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练剑

　　“春去夏来鸭先知，风渡北陈寒江湖，大皇城头招旗展，人马相别千里足。”
　　元历七百六十九年三月甘七，太子殿下矗立在皇宫城头写下这首诗，被张乾生与众多文臣记载。
　　就是那京城第一纨绔陶公子也不经留下了感动的眼泪，当然，当陈象生看见这人这副表情时，脸色瞬间就变了，丝毫不觉得这是感动，立马给他使了个眼色让他滚，陶思润领情，擦去泪痕欸了一声屁颠屁颠带着丁香姑娘回去了。
　　待到夕阳西下，太子殿下方才回去府中，路过太和殿时，仍见大门紧闭，不去理会。
　　回到朝合宫，陈象生没去自己府里，而是去了听湖苑，那这几天一直再跟自己说要一起出皇宫的太平公主此刻正在院子练剑，三日前太子殿下听洪爷爷说过，南宫燕雨在他的帮助下突破到八品修为，想来如此甚好。
　　送完了两位姐姐，陈象生决定明天将这个三年都没成过门太子妃的南齐公主送回去，接下来的事情，就是等待李牧尧有何动作了。
　　“太平公主？”
　　陈象生轻轻敲了一下院门，南宫燕雨停下手里的剑，插回剑鞘，极为雅致的坐在院中石凳上，虽然她这几日在太子殿下面前低声下气了几次，但公主毕竟是公主，清高气傲的小姐脾气可始终还在，这不，听太子殿下几遍不肯让自己跟随的话后，彷佛一朝回到三年前两人初见的那一刻，整个人透露出来的厌恶神色，就差没把剑刃架在陈象生脖子上摩擦了。
　　陈象生苦笑摇摇头，坐在她身旁，取下腰间悬着的小玉壶，在从胸兜里拿出两个杯子，倒上两杯青竹早上泡的茶。
　　玉壶的材质乃上好的绿晶玉，保温作用乃玉中最好，放了几乎一天的茶现在倒出来，仍是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来，趁热，松州云雾茶，茶中上上品，一口喝下，犹如进了仙境，四处便是云雾缭绕，甚是神奇。这是青竹最后留下的，喝了这点，以后再想和她的茶，就难哩。”
　　陈象生犹记得此茶是四年前那位茶仙带他出去北陈各州寻来的好茶，北陈皇宫不管是皇帝还是文武百臣，都没有喜欢喝茶的习惯，毕竟是北方人，因气候原因人们更喜欢喝酒，唯独只有太子殿下，想要喝茶时，还得派人去各地买，一买就是鱼龙混杂多种多样，好喝的不好喝的都给买回来。当自从有了这位茶仙，陈象生喝的茶，可都是她亲手挑出来的上品货，便是极好。
　　松州云雾茶，在当地来说也是很难得的好茶，只是不出名，后来经过太子殿下喝了一口并说出好茶两个字后，这茶算是闻名天下了，天下士子争着抢着买。
　　太子殿下先干为敬，南宫燕雨侧着头，淡淡道：“既然你这么不舍得她们，为何还要让她们离开？”
　　陈象生喝完一杯再倒一杯，喝下道：“不让她们走难不成一辈子呆在这里？”
　　“你不是说皇宫里的暖窝，才是天下最好？”
　　“本太子说过？”
　　陈象生转转眼珠子，忽然想起自己的确说过，急忙讪讪笑道：“那是以前，现在不一样了。”
　　南宫燕雨不知道怎么反驳，选择沉默，只听太子殿下又笑道：“本太子发现你这脾气还真是有趣得很，以前喊你在皇宫里呆着不许走，结果你气得想要杀我，我可听洪爷爷说过不下百次，夏天你用树叶编成草人代替我，冬天你用雪花堆成雪人代替我，然后再用剑把我碎尸万段，恨不得那是真正的我，为的就是出了你心中那口恶气。现在本太子妥协了让你走，甚至还求你走，而你又偏偏不走，还说要与我共闯江湖，我说姐姐啊，你这究竟是为了啥？”
　　陈象生摊摊双手，接着道：“反正你我从未有过关系，本太子没碰过你一分一毫，出了这座城，从此我们就是两路人，你爹要挑衅我北陈的威严，就让他挑，你要回天剑门做你的百年天才，便去做，如果你还想要杀我，等哪天你能打得过宫里的十大高手后，来杀了我便是，本太子这颗头颅，北陈外七国都是已经盯了十八年。”
　　说罢，南宫燕雨起身进屋，踏进门槛的那一刻她忽然停下来，侧头道：“既然殿下不愿意，那我明天就走，绝不留在此。对了，替我谢谢那位洪爷爷，陈象生，后会有期。”
　　“等等。”
　　“还有事？”
　　“既然你都要走了，本太子想看你最后一次舞剑，毕竟向你这样的美女子舞剑，本太子在皇宫里找不出第二个，算是满足我一个小小要求，如何？”
　　陈象生笑道，南宫燕雨没有拒绝，刚踏进屋子的半只脚提了回来，燕缡剑出鞘，与往常无异。
　　夕阳还剩半截露在山外，四面有风，却不急不躁，不冷不热。
　　太平公主长剑挥舞，裙角扬起，剑气如云，剑意如涛，剑鸣犹如八面楚歌来，亦如四方浪潮而去，神缡剑诀三十六招，南齐第一剑宗天剑门的绝学自然是精妙绝伦。
　　八品高手对于整个天下来说，不算什么，不管是庙堂还是深不见底的江湖都存在不少，但对于这刚刚满十八的女子，八品修为已经可以让她成当今天下第一人。
　　三十六招剑法舞毕，南宫燕雨将燕缡剑插回鞘中，便是风声骤停，树叶停摆。
　　“听湖苑下起剑舞，听风而来万里音。”
　　太子殿下拍手叫好，南宫燕雨转头走开，只留下一句后会有期。
　　待太平公主没入房中后，太子殿下拿起那杯没有被喝过的松州云雾茶，仰头喝了它，舌头在嘴里捣鼓两下，十分满意笑道：“还没凉。”
　　陈象生离开听湖苑时，忽然想起自己以后入得武道后要练什么的问题，他眨了眨眼睛，看那苑墙上的剑痕，轻轻笑道：“练剑好了。”
　　第二天清晨，南宫燕雨终于要离开三年没出过的北陈皇宫，她站在门外，想起被太子殿下多次拒绝到底来说还是有些遗憾，但又想到可以立马回去见父皇与母后，还有那生死不惧说总有一天要把自己救回去的弟弟南宫问天，她便笑起来。
　　在这儿呆了三年，虽然没哪天过得开心，但也没哪天不顺心，整个听湖苑就自己一人，之前太子招进来的丫鬟被她赶出去了，后来觉得其实有丫鬟挺好，但介于自己的清高，始终没有开口，却没想到那太子竟然再也不问起。所以这里三年来从未被人打搅过，偶尔进她房间的太子殿下只是来问候几句，看看舞剑，最后在自己一脸厌恶下摇头离开。
　　现在想起来，在北陈皇宫三年，那太子殿下的确没对自己做过什么，皇帝陈道肃不闻不问，一直前来折腾的弟弟南宫问天他们未曾伤他一分一毫，或许在太平公主心里，她的确看错了那位太子殿下。
　　现在天还没完全亮，此刻走，不会有人知道，更不会让从不会早起的太子殿下知道，可当她一转头，整个身子微微愣住。
　　太平公主面前，是那位破天荒早起的太子殿下，不过她最先注意的不是陈象生的出现，而是这个家伙没了沉鱼的体贴服侍，竟然连衣服都穿不好，本来英俊异常的男子脸硬生生被那杂乱无章的头发衬托得像个街头二流子。
　　“何事？”
　　南宫燕雨憋住笑意，冷冷问道，边问边转头看去将要走去的方向。
　　陈象生捋了捋没梳好的长发，笑道：“本太子反悔了，答应你，留下也好。”
　　此话一出，两人对视片刻，沉默半晌，许是太平公主看他这副样子实在想笑所以率先撇过头去，自然是一如既往的清高脸。
　　突然答应自己留下来，南宫燕雨惊讶的站在原地竟然一下子失去了抬脚的力气，可如此向来就算见了陈道肃也这副样子的太平公主可不想有任何表达妥协的意思，坚定往侧边走去。
　　陈象生不去追，只是嘴角微微上扬，一幅极为自信她立马会回头的样子，但哟莫过了几十个呼吸，感到南宫燕雨越走越远，太子殿下苦笑心道没辙，立即追上其实好像也并没有走太远的太平公主。
　　“行行行，算本太子先认输。”
　　南宫燕雨听得懂他这话，一个是高傲想让他追过来，一个是自信认为她会自己回来，很显然，后者先等不起及了。
　　南宫燕雨也没犹豫冷哼一声回头，提着燕缡剑往府里回去，既然他己然答应，那这位公主殿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与太子殿下擦肩而过的时候，并没有转眼看他，陈象生无奈摇摇头，却忽然转转眼珠子，看着她的背影道：“你笑了。”
　　太平公主停下步子，冷冷道：“没有。”
　　“就有。”
　　“没有。”
　　“就有。”
　　“没有。”
　　……
　　经过十几个回合的一唱一和，南宫燕雨终于忍住说出了一句不知从哪学来的惊为天人的奇怪话：“你搁这儿跟本公主二人转呐？”
　　陈象生止住嘴，听这话和语气都有些熟悉，仔细一想，想起很久以前陶公子他进来过一次听湖苑。
　　本来那次太子殿下想要一脚把他踹门外，毕竟这厮就算用脚趾头想也能想到他是进来看南齐第一美人的姿色到底怎样，光看他的眼神就能看出那心嘴不一的明显特征。
　　“陈儿哥，小弟就是来看风景的！”
　　“滚！”
　　一脚踢出门。
　　“陈儿哥，你相信我，真的！”
　　“滚！”
　　两脚。
　　“陈儿哥，你看我眼神，真真切切啊！”
　　“滚！”
　　三脚
　　“陈儿哥，我发四！”
　　“滚！”
　　……
　　来来回回十几脚，许是最后陶公子实在被踢得站不起来，索性直接用爬。
　　“陈儿哥……小弟就看一眼！”
　　“滚你大爷的！你搁这儿跟本太子二人转呢？！”
　　最后一脚，终于把他踢了出去。
　　那时正靠在窗台的太平主公无意间听到这句话，觉得好笑，竟然记住了。
　　今日太子殿下听闻这番话倒是出乎意料，却不曾想那太平公主终于忍不住扑哧一笑，若是没笑出声陈象生便是不知道，只可惜笑出了声被陈象生给听到。
　　“哈哈，三年了，三年啊，本太子总算是逗笑了你一次，不容易！”
　　太子殿下大笑两声，南宫燕雨立即收回笑容走进苑里，紧闭大门，推门的力气着实大了些，竟将两扇门顶上的听湖苑牌匾给震得晃动两下，颇有些洪府的意味。
　　陈象生苦笑摇摇头，径直往自己府里走去，这么早起来，可把太子殿下给整坏了，有这身二流子模样打扮倒不是他真的没了沉鱼就不会打扮，而是来得急，昨晚睡觉的时候特地给其他的婢女说过，要一早看见那太平公主出门，什么也不用干，只管进屋把自己弄醒，打也好骂也罢，绝对不予罪行。
　　这样做的结果就是就是抽他耳光子，太子殿下也实在起不来，没辙子的几位丫鬟鼓起勇气小拳头一紧，五六个拳头齐齐往太子殿下裆部下去。这个季节气温有所回缓，加上屋里边有奇物提供暖气，屋子里的温度可以保持得极为舒适，所以太子殿下所用的被子显然就不是那么厚，随着一阵喊着亲奶奶的惨叫声震耳欲聋，那叫一个精彩，几名婢女吓得立刻靠边整齐跪下害怕得连连道太子殿下恕罪。
　　陈象生满脸抽搐龇牙咧嘴的勉强伸出指头指着她们，但介于昨晚放出的话，太子殿下只是狠狠叹了一口气，心道没坏就好。
　　最后下场扭扭捏捏随便穿了身衣服，把头发绑好就直接出门了，生怕去晚了南宫燕雨就已经走了。
　　回到房中，见几位婢女还在床前跪着，太子殿下忘了走之前原谅她们，现在才让她们都起身退下。
　　太平公主回到楼上放下肩上衣物，坐在窗台边上的椅子上，她不知道为何陈象生突然就让他留下来了，不过她也不去想，只要他答应了就可以了。
　　其实这位公主选择留下，不仅仅只是想了解陈象生这个人，若是照他之前说的那样，自己父皇当年有与南唐联盟对抗北陈的计划，那自己回去了，整个南齐必将动荡起来。
　　南宫燕雨自认这并不是因为在这儿呆久生了感情不愿北陈被南齐针对，而是她不想看到战争，若是皇帝陈道肃下定决心要讨伐南齐，那三年前南齐就没了，所以她相信这位太子殿下和他的父亲，若不是迫不得已，他们不会挑起战争，而自己，也不能给南齐挑起战争的机会，尽管那是自己的家乡。
　　正如陈象生所说，西蜀的下场，早已深入人心。
　　南宫燕雨就算是认为七国联盟定有与北陈一战之力，但结果也必定是最后两败俱伤，谁也不会成为真正的赢家，苦的，是天下百姓，死的，是满朝官臣，四处的颠沛流离冤魂哀鸣，不是她想看到的。
　　所以她不会回去，经过这么多事，她很清楚这位太子殿下是什么样的人，便是个心思极为沉稳爱憎分明的人，说狠毒，他曾骂过天下士子，说善良，他把两位婢女当姐姐，世间这样的人不多，而她，刚好遇到一个。
　　反观太子殿下自己，陈象生答应她留下的目的就很简单，自己已经决定练剑了，那位李牧尧会帮自己打通类似任督二脉什么的奇妙血脉，然后让自己获得修练天赋，一旦是那样，保不齐那剑仙会做了自己师父，所以就把那太平公主留下，陪自己练剑好了。
　　更何况南宫燕雨是个天才，留她在身边，也好向她学习学习，当然，让南齐继续识相一点，也算一点原因。
　　就算李牧尧不会做太子殿下的师父，陈象生也会甭去舍近求远，让洪爷爷叫自己得了，重莲阁里的武功秘籍太子殿下几乎翻了个遍，其中一小半都写的是剑术，什么《孤峰十一剑》《苍擎剑法》《乘风剑诀》还有《霸天剑典》这样的剑法秘籍多的很，只要自己辛苦一点，随便找本旷世剑法来学，成为那举世无双的剑仙，也不是什么难事。
　　至于剑嘛，重莲阁楼上有兵器无数，拿一个最具名气的，怎么也比洪轻柔匣中剩下的三炳剑强。
　　当年灭西蜀的时候，第一个灭的江湖玄门就是号西蜀天下第一的蜀山剑派，洪轻柔负剑匣五剑出，大战蜀山掌门，仙人境剑修者叶圣子，最后当着全蜀山弟子与长老的面儿，一剑杀了门中的最强者。
　　蜀山众人悲愤至极，眼中更是红如鲜血，想要报仇，但终是落个满门一个不剩的下场。
　　二十万北陈金甲军，只用了半个时辰不到，这蜀山剑派便是没了。
　　等到灭完整个西蜀，金甲军踏平过的江湖玄门陈道肃都要去取了那里的天材地宝，西蜀王朝在史书上都有记载的十大名剑有六把在蜀山，拿回的时候还剩三把，但刚好是前三的剑。
　　太子殿下躺在床上，脑袋里想着那三炳剑。
　　“桃花，苍撅，轩辕……”
　　想着想着，太子殿下便是打着呼噜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