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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滩
黎明，黄浦江仿佛还躺在睡梦中，一艘高大的货轮在江面上游动，发出一声长鸣，打破了她的宁静；江边钟楼上敲响钟声，新一天又开始了。
马路上
早班时间，金刚骑车靠边走着，情绪低落，想着这一天该怎么度过，明天还有后天，往后的日子会是怎样的结局，会不会是真的，学不懂无线电就拿不到技工证书，下不了车间就得回家待岗；他发愁进了厂区大门，看别人走进车间，而自己要拎着挎包走向职工学校，继而担心再被讲师叫上讲台，被学员嘲笑……他这么想着到路口停下，一脚点地等候绿灯。
厂区内
金刚在车棚扎下自行车，拎着挎包出来，迎面碰上季主任推车进来，二人四目相觑，他低头走开，下意识的回一下头，见季主任面带讥诮正盯着自己看，便朝地上啐口唾沫愤然走去。
季主任手扶自行车，看金刚走出视线，哼的一笑说：“这个新疆人，老看我不顺眼，别人见我都是点都哈腰，他却大模大样，别以为我管不着你，走着瞧！”
开发部楼上。蔡坷随单主任从楼梯口上来，沿走廊走着，单主任说：“往后你就是开发部的人，属于高级技工，相当于工程师，专门搞产品开发和设计。”蔡坷应声“主任夸奖，我是班门弄斧，尽力而为”，主任一笑“你是谦虚”推开一间工作室的门。
室内。二人近来，单主任指指工作台上摆的几样仪器说：“这就是你的工作室，设计人员独挡一面，每人一套这样的房间，先熟悉一下。这里仪器、仪表设备齐全，对你工作大有帮助，如虎添翼。”
蔡坷走近工作台，自信地扫视一遍上面的仪器，畅口气说：“主任，开发部我还是头一次进来，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啊！”
单主任：“当然，这里是机要部门，闲人免进，往后你就随便了。”
蔡坷：“有这些仪器就方便多了，对电器性能和参数一目了然，轻松掌握。”
单主任：“充分发挥你的才智，任你海阔天空，多为厂里设计产品。”
蔡坷：“主任放心，我会加倍工作，不负领导对我的厚望。”
单主任：“是的，厂长对你很是器重。本来是想，派你去职工学校，为厂里培养技术力量，厂长说有点多大材小用，这才定下来，派你研发产品。按规定，过两天给你派个助手，要在车间里选，听你使唤。你设计的组合音响，我看可行，昨天专门做了讨论，很快就制出样机，通过评审就会投入生产，你为厂里就立了一功，是有功之臣。”
蔡坷：“主任过奖，我只是力所能及，为厂里做点事。身为厂里的职工，就应该力尽所能，与工厂患难与共，谋求发展。”
单主任：“说得好，厂长就是看重你有这种想法，以厂为家，心系工厂，我都觉得脸上有光。要不是进职工学校，我还发现不了你是自学成才，季主任她都不敢相信，你隐藏的太深。”
蔡坷：“哎，主任，说起季主任，她是不是在厂长面前讲了我不少好话，还建议把我提到开发部来？”
单主任摇头笑笑说：“她应该说，你这个人才是她发现的！”
办公室内。季主任进来门也不关，一屁股坐在桌前，手拿一张表册，看一眼放桌上，一阵烦恼，放下自语：“这个蔡坷，没让她回家待岗，倒是提前下了车间，工作台还没坐稳，摇身一变升上了天，我还真是管不着她了。这个老单，什么眼神儿，偏偏看中她是个人才，气死我了！”
“主任，生谁的气呢？”进来一人是黄亚菊，站桌旁问一声。
季主任瞥上眼，缓口气说：“还会是谁，还不是那个新疆人瞌睡虫！她调到开发部去了，你就不动心！”
黄亚菊叹口气：“主任，动心又怎么样，您都那她没有办法，我一个组长还不是干瞪眼！”
季主任：“哼，还不是怪你，干嘛不盯着她，让她打起瞌睡来！本想揪她小辫子，把她赶出车间回家待岗，这下好了，成了厂里的宝贝，连厂长都护着她，让她跳的更高，倒是咱们成了落汤鸡！”
黄亚菊：“我是想，让她打起瞌睡，您正好揪她小辫子，可是您揪不牢，让她溜了。”
季主任：“我是没有想到，她是喇叭断了线，不声不响，可肚里有东西，一溜烟儿跑到厂长办公室，还拿出了图纸，设计出了四喇叭收录机，哪来的本事，让她一步登上了天。我交代你的事做了没有？”
黄亚菊：“做完了。按您的吩咐，瞌睡虫验过的电路板，我重验了一遍，有一块是次品。”
季主任：“我就说嘛，看她半生不熟的样子，怎么能上工作台！我就不放心，还是验出了次品。”
黄亚菊：“要不要我组织工友，写联名信，要求处理，把她拉下来？”
季主任：“晚了，不灵。她现在是跃进了龙门，举足轻重，连厂长都要护着她，翅膀硬起来了。等机会再说，看她设计的产品是啥东西，什么组合音响，最好是一出世就是哑巴，别看我管不着她，照样能揪她小辫子！”
黄亚菊不禁一笑：“主任，犯不着和她计较，气坏了身体。不管怎么讲，也算是把她赶出了车间，不再碍您眼。”
季主任：“可她进了开发部，更让我不舒服，还不如把她留在车间！”
黄亚菊：“主任，消消气，我去车间了。”
季主任：“去吧，工作认真一点。”
“是。”黄亚菊点头出去。
季主任一声叹息“气死我了”又拿起表册。
工作室内。蔡坷坐在工作台前，旋动一台仪器上的电钮，是示波器，看荧光屏上显出一条亮线，畅气自语：“这里才是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跃，我工作的天堂，各种仪器都有，像是实验室，往后要全力以赴，把精力用在这里，不好再打瞌睡了。听主任讲，过两天给我派个助手，要在车间里选，会是谁？”
职工教室内。下班时间，学员们纷纷走出教室，唯独金刚伏桌不动；他手持烙铁，在往电路板上焊接元件。
一会儿，蔡坷进来，得意洋洋，看金刚还在捣鼓电路板，走上近前说：“金刚，不下班，还在捣鼓什么？”
金刚抬起头说：“蔡坷，来的真好，看我焊得咋样，有没有进步？”
蔡坷拿过电路板，仔细看看说：“进步是有，不过还达不到要求，首先是外观，每个焊点要圆滑、光亮，焊锡也要适量、均匀。你看你焊的，大部分焊点是存在缺陷，像是涂抹和点缀的，主要是焊剂不够和焊锡的量度没有掌握好。”
金刚接过电路板一声苦笑：“我看我是没救，怎么用功都落在人后，我就干脆等着回家待岗，搞得头昏脑涨，我都绝望了。”话落撂下电路板，拔下电源插头。
蔡坷一笑说：“你绝望什么，这不明显是有进步吗？别总想着回家待岗，越是这样越是悲观，要努力向前看。”
金刚：“我是一点希望也看不到。说实话，我现在都不想上班了，我都厌倦了，倒情愿回家待岗，只恨我脑瓜太笨，对这无线电是一点感应也没有。”
蔡坷：“你要稳定情绪，学习无线电是急不来的，要一点一滴靠积累，你一点基础都没有，学到这样算不错了。哎，走吧，下班，上街一起吃饭去，找家饭馆，我请客，喝啤酒、吃涮羊肉。”
金刚：“哦，干么要请我吃饭，是不是下了车间那我开涮？哎，我可不眼馋，凡事对你有利，我都为你开心，你要是当上车间主任或是厂长，我肯定沾光，就不用担心回家待岗。”
蔡坷：“呵，你要是眼馋，我说出来你会眼花。告诉你吧，我的岗位已经不在车间，在新的岗位已经干了一天，你猜是哪个部门？”
金刚：“哪个部门……呵，我一猜就准，你调到了开发部，专门搞产品设计，对吧？”
蔡坷：“哎，你怎么还猜对了！”
金刚：“还用猜，全厂都知道了。上午在课堂上，讲师单主任拿你当榜样，要求大家向你学习，说你以厂为家，自学成才，业余时间还为厂里着想，设计出了四喇叭收录机，为厂里作出了贡献。我就说你是块金子，一被发现这么厉害，平步青云啊！祝贺你，开发部可是厂里最好的部门，听说工资待遇都是科级，比车间主任还要吃香。”
蔡坷：“所以开心请你吃饭，快走吧。”
金刚起身收拾桌上的东西说：“佩服，不简单，才几天功夫，你就成了厂里的重要人物。”
服装店门前
店门关着，路边过来一辆蹬三轮的，肖雨竹坐在车上，车里有两包服装，刚进货回来；到店门前，她对车夫喊：“师傅，停下，到地方了。”
车夫停车下来，按肖雨竹指点，抱起包裹放到店门旁。肖雨竹从挎包掏出十块钱，递给车夫，说声“师傅谢谢啊”拿着钥匙开店门。车夫接过钱塞进口袋，骑上车消失在路边。
肖雨竹开了店门，从里面推出三轮车，放店门另一边。
“妈，进货才刚回来呀！这么晚。”儿子赖小辉和两名同伴放学路过这里，都围上来。
肖雨竹放稳车，对儿子瞥一眼，就说：“这次跑的远，跑到常熟，进货便宜点。小辉，叫你同学帮忙，把货抬进去，妈快累死了。”
“猫猫、狗子，来，帮忙。”赖小辉招呼一声，把包裹抬进店；狗子、猫猫出店门，摆手一声“阿姨再见”沿路走开。肖雨竹回声“再见，谢谢啊”进店门。
店内。肖雨竹进来，把挎包放桌上，端起茶瓶倒杯水。
“妈，干么不多进点，才进两包！”儿子说着，把包裹往里拉一拉。
“想多进点，哪有本钱！都让你把带到了新疆。”肖雨竹坐下说，“你快回去，回你爷爷家吃饭去，早点把功课做完。我歇一下，把衣裳都挂上架，估计两天就卖完了。”
赖小辉犹豫着：“妈，不是说好的，趁我爸不在家，陪你一起吃饭吗，怎么忘了！”
肖雨竹：“你倒是记得牢，就想吃点好的，馋猫！你快回去，我路上吃过了，晚饭不吃了，也没时间烧。”
赖小辉：“那你给我两块钱，我去饭店还吃排骨面，爷爷家的饭我不想吃。”
肖雨竹和口水忍口气，埋怨地：“你这孩子太不懂事，好像总是欠你吃的，得寸进尺。识相点快回去，别让我生气，跑一天累死了。”
赖小辉看母亲不屑于顾，哼一声转身出去。
肖雨竹看儿子转眼不见，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
饭店内
餐桌上两瓶啤酒，一锅涮羊肉，金刚和蔡坷面对而坐，边吃边聊。
“来，祝你步步高升，心想事成。”金刚举杯说。
“也祝你快马加鞭，迎头赶上。”蔡坷举杯相碰说
金刚：“我都不敢想，跟你不比我是遥不可及，能在厂里混下去，我就谢天谢地。”
蔡坷：“你要自信，别总是瞧不起自己。你现在就好比是一片戈壁，已经播下了种子，不久就会看到一绿洲。”
金刚：“说的容易，无线电看不见摸不着，对我而言简直是一座大山，怎么努力都爬不上去。”
蔡坷：“别灰心，要战胜自己，珠穆拉玛峰有人都能爬上去，一座大山还能难住你！”
金刚：“我就是倒霉的命。在新疆，不是喂猪就是放羊，回来进了工厂，偏偏赶上改革开放，好事没有一样。现在硬是赶鸭子上架，上不去要回家待岗，搞得头昏脑涨，我要是爬珠穆拉玛峰，准会遇上雪崩。”
蔡坷大笑：“这么说，你也太倒霉了吧！”
服装店内
天近黄昏，店里亮着灯。肖雨竹打开了包裹，把一件翻领、短裙套装穿在模特儿上，站一旁欣赏。
“老板娘，你要的排骨面。”隔壁饭店的服务员进来招呼一声，捧着碗放桌上，转身出去。
肖雨竹道声谢，那毛巾擦把手，在桌前坐下，叹声自语：“还真是饿了，浑身乏力。”
饭店内
金刚、蔡坷涮着羊肉，边吃边聊。
蔡坷：“其实啊，同样是个脑瓜，谁也不比谁差，你主要是急于求成，加上无线电又太复杂，一下子把你给蒙住了。我开始跟你一样，甚至还不如你，但是我没有放弃，一门心思，满脑子都是无线电，一本书反复看了好几遍，终于弄明白其中的玄妙，于是我就开始积攒元件，厂里有的是，连万能表、电烙铁，我也是从厂里偷出来的。等攒够了元件，我就一晚上没合眼，一次成功，装成一台收音机，从收到电台那一刻，我就有了自信，只要肯用心、下功夫，没有学不懂的。车间里那些丫头们，口口声声叫我新疆人、支边的，我就像是她们的佣人，使来唤去、趾高气扬，我发誓，有一天非超过她们不可，现在我做到了。”
金刚：“了不起，我真佩服你，哪来这么大能耐！难怪一进职工学校，讲师就发现你是个人才，一下子冒了出来，我说你是天才。”
蔡坷：“我不信这世上有天才，只信爱迪生有句名言，天才是一分灵感，加上九十九分的汗水。我之所以能一下子冒出来，是平时辛苦、熬夜、积累，那个季主任总看我不顺眼，这次下车间想揪我小辫子，可她料不到，我是早有准备，让她马失前蹄干瞪眼；她现在看到我，像换了个人，可我心里明白，她是阳奉阴违、无可奈何，我进了开发部，她管不着。”
金刚：“老家伙快要退休了，有厂长器重你，她也只好见风使舵。”
蔡坷：“不错，是老于世故，很会做表面文章，可我不吃这一套，是君子是小人，我心里像明镜，有朝一日落在我的手下……哈，她快退休了，不跟她计较，还是把心思用在工作上。”
金刚：“你真了不起，藏器待时，一下子就飞了起来，我是碌碌无为瞎混日子，就没有想到会有今天，要面临待岗。”
蔡坷：“放心吧，我会帮你的，听单主任讲，这两天要在车间选个助手归我使用，我在考虑把你提上去，跟我当助手，这样你就不再担心，有一天会回家待岗。”
金刚：“啊，跟你当助手，我行吗？”
蔡坷：“有什么不行的！我说行就行，开发部的人都带有助手，这是规定。”
金刚：“是我说，讲师单主任他会同意吗？”
蔡坷：“估计他不会同意。你们职工学校的人他最熟悉，都还半生不熟一知半解，做助手对技术要求很高，至少要达到技工的水平，他说要在车间里选。”
金刚：“那你这……不是白说了嘛！”
蔡坷：“我是说，事在人为，要尽力争取。助手在车间里选，选上谁我还不知道，肯定要征求我的意见，到时候我找借口，一推六二五，就提你做我的助手。”
金刚：“呵，这……也太悬了吧？我在职工学校谁都知道，我成绩是最差的，这不是更让人家笑话嘛！”
蔡坷：“只要我一味坚持就有希望，你要适应在讥笑中走出困境。你等着瞧，我会说服单主任，让他同意的。来，干了这杯酒，预祝你成功当上助手。”
金刚深怀疑虑端起半杯啤酒，神思恍惚。
蔡坷举杯一碰，半杯啤酒一饮而尽。
金刚感觉酒杯被碰了一下，醒过神举杯而饮。
蔡坷放下酒杯叹口气说：“金刚，我这个人，只会有苦往肚里咽，从不在别人面前叫屈喊冤，我也有自叹不如羡慕你的地方。你只是工作上平平淡淡，面临待岗、失业，但是你的家庭是完美的，你爱人又是少数民族，有政策照顾，算是有得有失。我虽是工作比你好点，也是用辛苦换来的，生活、家庭，样样都要从头开始，我也有苦衷，这也许就是上帝的公平，你说是吧？”
金刚放下酒杯，躲开蔡坷视线，一声苦笑说：“是啊，人哪有十全十美的，有得就有失。反正我也想通了，管他公不公平，我是没啥出息，听天由命。你不一样，你还有前途，等在厂里站稳了脚跟，把爱人和孩子都接回上海，还不容易！”
蔡坷一声苦叹：“那个畜生，没回来之前，我就和他离了婚，不给我孩子，我宁可不要，我就不信，这一生就走到了尽头。”
金刚试问：“这么说，你和你爱人，感情不是很好？”
蔡坷忍一忍内心的伤痛：“在文工团的时候，我是被那畜生……不说了，喝酒。”话落握起酒瓶，把酒全倒进杯里。
金刚一声惜叹表示同情，就说：“没啥大不了的，你聪明能干，年纪也不大，碰到合适的再结一次婚。”
蔡坷注视着金刚，神情沮丧、怅惘。
服装店内
肖雨竹往衣架上挂着服装，看门口两名顾客，转身招呼：“哎，买衣服吧？进来瞧一瞧，刚进的款式新……”话没说完，顾客走去，抱怨自语，“真是奇怪，不招呼还好一点，一招呼扭头就走，好像我是骗子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