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没做过节目也总看过吧？就一档喜欢的都没有？”一一已在尽量压抑着心头蹭蹭上蹿的怒火，相比从众多简历中筛选出的面试候选人，这个财务总监亲戚的能力着实让一一因为有对比既开了眼界又伤害到自己。就算是为了日后报销方便，这水平即便想调教，一一都不知道该从何下手。
　　“还真没有，我就不怎么看电视。”王琳琳是个慢性子，对于一一的每个问题都要想上老半天，再用微微翘起小拇指旁的无名指轻轻挠挠光秃秃的脑瓜顶，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地不慌不急地小声回答着。
　　一一小时候不同于其他小朋友喜欢《变形金刚》《圣斗士》，他最喜欢的动画片是《聪明的一休》，一休哥每每遇到困难就会盘起双腿，双眼微闭，用两只手指在聪明的脑袋上转啊转啊，要知道那可是这部动画片一一最喜欢的时刻，随着转呀转，一一在心里会为一休哥摇旗呐喊，尽管每次手指在脑袋上转的时间长短不一，但每次当一休哥睁开囧囧闪烁的大眼睛准会想出旁人意想不到的办法，从来没让一一失望过。只是看着王琳琳将近半个钟头无名指在同样光光的脑袋上挠啊挠啊，居然没一个问题能回答上来，简直颠覆了这个动作在一一心中无上荣耀的位置。一一拿起那张几乎空荡荡的简历，因为实在没有一点儿能引起一一感兴趣的地方，想了半天，他放下简历试探地问道，“你的琳琳就是这两个字，没错？”
　　“哦，没错。每次人们都会问。”这次王琳琳的回答倒是干脆利索。
　　“我这边没什么问题，你还有什么问题吗？哦，住的远吗？”一一每每提出这两个问题时，通常有两种情况，第一种是很想要，第二种是急于送客，这次显然是后者。
　　“哦……”王琳琳欲说还休，兰花指又不知觉地高高扬起举过头顶准备开始挠头了。
　　“没事儿，想了解什么，你说。”
　　“就是，咱这边儿是干什么的？”
　　
　　小梅的“梅”字生生被一一咽了回去，一一再次压抑住了心中的怒火，只是沉默了几秒后也并未回答王琳琳整个下午这唯一的一个问题。“成，那今天就先面到这儿，因为我们这边的招聘刚刚开始，简历太多，需要面一段时间，所以千万别耽误你找其它的工作，我会将面试情况汇报给领导，最终还是要领导定夺。”其实对于最后这句问话，一一每每遇到特别不喜欢的人都会在送出公司前问出，目的是撇清自己，那就是最终进不来别怪我，我可是对你印象还不错的。
　　送走了王琳琳，一一没有直接回工位，而是站在这间小会议室的落地窗前望向远处已经开始的晚高峰，真有种再也回不到中学课堂的感觉，你可千万别误会一一是对往昔的回忆与恋旧，他此刻正想通过这些都市里充满现代性的商业之物找寻着长大成熟的点滴。你说他有多大的权利，其实没有，就像此刻他想拥有一间哪怕小小的属于自己的办公室都没有一样。但他又的的确确能决定一些比他更小人物的命运。一一努力回想着从什么时候开始周围开始有人对他点头哈腰，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生活中的不快可以在上班的时候借工作之由发泄到编导身上，即便此刻这里还不是他独立的办公室，但他可以经常来这里给下属们开会，再面试个俩仨后顺带办会儿工，一天中能有半天在这个市中心寸土寸金的地方有种称王称霸的感觉，想到这里一一伸了个懒腰，他凝视着窗外有种江山都是他的感觉。
　　“头，王琳琳啥时候入职啊？”屁股还没坐稳，若楠的QQ就跳个不停，一一顺带看了眼Kylie的头像，依旧黑白，其实不过一天，但一一仿佛感觉跟Kylie已经许久都未联系了，久到仿佛从来就没有联系过。独自一个人擦掉记忆的感觉很差，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孤独感吧，这个上天送给艺术创作者最好的礼物，一一总爱将这句话讲给他带的编导，只是当这种感觉发生到自己身上，他发现自己慷慨激昂讲过的很多感觉自己其实都是无法面对的，这或许是对于好为人师的一一最好的报应。
　　“入什么职啊，一问三不知也就算了，连咱们是做什么的都不知道。说话慢已经够招人烦的，还爱挠头，挠了得有半个小时，我真想对他说，你他妈把手给我拿下来。”
　　若楠看了一一的回复趴在桌上捂着肚子笑到不行，引得不明缘由的赵静和李睿面面相觑。
　　“宋珂找！”离这老远马燕儿踮着脚尖儿扯着嗓子指着一一喊道。一一起身的同时芸芸的电话振得空空的办公桌上嗡嗡作响，一一原本将手机留在办公桌上，没走出几步又折返回来，翻起盖也不听芸芸说什么直接说道，“在忙，回头再说。”然后帅酷地将手机盖儿一合扔在桌上，朝宋珂办公室跑去。
　　“门儿。”裹在披肩里的精致小女人对一一说话的同时一一已将门轻轻带上。
　　“怎么样？还行吗？”宋珂满脸堆笑地等着一一回答。
　　“你说王琳琳？”
　　“你不是刚面完吗？”
　　“我都怀疑他怎么考上编导专业的，自己说的，大学四年自己都不知道怎么混过来的。”
　　“哈哈哈，说明人还蛮朴实的。”
　　“关键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还真就没有，说平时就不爱看电视，问他喜欢什么，说也没什么特别喜欢的。”
　　“哈哈哈，所以才需要你带嘛，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么优秀。”
　　“最气人的是，聊了快一个钟头了，连他面试的这个部门是干什么的都不知道，这人生活得也太随性了吧。”
　　“你呢也消消气，先培养培养看，前三个月先不用有工作量要求，多熏陶，这也是朱丽娅的意思，能不能用，三个月后再说，我已经通知人力明天让他入职，就坐在李睿旁边的那个座位。”
　　“可是……”
　　“先用着，有问题再调整。”
　　“可他？”
　　“不用怎么知道不行，你什么都不用讲，我都知道，辛苦了啊。”一一不情愿起身的同时小梅姐春风洋溢拿着个信封走了进来，“珂儿，Q你半天见你没回，就知道你在忙，路过，报销给你放桌上了。哇，赵主编，这件儿衣服怎么没见你穿过，特显瘦，真的，真精神。”
　　“谢谢小梅姐，您夸过的我多穿。”
　　“正交代明天琳琳入职的事儿呢，刚听他说感觉琳琳蛮逗的，人呢，也比较老实。赵爽，也正式给你介绍一下，琳琳是小梅家的亲戚，以后多带带他，谁也不是来了就会的，辛苦啦。”
　　“对对，谢谢啦，赵主编。我姐家这孩子，人特老实，让干啥干啥，绝对听话，从小就不是惹事的那种。”
　　“小梅姐，您太客气了，放心吧，宋珂都跟我交代了，有问题，我可去财务室找您。”一一和小梅一起走出宋珂办公室时，小梅还一个劲儿地夸一一这件衣服有型有品还显瘦。
　　从宋珂办公室到自己工位的这段不足二十米的距离，一一突然感觉自己长大了，他第一次觉得像王琳琳这样的孩子其实是有用，况且现在小梅姐和宋珂这样地给脸，如果再坚持自己的观点简直就是不识时务，这或许才是正宗上班该有的样子，还有就是，一一再也不会在下属面前提前预判他的决定，他突然发现很多事他根本就决定不了。
　　下班前，马燕儿不知从哪儿来了精神头儿，和李睿一起打扫起王琳琳的办公桌。
　　“没家的女人真可怕，最不惧的就是下班，我以后可不要这样，头儿，你说我以后不会到了马老师这个年纪还没人要吧。”若楠转过身声音极低地对一一说道。
　　“你才多大？”
　　“我都27了，多可怕的年龄，再过五年，我就是现在的她，我眼角现在都有细纹了，头儿你看，这儿。”
　　“成熟的女人更有味道，应该说更有韵味。”
　　“真的吗？也没看出她有韵味啊，从里到外都干透了。”
　　“得是成熟的，行了，忙好了，下班。”
　　聊天的过程中，屏幕上显示爱芸的电话再次进来，一一，没接也没挂掉，而是静音后直接放进裤兜儿同若楠，赵静一起朝地铁站走去。直到换乘站与若楠、赵静分别后一一才不情愿地从兜里掏出电话，看到屏幕上五个芸芸的未接电话后，又将手机直接放回了裤兜儿。
　　一一每隔几分钟掏出手机看看，每次掏出时，芸芸的未接来电数字都在增加。
　　“换乘了。”又有一通芸芸的电话打进来时，一一直接翻开盖没好气地说道。
　　“喂喂，胖子，你下班了吗？”
　　“到换乘了。”
　　“都到换乘了，不回我电话，这让我着急的。”
　　“刚跟同事聊天，没听到你的电话。”
　　“跟同事聊天有比接你小芸芸的电话都重要吗？男同事，女同事？女的吧？你看看每次我和同事下班接你电话的时候，我同事也都在周围啊，我照样跟你腻歪，他们谁爱看谁看，不嫌做电灯泡热得慌就照着呗。”
　　“这样很不礼貌的。”
　　“你不接我电话就礼貌了？”
　　“没听到，你怎么就不信呢？”
　　“反正，我就知道你的同事和工作都比我重要。”后面的话一一没有听清，每每芸芸开始对着听筒歇斯底里的时候，一一就会将手机拿远或是握在手里手臂低垂加快步伐，五年了，一一已没有力气去吵了，你若问一一在等什么，等时间，一一尊重每个同自己有缘的人，善缘孽缘都算，待时间耗尽，都还干净了，以后的以后再以后，永远都不要再为难对方了。
　　那晚，一一和芸芸在电话里吵到很晚，芸芸几次想打车过来找一一都被一一拦了下来，但两个人吵到都没有力气再说一句话的时候，天边已亮起了一抹鱼肚白。
　　说来也神奇，几乎一宿未睡的一一到办公室后并未觉得困，而更令他更兴奋的是，一早Kylie就给一一在QQ里留了言，“早，一一。”一一盯着这三个字看了很久，他不明白Kylie对于昨天自己那么多的留言不仅只字未提，更是丝毫没有表现出对于周末一一去窗帘城的不悦，那种早安的问候，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一是个不说明白无法演下去更无法交付真心的人，沉默了几秒一一还是写下了，“Kylie，昨天为什么不回我的留言。”
　　“我不在线啊。”
　　“可你的头像是亮着的。”
　　“亮着就有表示我在电脑前吗？一一，你这种说法很奇怪哦。”
　　“你昨天去哪儿了？”
　　“一一，你没有资格问我去哪里了，就像我周末也无权过问你的情人节是如何过的，对吗？”
　　“Kylie，我已经尽可能回复你的每一条信息了，你根本就不知道为了回复你，我当时的处境。”
　　“你不用讲，我没兴趣听，那是你的事。”
　　长时间的沉默，还是Kylie率先闪动，“一一，你那边几度，我这边很热啊。”
　　“Kylie，我知道我继续追问下去一定很笨拙，但我很想知道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一一，我们不聊这个可以吗？”
　　“不可以，必须说，一定说，现在就说，我想知道。”
　　“一一，我邮件写得很清楚，你都没有认真看吗？”
　　
　　一一突然想起那封英文的邮件，他因为一眼望去没有看懂也就没有再看，自然那封信中写的内容也就更是无从知晓，一一想了想写下了一句既安全又或许能套出邮件内容的回复，“看了，但我仍不明白，你为何要这样对我？”
　　“一一，我说过你要记住那一天，要让你明了我当时的感受，是你先这样对我的，你失踪一天，我也可以。你现在体会到了，我们扯平了。一一，我十点有事要忙，先这样了，拜。”
　　“你去忙吧，拜！”
　　一一起身想去那个小会议室一个人静静，李睿手里拿着一支空纸杯小跑过来告诉一一，王琳琳已经到了，她刚刚已将琳琳带到了小会议室。
　　一整天郁郁寡欢的一一成功地让自己再次品尝到了孤独的味道，是的，孤独感是他自己成功争取到的。下班时一一走出写字楼，他发现隔着一条马路的底商新开了一家牛筋面凉皮的小窗口，注意到它是因为不大的窗口前竟排出了与窗口不成比例的队伍，一一很自然地走了过去，这个季节牛筋面地味道，应该是一一人生剧本里该有的味道，他也学着前面食客们的样子让店主给他来一份一半牛筋面一半凉皮的，他喜欢这种中国人打破常规的聪明性，他想马上打好包带回家让父母尝尝。就在一一交钱时，握着的手机的屏幕突然亮起，那个熟悉的陌生号码下面的一行字让一一的内心再次不能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