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昨天给我气死掉了，你保准猜不出我和我老公一天花了多少钱？”每到上午十点，宋珂就会借打开水从自己的小屋里出来走到工位的中间“亲民式”地跟不忙的编导和永远不忙的马燕儿闲聊上会儿。只是今天聚堆儿的人群中除了那几个固定的女人们，还有个高高帅帅来实习的大男孩赵九九。
　　“头儿，十点吧，怎么样？多准。哈哈哈哈”，若楠转身对身后的一一说道。
　　“就当课间休息呗，上学那会儿两节课后不还有个课间操嘛，为国立保护……，不对，第七套广播体操前那几句怎么说来着？”
　　“头，我怎么记得是第八套广播体操？”
　　“第七套，你肯定记错了！”一一斩钉截铁自信满满地说道。
　　“你们第一节是不是伸展运动。”
　　“是啊，先伸展，再扩胸，还有节蹦蹦跳跳的，最后好像是整理运动。”
　　“你俩是一个年代吗？若楠，估计到你那会儿，第七套改第八套了。”北京女孩赵静适时地补刀让若楠赶忙对一一说，“头，我可没说你比我老啊，哈哈哈哈哈。”弄得赵静面露难色用女人此刻特有的眼神说道，“若楠，你……我可压根儿没往哪儿想啊。”一一总觉得若楠每次的笑里都缺少点儿营养，至于具体是什么，一一也说不出来，或许缺少的是她没有一个像宋珂那样每天十点总提高嗓门儿高声炫耀过往生活的领导，而且还是一个周末一万二的生活开销。
　　“哇，你也太有钱了吧。”马燕儿立即附和着，仿佛再晚一秒她就是一个不称职的陪聊者。
　　“九九，怎么过的周末啊？”见一旁的九九对这个话题没反应，宋珂满脸堆笑地问道。
　　“人家大帅哥周末能跟咱们一样？肯定各种约会应接不暇，说，上个周末约了几拨？”马燕儿流露出三十多岁年老但色不衰的淫笑望着九九说道。
　　“没没没，燕儿姐，我周末在家看书来着，哪也没去。”
　　“马燕儿，你心里就是有问题，我跟你可不一样，我是跟我老公周末去购物了，一万二呀，一个晚上花光的，现在想想都还心疼呢，再说，你这都什么道理啊，长得帅就一定要约妹子啊，看你满脑子里每天想的都是什么？怪不得到现在都还找不到男朋友呢。”
　　“我们哪儿能跟你比啊？我们不是没钱吗？”马老师不好意思地陪笑道。
　　“你乱讲，你敢跟我比每个月都开销吗，你现在一个人租一室吧，我和我老公租两室的，而且最近这两个月都只花我一个人的钱好不好。”
　　“你老公的画不是卖出去了吗？”马燕儿小声问道。
　　九九因为接开水刚好被宋珂挡在了过道这儿，对于这个严重带有戏中戏的话题，问多了不好，不说话更不好，此刻只能低下头尴尬地轻轻点着。
　　“五万一张你会买啊？冤大头啊，现在书画市场很不好做的，他老师上个月还是朋友介绍才两万出了一张，还不知道要返给中间介绍的人多少呢，一说这个就来气，租两个房就是一个给他做画室的，可现在弄的客厅、主卧哪儿哪儿都是他的画架子，当时就是年纪小看不清未来，早知道才不会嫁个画家呢，你们以后找男朋友可别找搞艺术的，害人啊，我之前以为搞艺术的浪漫才跟的我老公，后来发现，他除了对自己事业浪漫，生活里简直就是一个白痴，尤其小李睿，别贪图英俊帅气，不过我老公长得还是蛮帅的，可是真的当不了饭吃。”讲这句话的同时宋珂还不忘朝李睿扬了下头。
　　“我们妞儿聪明着呢，人家男朋友是富二代。”马燕儿忙补充道。
　　“哦，是吗？哇那你还蛮务实的，有脑子，下回带来给我们看看。”
　　“诶呀，不是，他现在也没钱，他家以前开过矿，现在我俩吃饭几乎都是我买单呢，宋珂姐，你那一万二都买啥了？”
　　“一个书柜，一个餐桌，德国人做家具还是很讲究的，细节真的让你感动啊，绝对是细节向品质致敬的那种，咱们普通老百姓过日子，买个好点儿耐用的。但这两个还好，最贵的是买了套碗，很薄，特透，我老公也一眼就看上了，这点儿还算没白学艺术。”
　　“什么颜色啊？”马燕儿追问道。
　　“粉色，它的那种粉是亮粉色的，怎么形容呢，就像赵静桌上的那个hellokitty的小包，接近，也不完全是。”突然被大领导点了名，紧张得赵静一会儿扬起脑袋朝宋珂一阵傻笑，一会儿低下头对着桌上那个hellokitty的盗版小包再一阵傻笑。”
　　“哦哦哦，我知道宋珂姐说的那种颜色了，很少女风的，亮粉色，今年超流行。”李睿突然来了兴致高声说道。
　　“多少钱？得两千吧？”马燕凑上去小声问道。
　　“两千？九九，你觉得多少？”宋珂转身问向还在一旁不停点头的九九。
　　“嗯，应该不止吧……”
　　“肯定不止啊，不过确实好看。”宋珂将屁股从靠着的桌边处移走的瞬间，一道印痕清晰的印留在在她并不丰满的白色西裤上面。
　　“赵爽，来下我办公室。”宋珂接好开水已经过我们组最前面李睿的桌子，边调着姜茶边对我说道。
　　一一拿着本和笔，面对着正前方已被一件硕大棕色披肩包裹起来的精致小女人。
　　“把门关上。”宋珂给一一使了个眼色小声说道。
　　“俩编导最近怎么样？”
　　“若楠最近还不错，独自上手应该没什么问题。赵静还需要练，她以前学音乐的，但比较有灵气儿，当时咱俩面她也都是因为看上她的这一点，尤其对音乐的感觉确实比较好，有一期若楠的片子，赵静帮若楠选的音乐，自然，脱俗，入点出点找得都挺好。”
　　“嗯，抓紧带，周播节目两个编导还是比较紧，再给你调一个过来吧？”
　　“还可以吧，等赵静能上手了，基本就转顺了。”
　　“两个还是有点少，万一有个人那个了就会很被动，培养也是需要时间的，而且，三个编导让他们竞争起来，否则，时间一长质量下降，还容易惯出大小姐脾气，现在的小孩儿跟我们那时做编导不一样，责任心很差的很，而且要来的这孩子，小梅家的亲戚，春节前就跟我讲过了，怪我，节前忙忘了，昨天去财务找她签字报票，态度极其恶劣，头都不抬让把单子放筐里，问什么时候能报回来，就一句话等通知，一副爱答不理的。妈的，我要不是看她是林总的人直接就跟她吵起来了，跟我来这套！”
　　“知道了，男孩女孩？”
　　“女孩吧，叫什么琳琳，都还没聊过，她就说学广播电视编导，不过基础好像比较差。”见一一没再说什么，宋珂突然话锋一转小声问道，“马燕儿最近工作怎么样？”
　　“嗯……还行吧。”
　　“该她做的就要求她做，别不好意思，岁数大了就倚老卖老？活干好，大家怎么嘻嘻哈哈都行，活干不好，脸就没必要给，很多话我不方便讲她的，该你讲的，你也不要往后退，该讲你就讲，我会支持你，站在你这边的，上周五，我前脚刚撤，她又早早地走了吧？”
　　“成，回头该怎么要求，我就直接跟她说。”
　　“就这事儿，不过八字还没一撇呢，来不来还不一定呢，蒲总不在，下午朱丽娅过来，我先跟她汇报一下，你自己知道就行了。”
　　“嗯，哦，对了。”一一这句的断句很假，假到一听就不像临时想起的。
　　“怎么？”宋珂满脸堆笑地问。
　　“刚听你说的那种粉色，确实好看，你一说我就能想到那个色彩，尤其吃饭的时候，有的颜色是可以增加食欲促消化的，我之前看过国外的一篇报道说的。”一一每每在他不懂的领域要装成很懂的时候就会说成是国外报道或是国外的资料上看到的，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些内容不过是在他自己心里生产加工的，因为不自信，所以需要给它找个别人不轻易发现又愿意去相信的出处来加持自己的说法。
　　走回工位途径李睿的桌前，马海燕儿因为半个屁股坐在李睿旁边那张空着的办公桌上背对着一一，当一一走过去的时候还是清晰地听到了马燕儿正对李睿小声说的一句，“她和她老公感情一直就不好，前一段差点儿离了。”
　　这一天的一一其实从早上一来就并不开心，只是他高傲惯了，总沉着的一张脸自然不会引起太多人的注意。而他不开心的原因是，整整一个上午，尽管Kylie的头像是亮着的，但无论一一跟Kylie说什么，Kylie却始终没回复一个字，提醒对方注意的震动键点了又点，因为超过了提醒次数已经不做反应。但一一笃信Kylie此刻就在电脑旁，而且一个字一个字仔细读了一一的留言。
　　“头，中午一起吃饭？”若楠的文字进来的同时另一个许久不联系的头像跟着跳动起来。
　　“赵主编，最近有时间吗？”一一没想到离职几个月未见的编导任老师突然给自己发来了信息，当年一一和任老师前后脚到的这个栏目组，或许是同为编导的原因，一一与任老师作为同事的两年多里相处得不错，工作时两人相互帮衬，尤其是对付起领导来也是口径统一，即便在每个月优秀节目奖金的分配上也还算相安无事。任老师，山西人，叫任老师，是因为大家公认任老师有张严肃认真的脸，但只有一一能发现在那张不苟言笑犟劲儿十足的脸孔背面任是有她灵活性的，任老师不同于一一对于他不喜欢的人可以做到视同空气终生不理，任老师可以跟她也不喜欢的马燕儿谈笑风生的约饭逛街，在一一看来这是本事，这辈子也学不来的本事。但令一一大感意外的是在宣布一一成为新一届的主编的那天任老师选择了辞职，这感觉就像一一大喜的日子有人来无声地砸了场子。那一刻，一一难过的倒不是新官上任下属辞职手下没人做片儿，其实一个月四期节目，一一就算是都自己做，再坚持两个月，估计新编导也差不多能培养出来了，而事实也正是如此，所以春节前的一一，就像新中国刚成立那会儿，百废待兴，盯着看一一笑话的人大有人在，还好，顺利招到若楠，春节前赵静也入了职。而说到真正让一一难过的是，从小到大，他自命在影视方面自己有着过人的灵光，更是男生中少有的文字策划俱佳，一直以来赞誉的话听多了，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以才服人的，他甚至想好了，一上任，每个月的优秀节目奖都给任老师，可他没想到任老师居然一分钟都不想做一一的下属，更关键的是辞职的想法任老师也压根儿就没同新上任的一一交流过而是直接找宋珂讲的。如今一晃几个月了，新来的若楠已经被一一手把手辅导到快成栏目组的一姐了，任老师的头像再次熟悉且陌生地晃动起，着实令一一五味杂陈。
　　“啥事儿，任老师，说。”
　　“我接了一档地方台的节目，你好点子多，想请你这个大主编帮我策划策划。”
　　“我怕策划得不好再给你帮了倒忙，你要不还是请喜老吧，前两天他刚过来给我们策划的，你的第一炮要打响必须请大咖啊，需要的话我帮你联系。”
　　“别开玩笑了，我就请你，是有策划费的，只是，公司刚起步，不能跟大公司比，费用不高，你不要在意哦。”
　　“我还正要跟你说呢，任老师的事情，随叫随到，只有一个条件就是策划费肯定不要，你若给钱，我肯定不去。”
　　“你这样，弄得我都不好意思麻烦你了。那就说定，具体时间地点，我定好告诉你。”
　　“好嘞。”
　　……
　　此刻的一一既兴奋又忐忑，只是一一怎么都感觉这种放在哪儿都应该高兴的赚钱的事儿，这次恐怕出力赚不到钱不说，别再因此不落好还坏了自己的名声。要知道所有被糖衣包裹的炮弹，乍眼看上去都是很美的。
　　那天中午宋珂和赵九九一起嬉笑着下楼去吃饭了，马燕儿继续在她的工位上啃着她的减肥餐——半根儿老玉米，而一一则和若楠选择了家楼下的陕西面馆。吵杂声像堵墙将一一同若楠的聊天内容严严实实地保护在了里面。
　　“这事跟你讲过，自己知道就行了。”
　　“明白头儿，男的女的啊？”
　　“女孩吧，叫什么琳琳，据说是小梅家的亲戚，谁来都不用管，做好你自己的节目，每个月的优秀节目奖我都会给你。”
　　“头，我就知道你最照顾我。”
　　“啥时候到岗？”
　　“都还没最后定呢，要先报茱莉亚那边，最快怎么也下个月了。”
　　“哦，头儿，你今儿咋啥都不吃啊，你看我这没心没肺的，都吃了一个馍和半盘凉皮了。”
　　“我在想，你知道小梅是谁吧？”
　　“听你大概说过。”
　　“嗯，林总的亲戚，否则也做不了财务总监，据说以前是林总家的保姆，咱财务那屋好像不是跟林总就是跟小梅，都是亲戚，所以你明白我一直在想什么了？”
　　“监视我们的？”想了半天，若楠才凑近小声对一一说道。
　　“监视宋珂。”一一又向前凑近了点儿，更小声地对若楠说道。
　　“啊？！”
　　“嘘，来不来还不一定呢，别什么事儿都往坏了想，琳琳来了也有一点好那就是以后报销的事都让琳琳去呗，肯定报的快。”
　　“嗯嗯嗯，每回自己提前垫的钱拿回来时都跟求爷爷告奶奶似的。头，你赶快吃吧，没准真如你所说最后还没来呢。”
　　一个下午，Kylie依旧没有回复一一，直到Kylie的头像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亮着变成了黑白。奇怪，今天中午一一最不想接听的芸芸的电话也少有地缺席了，真是来的时候一起来，消停的时候一起走，如果这个世界里的人能在正确的时候按着最正确的顺序出现该有多好，该省去多少忧伤人的烦恼，但或许那样，生活的乐趣也会减半吧？想到这里，一一释然了许多，只是这份释然好像并没持续多久，随着李睿一声清脆的“爽哥，有人找。”
　　一一抬头一看，只见一个外表看上去四十上下的大叔，正用翘起的兰花指轻轻挠着几乎不超过十根头发的脑袋，李睿将他带到一一面前时，还未等一一开口，那男人赶忙上前一步自我介绍道，“赵主编，您好，是宋老师让我过来找您的，我叫王琳琳。”就这一句话让本来正噼里啪啦敲击着键盘的若楠和赵静几乎同时喷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