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饕餮

　　十年前，咸阳城，千玑殿。
　　燕朱身着华服，腰间佩戴墨玉令牌，坐于千玑殿内，处理朝内各种事务。秦王一统天下后，苍生百姓还来不及从六国灭亡的战火中走出，秦王又大肆征兵，北伐匈奴，天下黎明不得安生，难以喘息。
　　燕朱则忙于在神州大陆兴建利民工程，数年来使得天下百姓的境况有所好转。
　　此时，一名年轻男子，看样子才刚刚及冠，匆匆忙忙跑到燕朱身前，说道：“殿主，不好了，您怕是要赶紧回去！”
　　“庄墨延，何事如此着急？”燕朱发下手中的竹简，说道。
　　庄墨延喘了口气，说道：“殿主夫人要生了！”
　　燕朱听闻，立马站起身，“殿里事务交由你来负责，今日我就不回殿里了。”燕朱说完，匆忙离开千玑殿，跑向千玑殿外的住处。
　　“属下在这里提前恭贺殿主。”庄墨延恭敬道。
　　燕朱府内。
　　“夫人，再加把劲，坚持住，就快出来了。”稳婆弓起燕夫人的腿，用盆里的热水不断擦拭燕夫人的身子。
　　“疼！疼！好疼！”严夫人双手死死抓住席垫，表情十分痛苦。
　　“老奴拜见大人。”门外的稳婆恭敬道。
　　此时燕朱已赶回府内，站在屋外，听到屋内自己痛苦的叫声，面色紧张。
　　“二哥，别紧张，没事的。”吕无为走到燕朱身旁，安慰道。聂锋也守在一旁。
　　燕朱在门外来回踱步，就没停下来过，手心里始终捏着一把汗。可随着时间拖得越来越久，都快半个时辰了，房门还是没有打开，屋内传出的声音也是越来越小。
　　“都这么久了，不会出什么事吧？”燕朱向门外稳婆问道。
　　“大人放心，您吉人自有天相，定当母子平安。”稳婆回答道。
　　就在此时，屋内再无声响传出，一道暗金色光茫从房间内冲天而起，直至云霄，在天空之中形成了一只暗金色的异兽，其形状如羊身人面，眼在腋下，虎齿人手，悬浮在咸阳城上空。
　　阿房宫内，嬴狰正与一名身着官服的老者讨论国事，一名身着墨色铠甲，脸戴黑色面罩的男子半跪道：“报陛下，城内空中出现异象，乃是一只暗金色的异兽，羊身人面，眼在腋下，虎齿人手。”
　　秦王转头问道：“异象？可知是在城内什么方位？”
　　“报陛下，正是千玑殿的方位。”黑色面罩男子道。
　　“千玑殿？难不成是燕朱的孩子出生了？”嬴狰自语道。
　　此时，他身旁的老者开口道：“秦王，羊身人面，眼在腋下，虎齿人手，此乃异兽饕餮之相，相传龙生九子，饕餮便是其一，饕餮生性贪婪，可吞噬天下万物，此等异象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李相，此话怎讲？”嬴狰问道。
　　“还请秦王随臣走一趟千玑殿。”李相道。
　　燕朱燕府内。
　　“这是饕餮异象？”吕无为惊呼。
　　“你在门外守着，别让任何人进来。”燕朱向吕无为说完，不顾稳婆阻拦，冲进了房内。
　　吕无为也将稳婆请了出去，屋外只有他和聂锋。可当燕朱刚踏入房内，就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吸扯之力，这股力量在慢慢吞噬他的灵力，以及寿命。
　　燕朱暗呼不好，运转起自身灵力，青色灵力将他浑身包裹，才渐渐适应这吸扯之力。
　　燕朱朝屋内走去，只见稳婆倒在地上，俨然生机全无，榻上躺着一名全身赤裸的男婴，稳稳睡去。燕朱越靠近男婴，吸扯之力也越来越强。
　　燕朱走近男婴，自己妻子此时双眼紧闭，嘴角挂着一丝微笑，却再也没有办法睁开双眼。燕朱强忍着吸扯之力，将男婴用布裹好，抱在自己怀里，主动将自己的灵力输入男婴体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男婴身上的青色光茫愈来愈浓，燕朱的脸色越来越白。男婴仿佛像一个无底洞般，贪婪的吸食着燕朱的灵力。
　　终于，在燕朱即将昏迷的前一刻，男婴睁开了双眼，吸扯之力也渐渐消失，其造成的暗金色异象也从空中消失，钻入他的体内，一双小眼睛好奇的打量着这个世界。
　　“秦王到！”
　　屋外，秦王和商君此时也来到了燕朱府内，吕无为见嬴狰来了，说道：“大哥，李相，您二位怎么过来了？”
　　“寡人见天生异象，其方位正是二弟这里，算算日子弟妹也快生了，这不是不放心，便与李相一同前来。”嬴狰道，“怎么不见二弟？”
　　“大哥，二哥他进去了还没出来。”吕无为道。
　　“让寡人进去看看。”嬴狰道。
　　“可大哥，二哥说了，不让任何人进去。”吕无为小声道。
　　“任何人？寡人又不是别人，你难道就不担心里面的情况么？”嬴狰怒道。
　　“吱呀……”开门声传来。
　　此时，燕朱抱着怀里的孩子走了出来，面色苍白，开口道：“大哥，李相，你们来了。”
　　“二弟，是男孩还是女孩？母子可都平安？”嬴狰上前问道。
　　燕朱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怀里的孩子。
　　“燕朱，我要是没有猜错的话，你怀里抱着的应该是一个男孩，屋内令正和稳婆怕是此时生机已断。”李相道。
　　“生机已断？”吕无为听到此言，立马冲入屋内。
　　李相见燕朱沉默不语，便说道：“还请巨子节哀顺便。”
　　“我现在可以走了吗？”燕朱抬起头，开口道。
　　“你可以走，但是你怀里的孩子不行。”李相走向前，拦住燕朱去路。
　　“为什么？”燕朱道。
　　“因为他有罪，既然有罪，就必须得到相应的刑罚。”李相道。
　　“李相，他只是一个婴儿，何罪之有？”嬴狰问道。
　　“秦王，此事你还不明白其中利害，交给臣来处理便是。”李相回答道。
　　“燕朱，你可知罪？”李相喝道，随即赤色灵力浮现，在其头顶交织，汇聚成一个“法”字，四周温度隐隐上升，罪字周围的空气随之扭曲。
　　“我何罪之有？”燕朱说完，青光一闪，碧绿青龙凭空显现，将燕朱和他怀里的孩子盘起护住。
　　“就凭你现在的状态，还妄想抵抗罪名？你体内灵力都已被你怀里孩子掏空，老朽倒要看看，你这青龙能挡多久？”李相说着，赤色灵光一闪，一柄朱色刀笔凭空出现在其手中。
　　李相右手执笔，每动一笔，一道赤色灵光随之显现，在空中形成一个“罚”字。
　　只见这赤色“罚”字朝燕朱凌空飞去，在空中分化为赤色镣铐，将青龙的头，爪，尾，死死缠住。
　　燕朱催动灵力，传入青龙体内，可此时他自己本就是油尽灯枯，哪还有半点灵力。青龙也无法忍受赤色镣铐的灼烧，青色灵光褪去，逐渐露出本身的木色。
　　赤色镣铐不仅炙烤着青龙，随着青色灵光散去，同样也在折磨着燕朱。此时燕朱面色苍白，豆大的汗珠从其额头流下，无奈之下，燕朱只好将青龙收回体内，再无半点抵抗之力。
　　随着青龙被燕朱收回，赤色镣铐也散于天地之间。李相见状，收回手中朱色刀笔，双手负于身后，其头顶之上的“法”字，愈加夺目。
　　“以法为鉴，以邢为罚，我李厮在此定罪！燕朱之罪有三，其一，燕朱之子夺杀平民性命，当判死刑！其二，燕朱之子反弑其母，当判死刑！其三，燕朱之子窃取秦朝国运，当判死刑！谅燕朱之子并无意识，免去死刑，以断邢代之，断其灵根！”
　　此刻李厮衣衫轻浮，言出法随。以天地为卷，以声音为笔，说的每一个字都化作赤色灵光刻印在天地之间。
　　随着李厮说完最后一个字，这以灵力写成的罪书在空中逐渐缩小，凝聚成一柄赤色小斧，斩向燕朱怀中的婴儿……
　　一日后，阿房宫朝堂之上。
　　“因燕朱顶撞秦王，免去其千玑殿殿主之位，贬于汉中郡郡守。任庄墨延为新任千玑殿殿主。”李厮位于秦王身侧宣道。
　　朝堂之下，群臣听令。
　　退朝后，殿内只剩嬴狰与李厮二人，嬴狰问道：“寡人有一事不解，还请李相解惑。”
　　“何事？”李厮道。
　　“为什么不直接杀了那个婴儿？既然身负饕餮命格，必会损害我朝国运。”嬴狰目露凶光。
　　李厮看嬴狰此刻凶躏之相，语气透露着疲惫：“罪不至死。”
　　与此同时，咸阳城外某处山头。
　　燕朱和吕无为站在一处墓前，聂锋跟在其后。燕朱抱着怀里的孩子。正值立秋，西风吹打着三人脸庞，也在慢慢侵蚀夏季的浓荫。
　　燕朱把婴儿交给吕无为，在墓前种了一棵树苗。种好后，接过婴儿，说道：“这就是我们的孩子，我给他取名长青，以后每年我都会来看你的。”
　　燕朱说完，抱着孩子转身离去，聂锋紧随其后，只留下吕无为一人。
　　“二哥，孩子是无罪的。”吕无为叫住燕朱。
　　燕朱停下脚步，没有回头，说道：“有罪的人是我，我是个罪人。”说完，抱着孩子向远方走去，脚步沉重。
　　两个人来到这座城，最后还是两个人离开这座城。
　　千玑殿内。
　　燕长青从睡梦中醒来，看见石头正守在自己身边，揉了揉眼，说道：“石头，我睡了多久？”
　　“主人，你睡了一个时辰，外面天都黑了。”石头说完，肚子发出“咕咕”声，小脸通红。
　　“咕咕……”，同样的声音，也从燕长青的肚子里传出，两个少年相视而笑。
　　燕长青问道：“我父亲和臭道士都没有回来过吗？”
　　石头摇摇头说道：“没有，当时你睡着了，臭道士交代我让我好好照顾你，我好像听到郡守大人和臭道士是去赴宴了。”
　　就在此时，吕无为推门而入，说道：“好你个小石头，连你都敢叫我臭道士了，是不是又想我给你画几道符了？”
　　“道长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石头躲到燕长青身后。
　　“臭道士，你就别吓唬石头了，我爹爹去哪了？回来了吗？”燕长青问道。
　　“你爹爹出去有事，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吕无为道。
　　“咕咕……”
　　吕无为听到此声，哈哈大笑起来：“哎呦，是谁的肚子饿的都叫起来了？”
　　燕长青小脸一红，撇过头。
　　“看，这是什么？”吕无为说着，将藏在背后的提篮放到桌上，“知道你们两个没吃东西，快吃吧快吃吧。”
　　“嘻嘻，就知道师父最好了。”燕长青二话不说，叫上石头就大快朵颐起来。吕无为见两人天真无邪的样子，嘴角也挂着一丝微笑。
　　没过多久，一顿风卷残云，提篮里的食物都已经被两人消灭殆尽。此时，吕无为说道：“小长青，我带你去一个地方，石头你就一个人留在屋里。”
　　石头听言点了点头，燕长青却问道：“你要带我去哪？白天石头都在睡觉，没机会上街，现在为什么不能带上石头？”
　　吕无为摇了摇头，说道：“这个地方我只能带你去。”
　　“哦，好吧。”燕长青见吕无为不像开玩笑，只好答应，对石头说：“石头你就先在屋里，一会回来我陪你。”
　　石头说道：“嗯嗯，主人你就快去吧。”
　　两人说完，燕长青便跟着吕无为向外走去。可前脚还没出千玑殿，后脚吕无为就把燕长青带到一个无人的角落，小声说道：“一会你不要出声，拉着我的道袍，记住没有？”
　　燕长青点点头，只听见吕无为嘴里念念有词：“五行合，阴阳现。”吕无为嘴里念着，掌心内缓缓出现一盘阴阳图，在其掌内有规律的旋转，只见吕无为反手将阴阳图按在地上，阴阳图一接触到地面就迅速变大，刚刚将两人包裹其中。
　　吕无为做完这一切，向燕长青比了一个“嘘”的手势，便向殿外走去，他们每走一步，脚下阴阳图也跟着移动，更像是阴阳图在载着他们前行。
　　走到大街上，燕长青小手抓着吕无为的道袍，眼睛看着四周的平民，自己就好像消失了一样，周围人都发现不了自己，宛如自己正处在另一个世界。
　　就这样，两人悄无声息的躲过城门护卫的检查，偷偷摸摸溜出了城外。
　　没过多久，两人便来到了一处山头，山头种着一颗小杨树，亭亭玉立，一根主干笔直向上，没有任何的盘枝错结，墨绿的叶子背面是白色的毛绒，在微风吹拂下翻卷着。
　　吕无为看着眼前这颗杨树，眼波充满了柔光，轻声道：“你的母亲就在这里。”
　　燕长青听见母亲二字，一时愣住了，吕无为摸了摸他的头，说道：“抱抱她吧。”
　　燕长青小心翼翼走向前，张开自己僵硬的双臂，抱住眼前这颗小杨树，用自己的脸颊轻轻贴住粗糙的树干。
　　姐姐，我带你的儿子来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