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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半年以前，第一次征收猪圈，双方达成协议后赔了一次款，但赔款到账没过三个月，那猪圈的主人却去起诉，说拆迁方赔的钱不够”
“我的老天爷呐，明明达成一致，赔款数目也是双方约定好的，怎么钱到账就数目不对了？而且吧，要是觉得款项不够，为何在约定的时候不提出异议？再说吧，这征拆赔款，都是依据文件条款，有章可循，不是哪一个人，或是几个人一拍脑门决定的，这都生米煮成了熟饭，怎么能说变就变？”
“尽管漏洞百出，但法院还是判了他胜诉，你知道原因吗？”
也不待黑子回话，朱队仍是自言自语式的道：“他拿着赔款合同，说里面只写了猪圈的赔款，没写猪圈占地的赔款，拆迁方的赔款只是猪圈，不包括猪圈占地，啧啧啧，真是服啊，不服不行呐……”
黑子忍不住插话：“那笔赔款到底包括猪圈占地没有？”
朱队没好气的道：“你去饭店吃饭，难不成光吃米饭不点菜？你去买锅，只买铁锅不配铲？猪圈和占地肯定都算在一起，当时也拿出来双方共同商讨才达成一致，不然他会同意卖？只是这合同上，拆迁方谁也没注意这细节，没有明确写上猪圈占地也包括在内……”
玩了个文字游戏，就大摇大摆合法实现了猪圈的二次倒卖，这比那些一房多卖，最后却不得不跑路的房产开发商不知道要高明多少倍……
黑子也由衷叹服：这他娘的，当真是不服不行！
“白纸黑字，拆迁方有理说不清，只得哑巴吃黄连，捏着鼻子认栽，又赔了一次猪圈占地的钱”
“这还没完，那猪圈主人，最近又在整幺蛾子了……”
黑子十分好奇，这房主要实现猪圈的第三次合法倒卖，到底要来一波怎样的诡异操作？
“从这里看，你看那一排猪圈外边都是破破烂烂，好像没什么变化，可实际上……”
朱队表情复杂，有苦笑，有嘲讽，甚至还有一丝惊诧：“那个臭不要脸的，竟然偷偷在猪圈里更改内部结构，把原来养猪的围栏、食槽都拆了，改成住人的隔间，兄弟，你知道他这是个什么意思不？”
黑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有点莫名其妙。
朱队却一脸的叹服：“他要是将猪圈内部结构完全改了过来，再拿着合同去法院，说他卖的是猪圈，而这是住房，你说法院该怎么判？”
黑子恍然大悟，脱口而出：“哇擦……”
伟大领袖毛主席说过，群众的智慧是无穷的，这一刻，黑子深以为然。
“法院会怎么判，谁都不敢包票，为免夜长梦多，减少不必要的麻烦，上头决定清表，把那猪圈给平了，反正按照合同，猪圈已归拆迁方所有，有权拆除。”
黑子又问：“那今天到底是来拆猪圈，还是来填水库？”
“都是。”
“那这水库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朱队却不答反问：“你知道那猪圈主人是谁不？”
黑子没说话。
朱队道：“和这水库同属一人，马大炮。原本那猪圈早就该拆了，只是拆迁方考虑到猪圈和水库就在一起，又同属一人，所以想都敲定之后再一起抹平，省得要动两回工，可谁能想到马大炮会掀起这样的妖风来？”
“前不久才敲定水库，就听说马大炮又在猪圈里边折腾了，这不只能兴师动众，赶紧把猪圈和水库都平了。”
黑子若有所悟……
“马大炮花了钱更改猪圈内部结构，要是猪圈被推平，那他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所以这臭不要脸的，就拿水库来做文章，他是不是和你说，这水库征收，也要考虑给村民一些补偿？”
黑子默认。
“啧啧啧，人不要脸鬼都怕，我真是……”
朱队鬼使神差的竟冒出一句电视剧台词：“真是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这水库承包方就是马大炮，他是唯一承包人，除了库区占地、水资源使用权按集体所有补偿给村民，这水库经营权和里面的大鱼小虾，那不只有马大炮才能出让？拆迁方按章赔偿，把款也汇给了马大炮，他竟然又跑出来说，这水库征收，还应考虑其他村民的补偿，他这是要做活雷锋呐？”
“做活雷锋也得合法合规，要补偿也得有章可循呐，总不能无凭无据，想要就能有啊。”
“这臭不要脸的，为了阻止猪圈拆除，就向老百姓下迷魂药，说这水库要被填了，那往后大伙儿用自来水的开支肯定得提高，这属于实打实的因拆迁给人民群众生产生活上带来了困难，拆迁方有义务想办法解决。还说只要大伙儿众志成城都站出来，明确提出这合情合理的集体诉求，八成就能争取到‘生活成本提高补偿费’，老百姓一听还有这好事，那不都听了他的，一窝蜂的跑过来拦路阻工……”
闹一闹可能会有，不闹就一定没有，再说，闹一闹也不需要任何成本，那为何不闹？
朱队又道：“‘生活成本提高补偿费’？我活了这么多年，头回听到这么个说法，马大炮当真是标新立异，不走寻常路，什么鬼点子都想得出来……”
黑子总算对整个事情有了个大致的了解，却问：“马大炮煽动老百姓闹事阻工，你怎么这么清楚？你们这个行业也兴安排卧底了？”
朱队嘿嘿一笑：“我们走的群众路线，深入群众，依靠群众，不管哪个村，消息最灵通的永远都是村支书和村主任。”
又指着那水位线不足三分之一的水库道：“再说，之前在这水库放水清鱼，当时老百姓可没说什么水都放了会没水用，今天怎么就都跑出来拿这个说事了？这不明摆着有人在吹妖风？”
提起村支书和主任，黑子恍然，难怪村里闹出这么大动静，也不见个村干部出面处理。这种场面，村支书和村长要在现场，到底应该帮谁？和村民们站一边，那不是在对抗组织？和拆迁方站一边，那就得罪了全村人，往后在村里还怎么开展工作？再说，中国式的村落，大都沾亲带故，村支书和主任要敢站出来断了村民们的“财路”，那往后可是要被七大姑八大姨戳脊梁骨骂“生孙子没P眼”“扒灰老子”之类……
一句话，不来不一定有事，来了就一定是猪八戒照镜子——两面不是人，那还来个毛线。
黑子看着前方泾渭分明或坐或站的两拨人，一些手持“武器”的老百姓正远远的朝这边喊话：
“我们都是穷苦人，这水库填了，该上哪儿用水去？自来水太贵，那都是你们城里人用的，我们用不起……”
“自来水都是经化学处理的，哪有这库里原生态的干净？”
“我倒不是为了这水库，只是你们那几台挖机从我屋前过，把我路都压坏了，这你们不能不管……”
“你这一说，我才想起，我屋门口的路也压坏了……”
……
人群中一唱一和，时不时的传来阵阵哄笑。
朱队啧啧称奇：“听听，都是些什么怪话。那头站着的，随便拎一个出来都是拆迁户，身价至少都是百万起步，会他娘的用不起自来水？这库里的水能比自来水干净？这路什么时候又都成他们家的了？”
欲加其罪，何患无辞。欲扯其皮，何患无由。
黑子扫了眼人群，又看了眼水库：“你们就这样干耗着？”
“这不你来了么？想点办法，沟通一下，让他们都散了，不要无理取闹，该干嘛干嘛去，今天这猪圈和水库都得清表整平，这是上头下的死命令，谁都改不了……”
黑子很好奇：“这水库怕是一时半会填不了吧？”
“填不了也得动工，今天就得动工，必须动工！”
“行，按领导的指示办……”
黑子又回到路虎车里。
“怎么说？”马大炮见黑子在树荫下和朱队两个人指指点点的谈了许久，有点心急了。
黑子却看着廖公子：“你们没和我说实话？”
廖公子道：“我就说这小子比猴儿都精，要想让他办事，不和他说实话是不成的。”
马大炮讪讪的道：“至于么？又不是上法院，还非得实话实说？”
黑子不说话，推门要走。
廖公子拉住他：“兄弟，给哥面子，这小子和你不熟，你懂的……”
马大炮心怂，摸出烟，一人递了一支：“是我多心了，莫上气，我说实话，说实话……”
各自深吸了几口烟，似乎冷静了情绪，马大炮问：“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实话告诉你……”
黑子似乎在整理思绪，顿了片刻，指了指外头：“这水库和猪圈的事，我大致清楚了，那猪圈是你的，已经卖了两回，又准备卖第三回？借水库保猪圈，是不是这么回事？”
马大炮咽了口唾沫，干笑了几声：“话也不是这么说，这水库要填了，大伙儿用水成本是得提高，这可是实打实的……”
廖公子却道：“这也没什么稀奇，又不杀人放火、违法犯罪，只要能搞到钱，就没什么见不得人……”
黑子没兴趣和他们讨论这事到底属于法律范畴还是道德范畴，道：“这事揭过不提，我要问的比较多，咱一个一个来。”
又指了指外头人群：“你要保猪圈，用这种硬碰硬的办法能成？先不说这样算不算聚众闹事，违不违法。单说这阻工的办法，你们阻得了今天，能阻明天？阻得了初一，能阻十五？这一点，你们心里会没个数？”
廖公子和马大炮不说话，顾左观右。
“这村里谁不要做事吃饭？假如拆迁方今天撤走，明天后天又来，你们谁敢打包票，村里人每回都能一呼百应，浩浩荡荡的堵在路上不让人进？就为了那么点自来水的破事？”
廖公子道：“这猪圈，保不住，我们心里都有个数，拆除只是个时间早晚问题，毕竟，卖都已经卖了，再说……”
又指着马大炮：“他正在里边搞事情，已经被拆迁方知道，换谁都不会继续留下这么个隐患。”
马大炮深吸了口烟：“猪圈能保下，那是最好，我把大伙儿都喊出来帮忙，也是想争取一下……”
黑子看着他二人：“那你们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廖公子吸烟，不说话。
马大炮讪讪的说：“没什么其他目的……”
黑子嗤之以鼻：“那你们撤了吧，我也可以回了，这目的是达不成的，地球人都知道，还继续耗着有什么意思？”
廖公子见他又作势要走，又拉住他：“你别急，我在想该怎么和你说……”
顿了片刻，才道：“月底，我们想把这事至少拖过月底，捱到下月，能拖得越久越好……”
又指着外头：“看到没？和水库、猪圈连着的那一片山包、荒地都已经平了，这里要建个亚洲最大的鞋厂，是省里、市里的重点项目，按计划年前就该施工建厂，就因为征地拆迁的矛盾，到现在四月份了都还没动工，听说这回上头下了死命令，这个月底之前土地供应务必保证到位，不然，从村支两委到指挥部，都要逐一问责，一个都跑不掉……”
黑子明白了，他们这是要整人，问：“你们和谁不对付？”
廖公子不说话，马大炮道：“李三好……”
见黑子一脸迷惑，又道：“他是村主任，这小子不地道，害我老表亏了两百万……”
黑子更为不解。
廖公子颇为淡然，马大炮却有点气急：“三好三好，这小子可不是什么好鸟，两年前举报我老表的，就是他……”
黑子了然，终于知道“害得”廖公子“亏了两百万”是什么个情况了。
准确来说，这事他也是听说的。
事情很简单，一两年前他就听说廖公子参与当地的村主任竞选，结果才上任没到半个月，屁股还没坐热，就被上头一纸公文撤销了——贿选，选举无效！
廖公子当时为了拉选票，采取的办法极其简单粗暴——挨家挨户，按有选举权的人头算，逐一派发红包。
村长的位置没坐上，这花了的钱自然就成了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黑子哦了一声：“不知道原来你是这村的……”
廖公子道：“这事，你也知道？”
“认识你的都知道……”
廖公子爆了句粗口，大致是在咒怨这事果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花了钱，却羊肉没吃到还惹得一身膻。
又指着外头稀稀拉拉的村民：“那你现在也该知道，那些人为什么会‘信’了三炮的话，一呼百应的来这提出‘生活成本提高补偿费’的诉求了吧？”
黑子懂了。
马三炮只是冲锋在前的一个小卒，真正能掀起妖风的是廖公子。
“生活成本提高补偿费”就是一件皇帝的新衣，谁都知道它不存在，是假的，但谁都没说破。
村民们拿这个说事，兴许他们确实也抱有这样的奢望，闹一闹能有则有，没有拉倒便是，反正也没什么损失；另一重要原因则是他们之前收了廖公子拉票的红包，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这红包他们没有退还，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拿了廖公子的钱财，自然要替廖公子“消灾”。
廖公子指使马三炮抛出这个由头，按他的说法，是要“把这事拖过月底，捱到下个月，能拖得越久越好”，从而达到报复李三好的目的。
村干部一个都没到场，怕两面不讨好只是缘由之一，更重要的，兴许也知道这是廖公子在背后兴风作浪——既是廖公子在和李三好斗法，那他们跟着瞎参合做什么？
在拆迁方看来，村民们是在借“生活成本提高”之由，行“讹诈”之实。
至于马三炮？猪圈是留不住的，大家都是哑巴吃水饺心里有数，那他到底是图什么？就为了给他“老表”廖公子出口气？
似乎看出了黑子的疑惑，马三炮翻开包，递来一张纸：“你看……”
黑子接过，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证明”两个字，往下大致的内容，就是证明马三炮在这猪圈后的山头上还有一亩旱地，再往下和反面就是村民们歪七竖八的签名和手印。
马三炮指着猪圈后那光秃秃的山头作解释：“我明明在那里还有一块地，三十年前老子还在地里刨过红薯，结果这整个山头都卖了我竟然不知道，我那块地竟然算作公家的了，我去村里要说法，李三好说量地的时候自己不回来，能怪谁？我RI他姥姥，老子住城里，平时不回，最近才回得勤，没人通知，鬼知道在量地了……”
黑子心想，你最近忙着把猪圈改造成“住房”，当然要回得勤……
“指挥部的人要求提供证据，老子挨家挨户串门，好不容易搞了个这样的证明，结果指挥部来村里核实，李三好那狗RI的却跳出来说老子搞的这东西是假的，你说，这鸟人是不是该整？”
保猪圈只是拆迁方单方面的认为，廖公子和马大炮的真正目的都是为了整垮村主任李三好。
这才是“生活成本提高补偿费”背后的原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