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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上了一条干干净净的公路，车速慢了下来。
天渐渐亮了，一条蓝色的柏油路笔直地铺向一座高得吓人的金字塔形雪山。
“我们现在海拔多高？”我预感到自己的高原反应又要开始了。
“7621米。”向导指着仪表盘道。
我心想：那么高，人还能呼吸么？
“除了火车，人是上不去的，”向导俯下身子，翻眼望了一下大雪山：那上面空气稀薄，寒彻筋骨，就跟月球上一样。”
“月球？”
我注意到东边的天空中悬挂着一轮半月，如水中一片薄冰。
我寻思道：“我这是有多久没抬头看一眼天空了？”
“有人登上过雪山顶峰吗？”我问道。
“我们登上了月球，但没人登过大雪山的顶峰。”
“这是为什么？”
“因为登顶的都死了。”
一听这话，顿觉毛骨悚然。
车窗外，太阳高照，加上积雪的反射，我发现我手背上的皮肤被晒得通红。天很蓝，一丝云也没有，我很久没见过这么纯粹的蓝天了，可我现在已经没有心思欣赏——高原反应又犯了，头痛欲裂，昏昏沉沉，胃里里的东西都提到嗓子眼了。我最受不了的就是翻江倒海的呕吐，那种肠胃剧烈抽搐的滋味简直要人命，但强忍着的滋味也很不好受，既不能躺下，也不能坐直，甚至不能抬头，只能趴在前座靠背上，稍一动，呕吐感便会加剧。
向导看我的气色不对，问道：“又‘高反’了？”
“嗯。”
“要不要停下来休息一下。”
“不用了。”
“我看你还是有点晕车，歇一会吧，反正我们已经安全了。”
我点点头，心说还是赶紧离开这吧，实在是呆够了。
公路边，绿色的针叶林闪着油亮亮的光，在风中沙沙作响，如阵阵涛声。
向导下车后，站在路边撒尿。我在椅子的靠背上趴了一会，自我感觉还不错，‘高反’似乎好了一点，便对车下的向导说：“我没事了，咱们走吧。”
车又开了一个多小时，来到高大入云的雪山脚下。
我开始打盹，脑壳昏昏沉沉。
“糟了！”我听见向导叫了一声，一抬头，只见一队荷枪实弹的政府军士兵横在路口，钢盔和刺刀在阳光下闪着光——本以为已经脱险，不曾想在隧道入口处遇上一队荷枪实弹的士兵。
“不能过吗？”向导拼命地摇下车窗，向窗外大喊道。
“禁止通行。”一个士兵走上前来右手搭在倒视镜上。
“怎么回事？以前都能过的。”
“隧道年久失修，有一段顶层开裂了，有危险。”
“我弟突发‘高反’，生命垂危，得到山下的诊所急救。”
“你们是干嘛的？”
“我们是这里的山民。”
“不行，上边有命令。”
“出了人命谁也负不起这个责。”
那当兵的探进头来，看了一眼趴在椅子背上的我。他大概是被我的脸色吓到了，猛地往后。
“那你走吧，开慢点。”
皮卡慢慢向前开一会，拐了一个小弯后，漆黑的隧道口赫然出现在了我的眼前，洞口四周的水泥已经坑坑洼洼，上面都是雨水和融雪长期冲刷流淌留下的道道黑色印迹。
车进隧道，光线骤然变暗，隧道顶上仅剩的几盏灯忽明忽暗，一地废弃物和管道。
车开了一阵，前面出现了一点亮光。
“停车，再不停车开枪了！”我听见前方有人大声呵斥道：“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长官，这有个‘高反’，必须尽快送到海拔低一点的医院。”
一个士兵举着手电筒往车里照，探头进来看了我一眼。
“他怎么了？”
“肺气肿，就怕出人命。”
“慢点开，别压着地上的管子。”
“好好好。”
车刚启动，另一个士兵突然走上前来，大声道：“看一下你驾照。”
我一听，头“轰”地一下大了，无意中换了一个诱发呕吐的姿势。刚才车一启动，柴油味都窜了进来，这时我实在是憋不住了，“哇”地一口全吐在了前排的椅子背上——一股恶臭在车内漫延。
那当兵的这会也不再要求看证件了，挥手示意我们继续前行。
车开出去一会，我听见向导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没事了，没事了，”向导如释重负，“吐了就好了，你躺下，钻山洞才刚刚开始，这隧道有十一公里长。”
车灯照亮着路面，但前方一片漆黑。我侧躺在后座上，我现在倒是不想吐了，但头越来越痛，心情越来越绝望。
“别紧张，听听音乐，放松一下，这将是一次漫长的穿越。”我听见按键声，钢琴声传来，像是肖邦的一支舞曲，旋律回荡在我我的隧道里，充满了迷幻色彩，我迷迷糊糊地，似梦似醒。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向导喊道：“好了，成功穿越！”
我看见了前方洞口的光，车一出洞口就陷入一片混沌中——突然降临亦或是等候多时浓雾，需要打开车灯才能继续前行。一路上没有见到任何一辆车来往，好不容易见到一辆，却翻倒在路边，隐约看见路边有一小坨一小坨棕黑色的东西。
“那是……”
“那是牦牛。”
“怎么看起来就那么一点！”
“这里是神的时空，地形诡异险恶，气候怪异多变，你不能用常人的眼光看这里的一切。”
皮卡缓缓沿着这条土路往前走，我生怕向导一不小心就把车开进深渊，不敢再好奇提问了。
这时，雾霾降临，远处隐隐有狗叫声。
我盯着前方导航仪上的地图，上面全是深褐色如叶脉般纵横交错的巨大山脉。
我知道这附近都是绵延起伏、狰狞险恶的群山，但除了雾其它什么也看不见。
“我们这是去哪啊？”我突然有点害怕了。
“送你回家啊。”
“回地球？”
“或许吧，总之是离开这里。”
向导抓紧方向盘，身子向前倾，像是努力要看清前方有什么东西，他突然把车停了下来，回头对我说：“继续往前面走就是下山的路，右拐这条岔道就是穿越之路，你选吧。”
果然，右边的路口有一些木板横在路口，隐约可以看见上面已经被雨水冲刷模糊的字迹：前方地形险恶，禁止通行。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了雨的那双大眼睛。
“我们走！”
“直走？”
“不，右拐。”
“好吧，”向导一打方向盘，皮卡撞开了横在路上的木板，“舍命陪君子！”
这条车道像是贴着悬崖边凿出来的，路很窄，刚好容一辆小车通过。皮卡颠簸起伏得很厉害，如同在海上飘荡，导航仪显示左下方是万丈深渊。
车缓缓往前开了约莫一个钟头，来到一个黑漆漆的洞口前，里面一丝光线也没有。
向导宣告道：“刚才我们通过的只是一条普通隧道，从现在开始，我们将正式穿越传说中的通天隧道……”
马达的轰鸣声过后，四下里死寂一片……
一条通向地下停车场的隧道灯火通明，远远地，从隧道尽头的弯道拐出来一辆白色的小车。小车亮着温暖、柔和的车灯，引擎盖倒映着城市的霓虹，小车开得很慢、很慢……
我意识到自己出现了幻觉，我感到身体越来越虚弱，我觉得自己快不行了。在我弥留之际，我清楚地听见雨在跟我说话：“车过黄昏隧道的时候，随着钢琴曲的前奏响起，就唤起一开始送来的那首，等到曲子播完换下一首时，才发现隧道虽然还没过完，人已经该从回忆中醒过来了。晚安了，空，记得在梦中，给我一个真实的拥抱。”
“再见了，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