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皓月当空。
眼前乱林一片晦暗，大部分的月光被茂密的枝叶遮挡，只留下残碎的光点迷惑视野，绕是大筑底子视力非凡，林博简也需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才能在勉强跟上苏清的情况下，避免被路旁的树根杂草绊倒。
白狐行动迅捷极了。
或是四脚并用爬上树梢，或是缩身一团钻入树窟，远一点只看见雪白的身影时而消迹，时而现身，近一些，只觉得嗖一下，就没了目标方向。
一路下来，林博简体力渐渐吃不消了，若不是苏清一直死死咬住白狐，换他一人，早就半路跟没影了。
心底念着那灵草，林博简是强撑着闷头跟上，追着追着，他双眼发昏，脚下沉重，也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两道树影重重，见前方的苏清停下脚步，他便跟着停下。
一道斜坡往下，山间溪流缓缓流淌，映照白色水光，隔开了两旁茂林。
林博简双手拄膝，急促紊乱的呼吸沉沉响起，他勉强抬起头来，隔岸处，那白狐不为何也停了下来，蹲坐在对面，歪着白绒绒的脑袋，斜斜观望两人。
苏清深呼吸一口气，默运汇武融身，平复下了紊乱的气息，才开口道：“你应该能听懂我说话对吧？”
林博简心中一悚，脸色大变。
白狐又把脑袋换了一个方向继续斜视两人，只是身后一簇毛发旺盛的长尾开始忽上忽下的晃动。
林博简慌张道：“苏苏清，你你在瞎说什么，一只狐狸，怎么可能听得懂人话。”
似乎为了印证林博简所言，白狐前爪微动，往后耸了耸，有了转身离开的迹象。
林博简却松了一口气，是啊，一只狐狸，它怎么可能听懂人话，妖怪什么的，早就没了，只是故事里吓人的存在而已，虽说常言有什么修行百年的狐狸成精，擅长蛊惑人心，可毕竟谁也没亲眼见过，怎么能知道真假，苏清也是傻了吧唧，那狐狸嘛，本来就是狡猾的野物，偶尔面露狡黠，那是天性使然，怎么会是妖怪呢。
林博简如此安慰着自己。
虽说习武一途讲究气劲中盛，修行到一定境界能驭气驱邪，寻常鬼魅根本不敢近身，可十四岁的少年心性，本来就是对鬼神妖邪最为敏感犯怵的时候，在林家府上，偏有那种上了年纪的坏老头，喜欢在傍晚叫来一帮子后生晚辈，说着神神道道的故事，听时小子们聚精会神，津津有味，等到故事结束孩子们各归各家，一路上强撑颜色，到了夜里想放水时，才知道悔恨不已，以至于林博简不得不去多想。
苏清对林博简的言语充耳不闻，只对那如临大敌的白狐又道：“还装？你狐狸尾巴都露出来了，是两尾吧，离化形只差了一尾，如果你现在离开，我大可上报溪宁郡守，到时候你再面对的就不是两个小孩那么简单了。”
白狐转身的动作停止，神情似有些好奇，身后的长尾按下，看向了苏清。
林博简揉了揉双眼，仔细向白狐看去，月色下的漆黑丛草前，那一簇毛茸茸分明只是一尾，他不由道：“苏清，你到底在瞎说些什么，怎么看都是只有一条尾巴，你是不是眼花了。”
苏清睹了他一眼，心想怎么可能看错，只是有些事情他不方便与林博简明说，只好装傻充楞到底了。
先前他一路跟随林博简，本想帮他寻草，又想起了林小荀的话，到底还是两人不熟，怕林博简犯矫情，所以便择了一段距离跟着，自己既能出一份力，又能让对方保持在视野内，两全其美。
却始终没料到对方会胡乱闯入了哭啼山。
关于哭啼山的传闻，在溪宁郡是人尽皆知，苏清小姑也难得叮嘱过他一次，尽量别去那座山，苏清那段时间整天忙着在马猴子的督促下打基础，心里没当回事，没想到今天机缘巧合下，竟然误打误撞闯了进来。
只是苏清相比林博简，对鬼神一事向来毫不知惧，反倒是有些期待。
那时落魄街头，他可不止一次想过如果父亲娘亲爷爷变成了鬼魂，是不是就可以再见上他们一面了。
他撞见白狐，是在林博简入山之际，哭啼山看似树茂枝密，实则少有野物出没，心底一开始是觉得好奇，便跟了几步，没想到白狐在山窟里转悠了一会儿，不知道从哪儿采来一株发光草，这才有了猜忌，正巧林博简一副撞了邪的模样跑了过来，顺势就与对方汇合了。
苏清默运汇武融身，在此时的状态下，身体感官极其敏锐，他目光所及，白狐身上隐隐一股灵逸的气息散发，身后除了那簇白绒长尾，还有一条模糊的尾巴轮廓在摇摆不停。
老人们常说，畜生成道无非几种，有巨蟒化蛟，顶五雷上身，也有狐媚生尾，两尾通人，三尾成人，到了九尾，那就不得了了，老天爷都容不下。
以前他只当是坊间流言，没想到今天竟然能亲眼所见。
怪也只怪启梁国灵气消绝已久，许多常见，已经变为了不常见，若换成大海彼岸另一端，朝有金乌对日而升，暮有群妖拜月而祭，有人肩负山岳奔驰四海，有人遥指银河，以星辰为乐，许多稀奇，只是不稀奇罢了，而这些对于目前的苏清来说，仍是未知的风景。
苏清不愿墨迹，如若再由着林博简说下去，怕那白狐早就不耐烦走了，便开门见山道：“我们对你没有恶意，之所以跟了你一路，只是为了你嘴上的那株灵草，他父亲受了很严重的伤，需要这株灵草治疗，当然，我不会白要你的东西，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可以告诉我，我会想尽办法满足你。”
怪事异闻，苏清听过不少，据说这些狐狸成精，最爱的就是与人交易，什么才子书生，落魄一地，最易蒙受诓骗，得了一时幸运，却失了一世性命，他也是报着试一试的心态。
此话一出，那白狐果然面露出迟疑的神色，看得林博简眼皮一跳，心想难道真是什么修行多年的狐狸成精了？
只是顾及父亲受伤在床，林博简咬了咬牙大喊道：“我真的很需要那株灵草，小狐狸，如果你能听懂我们说话，请你帮帮我，我们会对今晚的事保密，一定不会告诉别人你是妖怪。”
妖怪？
意料之外，刚才还表现出颇感兴趣的白狐，蹭一下竖毛四爪抓地，面露凶横，龇牙咧嘴的狠狠盯着林博简。
“你才是妖怪，你全家都是妖怪！”
稚童般的声音凭空响起。
林博简脸色一白，双腿发软，连连往后退了几步，颤手指向白狐道：“苏苏苏清，真真真是妖怪......”
“你还说！！！”
白狐似乎特别反感被称为妖怪，它怒气勃勃的撑地跳起，白色的身影如同被清风拖曳，那一道小溪鸿沟轻松越过，它露出尖锐的双爪扑向林博简便去。
这一刻，平时里学的什么游鱼拳啊，和薛家子弟斗智斗勇的豪气万丈啊，通通被林博简抛之脑后，他娘勒一声，瘫坐在了地上，双手胡乱的护在眼前。
预想中的爪子并没有迎来。
而是耳边响起了放开我放开我的挣扎声。
苏清一把抓住了小狐狸的尾巴，那小家伙扑腾的想要反口咬人，却始终不能得逞，身子一下低，一下高，眼巴巴的看着被苏清抓住了空挡，快速夺去了嘴中的灵草。
“大坏蛋，放开我，大坏蛋。”
“我要吃了你，啊啊啊啊。”
苏清充耳不闻，单手高举，仍由小狐狸折腾，他握着掌心中的灵草端详片刻，便将那株翠绿的发光草抛向了林博简。
“拿着，赶紧走人。”
林博简木楞着接过，随后道：“那你呢。”
苏清说道：“总不能白拿人家的东西吧，你别管了，赶紧走，剩下的交给我就行。”
林博简捧着灵草，面露迟疑道：“可是......”
“哪有什么可是，东西拿到了就赶紧滚蛋！”苏清实在不想这时候听人犯矫情，便一手抓住仍在试图摆脱束缚的白狐，扭身跳下了沟壑，几经跳跃，消失在了对面漆黑的密林中。
月隐正中，余辉白皙。
林博简原地转了几圈，心想苏清这家伙怎么会是这样，我要是走了，就他娘的是不讲义气了。
只是饶是他心急火燎，也注定跟不上对方脚程，最后狠狠一跺脚，向着离开的方向拼命奔去。
虽是惧怕黑夜茫茫，不知邪魅几何，可内心此时却是如铸熔炉重铁。
滚烫异常。
他娘的，又欠人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