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江湖

　　六年后，大秦边境长风关
　　长风关内能消遣的地方只有一处酒楼，说是酒楼，其实也不过就是一家零散安置着十来张桌椅的小铺子。毕竟出了长风关再北去不到百里，便是大秦建国六十年来的死敌——姜国。这样一处边塞险要之地，大多数商人是没那个胆子来的。毕竟赚不到钱不说，连小命也是随时可能不保。
　　不过这名为醉春居的“酒楼”偏偏不走寻常路，硬是在这里一开就是三十年，期间有数次姜国军队攻到长风关外不足十里之地，这店里的掌柜小二们也是淡然自若，丝毫没有关中老爷们那准备跑路的小心思。
　　江湖对此猜测颇多：有好事者称醉春居的掌柜其实是姜国的探子，就等着姜国攻破长风关的城门而后来一个里应外合；也有人说醉春居幕后的主人是那位名震六国的江湖第一剑客，六国君主皆心怀敬意，不会主动去触了这霉头……一如这般说法，数不胜数。
　　但醉春居的掌柜伙计们但凡听到这些褒贬不一的说法，总是一笑而过，不置可否。
　　不过这醉春居店虽小，那自家酿的桃花烧可着实不简单，入口如春风拂面，清清爽爽；下肚后犹如烈火融冰，没个数斤的酒量根本就撑不过半杯。故而被好饮者称之为长风关一绝，甚至还有人为了能痛饮桃花烧来这边塞定居的，足见桃花烧之盛名非虚。
　　老少二人津津有味的听着邻桌那几位长衫文士的高谈阔论，而后叫来小二就要点上两壶那闻名遐迩的桃花烧。
　　身着麻布短衣的伙计是个四十来岁的憨实汉子，听了两位客人的要求不禁一笑，开口道：“二位客官想必是第一次来小店吧，隔壁那几位老爷的话可是没有半点虚假，咱店里这桃花烧向来都是按杯算的，一杯便能醉倒不知多少英雄汉，一人一壶，怕是神仙都撑不住喽！”
　　老人穿着一袭黑色武衣，身后背着一把带鞘的三尺长剑，用上好的云纹墨锦裹着，一看便不是普通人物。此刻面带微笑，一指对面那眉目清秀的年轻人说道：“无妨无妨，我们也不是当下就要喝完，这臭小子初入江湖，给他带在身上的。”
　　“原来是位要名扬江湖的少侠，得嘞，我这就去拿酒，先祝少侠他日威名从帝都再传到这长风关来！”憨实汉子笑意更浓，对着二人抱拳一拜，颇有几分江湖豪气，而后便转身拿酒去了。
　　老人靠着身后的木桩，轻声道：“当初我外出远游，也是在这和你爹分别的，一晃十六年，还真是岁月不饶人呐。”
　　年轻人淡笑，打量着这家开了三十年的小店，眼里看不出思绪。
　　老少二人正是那清风剑尊白若海和苏家世子苏云轩。苏云轩随着老人在关外学剑六年，昔日少年而今已是翩翩公子哥，老人头顶也新添了几缕白发。今日在这长风关内，却是要分别了。
　　“筋脉闭塞，气府倒冲，如此逆境能在短短时间内修成三印，倒也不算负了先天剑胎的名头。”老者看向少年的目光中透着赞赏之意：“不过你爹那件事如今不能再拖了，我这一趟远游，少则数年，多则不归，今后只能靠你自己在江湖中磨炼了。”
　　年轻人看向小店外，凝视着更远处那座大秦最北端的雄关：“师父，其实你不用去的，再等几十年，等我有了你这般实力，我可以自己去了却这段恩怨。”
　　老人摇了摇头：“这事情没你想得那么简单，我必须得去。”
　　“二位客官，酒来啦，三十年窖藏的桃花烧，我家掌柜特意拿的，说是祝这位少侠江湖之行一帆风顺呢。”憨实汉子递来两个精致的酒葫芦，其上一条白蛇活灵活现。
　　“那我们就谢谢掌柜的好意了。”老人停住话头，从随身的布袋里取出一块银锭递给汉子：“这就当是谢礼了。”
　　“好咧，那我替掌柜的感谢二位客官。”汉子也不是扭捏的人，大大方方接过银子离开。
　　老人打开葫芦塞子，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刹那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好酒，好酒！这么多年了还是这桃花烧最对老子的胃口！”老者大喜，抓起葫芦便大灌一口，随即连呼过瘾，丝毫不见醉态。
　　这一幕看得周围几桌官兵文人们是啧啧称奇，如见神人。
　　对面的年轻人静静的看着，不说话，也不喝酒。
　　白若海一连灌了数口，然后才一脸满足的放下葫芦，再度开口道：“别的就不多说了，你小子现在先别想那么多事，想着也没用，这件事哪怕只看表面，那长庚皇帝也不是你一个三印剑客惹得起的。安安心心去闯一趟江湖，这江湖可比这档子屁事有意思多了。你还年轻，别掺和到我们这些老头子的事里，趁着现在，去走遍天下的路，看遍世间的山河，品一品江湖里的茶和酒，当然最好是能给我找个貌美如花的徒弟媳妇，那你爹可就含笑九泉，我也没什么顾虑了。”
　　“也许吧，可能我那天走遍了江湖，真的可以忘记了灭门之仇。”年轻人神色落寞。
　　“行了行了，别动不动就苦着张臭脸，等你什么时候实力够了再说吧，现在的你还太嫩了。”老人又喝下一大口桃花烧。
　　“这柄血圭就当我送你的出师礼了，好好对它，别辱没了它的名声。”白若海看着年轻人手中殷红如血的长剑，眼含追忆。
　　“嗯。”苏云轩点头，忽然有了几许惆怅。
　　“说来这柄剑还有一个传说，不过这次就不说给你听啦，等你在江湖里混出一番名声，自然就能知道了。”老人抓起葫芦，转身朝着店外走去。
　　年轻人站起身就要跟上前去，却被老人伸手制止：“不必送了，江湖中人不讲究这些，天地如此之大，何处不可相逢？”
　　“对了，你那四个驴肉火烧可没浪费，被我吃了。”老人没有回头，但语气却是十分得意。
　　年轻人微微一笑，眼神中有一抹追忆，朝着前方那并不算高大的身影躬身一拜：“祝师尊此去，一帆风顺。”
　　“世间过客何其多，手掌风云定洪波，应是我！少年砺剑久矣，饮罢此杯，当去江湖！”老人朗声高唱，阔步离去。
　　苏云轩眼中追忆更浓，拿起桌上葫芦，打开塞子一口灌下。酒入肺腑，豪气顿生。
　　一如昔日少年，杯酒斩恩仇。
　　实在是，江湖悠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