小姑娘哪里不知道哥哥的话意味着什么，顿时哭得梨花带雨。
　　“你这小子说得哪门子的屁话，爷爷杀你一刀的事而已，老子再给你一次机会，现在就给我滚蛋，要不然老子活劈了你！”大汉抬刀指着年轻人，神色不善。
　　年轻人没有说话，扯开了身后妹妹的手朝着大汉冲了过去。
　　“自不量力。”大汉冷笑一声，抬刀便劈。
　　“我倒要看看，谁敢在我面前动手！”
　　几乎是在话语响起的同一时间，一道血芒直接砸在大汉的钢刀之上，雪亮的钢刀瞬间脱手，落在远处的道路上，刀身之上赫然插着一柄血色长剑！
　　“谁！”大汉大喝一身，一行四人猛的转头向着声音的来处看了过去。
　　身穿文士长衫的年轻人趁此机会退了回去，拉着粉衣姑娘后退几步一样看去。
　　却见前方一青衫男子身骑白马，取下腰间葫芦痛饮一口，遥遥望着众人。
　　正是苏云轩。
　　“还望阁下不要多管闲事！”那没了大刀的汉子抱拳沉声道。
　　他当然不会因为面前之人年纪轻轻就掉以轻心，能使出刚刚那一击，此人绝对不简单。
　　苏云轩并未回答，只是仰头再灌了一口酒。
　　这桃花烧确实称得上是世上少见。
　　身穿文士长衫的年轻人眼中警惕不减，来人意图不明，他实在不敢放下心来。
　　而一旁的汉子明显松了一口气，再次抱拳道：“兄弟是否也想分上一杯羹？也罢，这小娘们确实水灵，便让兄弟先……”
　　“捂住你妹妹的眼睛。”苏云轩语气平淡，身影从白马上一闪而没。
　　年轻人闻言赶忙捂住妹妹的眼睛，自己却死死的盯着前方。
　　大汉一行人神色大变，带头的汉子猛的转身奔向长刀落地的地方，却惊骇的发现一道青衣身影已然站在前方，手中一柄血色长剑锋芒流转，那人脚下，钢刀早已断为两截。
　　由不得汉子说出半个字来，苏云轩的身影再次从原地消失，化作一道残影一一从四人面前穿过。
　　四人的动作戛然而止。
　　苏云轩的身影出现在年轻人面前，一声呼哨，神骏的白马立刻跟了过来。
　　“走了。”苏云轩牵着白马，朝着前方官路大步而去。
　　身穿文士长衫的年轻人脑海一片空白，只觉得口干舌燥，忙抱起还在哭泣的妹妹跟了上去。
　　三人的身后，四个山贼劫匪的颈项上，各有一道血线延伸开来，四颗头颅刚落下便像熟透的西瓜般炸开，红白之物洒落一地。
　　反观前方，青衣剑客手中长剑寒芒凛冽，纤尘不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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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人又是走了半个时辰，身穿长衫的年轻人战战兢兢，不知道这位“横空出世”的救命恩人有些什么想法。
　　“你叫什么名字。”苏云轩牵着白马，也不回头。
　　“小…小生李道泽，这是家妹…李馨。”年轻人连忙回应，牵着妹妹的手略微用力。
　　苏云轩取下酒壶小酌了一口：“二人行路，所为何事？”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哀乐，反而更让李道泽不安起来。
　　竟是吓得长衫年轻人抱拳一拜才敢继续说话：“在下家中父母双亡……此番出行，是为进京赶考。”
　　“去京都？刚好我要去洛河郡，反正是一个方向，不如我们一路吧。”苏云轩转过身，眼睛里竟然满是期待。
　　年轻人差点一拳挥出，却发现苏云轩并无歹意，反而有了些疑惑，开口道：“恩公武功超绝，何必带上我们这两个累赘……”
　　年轻人身后的小姑娘也是停止了哭泣，探出一个小脑袋，大眼睛好奇的注视着苏云轩。
　　“累赘？不累赘，不累赘！”苏云轩大大咧咧地伸手勾住李道泽的肩膀，吓得书生又是一阵颤抖。
　　苏云轩面露歉意，拍了拍李道泽的脊背开口道：“李兄啊，实不相瞒，我都快要无聊死了。你可别拒绝我，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啊，走走走咱们这就上路！”
　　说罢苏云轩拉着李道泽走向前方，年轻人身后的小姑娘也被拽着向前，一旁的白马喷了口鼻息，慢悠悠地跟上。
　　书生突然有些懵，总感觉恩公和刚出场时不太一样，可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抬眼望去，已是黄昏落日之时，萍水相逢的三人披着橘红色的霞光渐行渐远。
　　“这才叫江湖嘛……”苏云轩嘴角勾起一丝弧度，又喝下一大口美酒。
　　“李兄要不要来点？”
　　“不了不了，小生自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