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微缩

　　门外传来脚步声，“咚”地一声微响，门被毫不费力地打开了。
　　外面进来了三四个人。他们轻轻地把我抬起来，放到一辆推车上，并盖上了一张布，随后我就被推进一辆运输车里。
　　车轮在地面上吭哧吭哧地响着，我猜测我们去的应该是基地二号实验室。我悄悄把眼睛眯起一条缝，透过车窗，果然看到的是灯火通明的二号实验室。
　　他们把我推进去，一直往下走，走了不知道多久，我才终于感觉到地面是平的了，而这也意味着快到终点了。
　　几个人把我推进一个白晃晃的大房间里，身后那厚厚的防辐射门便自动关上了。前面一群身穿防护服和军装的人正在那个大玻璃容器前等着，里面注满了那天晚上看到的液体。
　　要说基地的保密工作做得还是相当不错的，我来到这个基地快一个月了，一直都不知道这里居然有一个这么深的地下室，而且那几个博士模样的人，还有那几个军官，我也都是完全不认识的。
　　我依然在装睡，心里想着这群人究竟要干嘛。
　　先是两个人过来把我剥了个精光，我心不禁暗暗地感到难为情，不过我随即想到，算了，反正这也不是第一次了。接着，他俩又给我带上一个连接着氧气罐的呼吸器，就把我整个人都浸入那个灌满不明液体的大容器里。这种液体黏糊糊的，让我感到浑身不舒服。不过我好歹也是在泥浆里摸爬滚打过的，这点东西对我来说还不算什么。
　　由于我整个人都浸入液体中，我不得不把双眼紧闭着，因此我看不到外面的情况，但可以听到他们的对话。那几个人是来自好几个不同国家的，但还好他们交流的时候都说汉语，不然就凭我的外语水平，根本听不懂他们说的一些术语。
　　“克瑞吉博士，密闭舱压力正常，液封准备就绪。”
　　“一号身体各项指标正常！”
　　“能量输送完毕，能级达到指标。”
　　“能量护罩启动正常！”
　　“生物识别正常！”
　　“十秒倒计时开始！”
　　“十，九，...七，六，...”
　　我的心随着倒计时越发紧张，一种窒息感慢慢涌了上来，那是我在一次又一次的噩梦中的那种感觉。我甚至一度怀疑现在自己是不是还在梦中。那种恐惧感就像你看到一只老虎在慢慢向你靠近，你却动弹不得；又像是眼睁睁地看着一根细长尖锐的针一点一点地挑开你的皮肤，刺入肌肉和骨髓里一般。
　　“三，二，一，零！一级装置启动！”
　　我立刻觉得整个容器里的水像是在不停地搅动一般，而且液体不是那种大范围的流动，而是分成无数个那种小小的漩涡合在一起构成的搅动。我全身的每个细胞都舒展开来，如同在泡热水澡一般。但它比泡澡更有一种妙不可言的感觉，像一双柔软温和的手划过肌肤一样，挑逗着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神经元。我正暗暗感叹自己居然是那么地不懂得享受，早知道这个实验是这么的舒服，我之前又何必去胡思乱想呢？这种感觉使我完全放松下来，丝毫没有考虑接下来的情况。
　　就在这时，搅动停了，耳膜里面传来嗡嗡的响声。
　　“二级装置启动！”
　　全身突然麻了一下，就像上厕所蹲久了之后的那种感觉。接着，一阵剧痛传来，像是有人拿着几十把刀同时割开我的肋骨一样。我知道这种感觉的代名词——凌迟！就是古代那种割碎犯人全身肉的残酷刑罚。撕心裂肺的疼痛使我无法忍受，我想大喊着挣扎起来，身体却纹丝不动，也喊不出声来。
　　“博士，一号大脑出现强烈的抗拒！”
　　“快，停下来！停下来！会死人的！”那个被称作克瑞吉博士的人大喊着。
　　那种液体渐渐消失了，我疼得差点昏死过去。那些人急忙跑过来把我抬出容器，最前面的一个人给我递了一套衣服。
　　一名穿白色防护服的人对着一个中校级别的军官耳语了一番，那个军官便怒气冲冲地赶到我面前：“你为什么没有进入休眠状态！”
　　“啊？”
　　“我问你为什么没有进入休眠状态？为什么别人都好好的，就你会出现这种情况？”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很快就认清眼下的局势，于是决定开始装傻。
　　“你再给我装！继续装！我最讨厌像你这种敢做不敢当的兵。”
　　“我不知道。”
　　“他妈的，你不知道！你刚刚差点死了你总知道吧？你这样一来给基地造成了多大的损失！整个实验被你这么一弄，要延期多久你知道吗！”他像一头豹子一样咆哮着，怒吼声中夹着唾沫噼里啪啦打在我脸上。
　　“刘长官，不要这样。请你马上停下，一号的情绪波动会影响整个实验的进行。而且，我们也有不对的地方，不能全怪他。让我来和他谈谈。”克瑞吉博士走上前，摘下护目镜，露出一个高挺的鼻梁，典型的欧洲人面孔，估摸着有五六十岁了，他那仅存的几根银丝在光溜溜的头顶上瑟瑟发抖。
　　刘中校看了看旁边的其他几名军官，他们点了点头。于是刘中校挥了挥手，让克瑞吉博士把我带走了。
　　“你应该很好奇你怎么会在这里，”克瑞吉博士把我带进一个小小的休息室，这里总算没有看到那些实验用的瓶瓶罐罐了，这让我着实舒心了不少，“哦，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克瑞吉，是微眼计划的参与者之一。之前他们把这个名字翻译过来时，都叫我疯狂博士。”
　　“我叫冯于烨。”我冷冷地说。
　　“我知道。不瞒你说，我现在对你的了解比你自己还清楚，哈哈。”
　　见我没搭腔，他继续说道：“小子，你还挺厉害，居然躲过了电波催眠。”
　　我答道：“这没什么，只要稍微知道你们的手段就行了。”
　　“啧啧，我早就跟那帮人说过，要仔细检查每一个人的知觉状态，他们跟我说不会有事的。哼哼，好小子，这回可算是打了他们的脸了。”
　　他起身要给我泡咖啡，但刚刚受到的惊吓使我我根本不相信他们，于是我警惕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生怕他趁倒咖啡的工夫突然拿出个什么东西把我电晕。
　　但的确是我多虑了。他把冒着热气的咖啡放在我面前：“哦，这破地儿的也没地方去找些好的，只有速溶的，凑合着喝吧。我们几个都是喝这个提神，嘿嘿。”
　　我依旧警惕地盯着他，没有去动那杯咖啡。
　　他大概是看出了我的顾虑，于是笑了笑：“没毒，别怕，不会害你的。哎，你是不是不喜欢喝咖啡？还是我泡的不好？平时都是我助手给我泡的......”
　　我印象中的那些博士，科学家啥的，都是不苟言笑的形象，即使偶尔说那么一两句话也全是别人听不懂的理论，但眼前这个老头却很是健谈。但我不理会他的嬉皮笑脸，一句话直入主题：“你们到底想做什么？为什么要拿我做实验？这是反人道的吧！”
　　“别紧张，听我慢慢说。”
　　“说吧！”
　　“微眼计划你知道吧？没错，就是那个对外界宣称可以把丧尸变小的那个东西。可是你知道吗？几十亿丧尸，要把它们全微缩了，就算是把整个地球挖穿了都拿不出那么多能量，所以那个计划只是个幌子。我们现在真正在做的，其实是把人体微缩了。而你，则是被选中的八个人中的一个。原本是要等检测全部完成之后再告诉你们，以免秘密泄露。”
　　“什么！居然是这样的！”我感到很气愤，难怪他们一直在极力隐瞒真相。如果这件事要搁在以前，早就引起公愤了。“你们为什么这么做？这简直是让我们去送死！”
　　“现在你竟然已经知道这么多了，为了避免你的情绪极度波动，他们已经授权让我将所有事情都告诉你。”
　　“你们为什么要进行这项实验？”
　　“同样一个东西，比如一个原子，在不同的维度上看，其内部的构造也是不同的。也许我们有一天可以看到，一粒原子内部构造的复杂性，相当于一个太阳系乃至是整个银河系。这么跟你说吧，同样是一幅画，它是二维的对吧？如果在这幅画上面有一个二维的智慧生命体，那它将看到些什么？就是一些不同的线罢了。而我们在三维空间，可以很容易就看到这幅画的全局。但这幅画上面的那个二维生命体却感知不到我们的存在，因为他们只有长度和宽度，意识也只在前后左右。同样，对于我们来说，我们在三维世界里遇到的一堵墙，就相当于四维世界的生命体遇到的一条线，对于他们来说，三维世界是没有隐私的，他们可以像我们看二维世界一样看待三维世界，这个世界是完全暴露在他们面前的。他们不仅可以像我们一样看到物体的表面，还可以看到物体的内部。比如说，他们可以看到我们身上的每一条血管，每一个细胞。他们还拥有“穿墙术”和时空穿梭的本领，可以到达三维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时间点。而我们同样无法感知到四维生命体的存在，就像二维的生物看不到三维的世界一样。同样，每增加一个维度，它的信息量就会上一个台阶。一维是一条线，再怎么变化也是一条线，二维和三维的生命体都可以看到它；二维是一个平面，世界上很多神奇或寓意深刻的东西都是以这个平面为载体的，诸如图画，文字等。再增加一个维度，就是我们现在生活的宇宙，它拥有二维世界无法描述，无法理解的构造；而四维空间对于人类来说就有点玄乎了，这个维度的生命体有太多人类目前难以想象的东西。一件物体在低维展开后，在我们面前就会被放大，而高维......”
　　我打断了他：“您把我叫到这里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令人难以理解的东西？抱歉，我什么都没听懂。”我最后一句话并不是为了赌气，而是我真的没听懂他在讲什么。虽然我上学那会儿物理成绩还算是可以的，但长期与学习的脱离，使我脑海中的那些知识都淹没在丧尸的怪叫声中了。
　　他叹了口气，略显失望地说：“我原以为一个懂得屏蔽电磁波的孩子会对这些感兴趣，看来是我想错了！”
　　我感到极不耐烦：“你挑重点讲吧。简短些。”
　　“你有没有想过，原子的结构和太阳系很像？一个东西放大后，它的复杂性就会高很多。我们制造出了一种“裂解体”，就是“病毒中的病毒”，它跟细胞比起来，就像细胞跟人体比起来一样，这种大小比病毒小了不知道多少个等级，但它又实实在在的是由和普通病毒一样多的原子构成的。它在进入病毒体内后，就会改变丧尸病毒的基因，丧尸病毒基因改变后，被它侵染的细胞就会互噬，快速消耗能量，成为细胞版的丧尸，并最终裂解。地球上的丧尸可以在全球范围内传递进化的信号，同时发生进化，前几次丧尸的进化就是这样的。所以只要在一个丧尸体内植入裂解体，并把它伪装成进化的信号，就可以把地球上所有丧尸体内的病毒基因修改掉，从而消灭丧尸。这么说你能听懂吗？”
　　“懂。”
　　“因此，这个计划原本是为了微缩裂解体的。但就在我们给丧尸注入裂解体的时候发现，这个东西质量实在是太小了，以至于原子之间的张力和斥力对它们来说都是一个大麻烦。这样一来，从进入丧尸体内血管到被侵染的细胞这几纳米的距离，就成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这就需要有人去把这些裂解体亲自送入病毒体内。所以，这也就是把你们微缩的目的。”
　　“可我还是不理解，”我说，“为什么不派纳米机器人去做这些事呢？”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之处了。这种被侵染的细胞会形成一种防护膜，严格控制物质的进出，像纳米机器人这种金属物件怎么可能进得去？这道薄膜对于纳米级的物体来说，已经是一道坚固的城墙了，就算强行进去，细胞也会瞬间瓦解，这可能是这种病毒的一种保护机制。这层膜只允许有机物进出，这就迫使我们必须用活人来完成这个任务。但严格来说，也不是随便一个人就能胜任，”说到这里，他很严肃地看着我，“这就需要这个人体内拥有一种元素，这种元素可以使整个人体在被微缩后只能检测出水分子！这样的话，被侵染的细胞就会把你们误认为是一滴水，从而进入细胞里面。所以，这就是你来这里的真正原因。你和其他七个人一样，都是经过严格测试和筛选的。再过几天，你应该就可以见到他们了。你们将组成一支小队进入细胞体内，在那里，你将看到一个和你一样大小甚至比你还大的病毒。你们也将有一个人类历史上绝无仅有的任务——把病毒送入病毒体内。”
　　我点点头，接着说出另一个疑问：“这次的实验和前几次一样吗？”
　　“一样，当然一样，都是对身体原子的逐个缩化测试。”
　　“这次出的意外，是因为我没进入睡眠吗？”
　　“睡眠？哦，我们都是把它叫做无意识状态”，接着，他又轻描淡写地说：“这个错不在你，都是因为他们不仔细检查导致的幺蛾子，意外在实验发现，总比在实战中发生的要好。另外，实验体的情绪也是至关重要的，我看你这几天心情都很不好吧？不要有心理负担，那样子会影响你大脑和仪器的连接。”
　　其实到这个时候，我心里对他是很感激的，也完全放下了戒心。但我还是有点愧疚地问他：“这件事情会给你们整个实验造成严重影响吧？刚刚那个中校就是这么说的。”
　　“不会，只要你情绪稳定下来，这个实验随时都可以进行。孩子，你做的很棒，真的。”
　　他给了我一种莫名的感动，我伸出手：“谢谢你，博士！”
　　他点了点头，露出一个充满睿智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