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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认可了费伯,愿意称呼他为父亲之后,这大概是费潜第一次与他发生争执。
费潜梗着脖子瞅着费伯,坚持己见,费伯盯着他顽固的模样,喘息粗重。
在盗匪中的“首恶”伏诛之后,剩下的人寄希望于费潜履行承诺,放下武器,束手就擒。
但费伯准备直接处死这些劣迹斑斑的盗贼,他们是带着护送粮草的任务的,主动偏移路线前来进攻匪巢,已经是不大不小的违反了军规,如果还放走了这些出身逃奴与罪犯的盗贼,更加惹上麻烦。
费潜坚决反对,这些人之所以放弃抵抗,没有伤及己方一兵一卒,正是因为相信了他的诺言,他已经说出口了,如果做不到,就是失信于人。
“父亲,如果不是当着士卒的面,我或许会出尔反尔,但这番话是在所有部属的面前说出口的,若转身就下令杀死这些盗匪,恐怕会失去士卒们的信任。”
“无疾,私放逃奴罪犯,是欺君罔上之罪,就算亲信部众不会泄露,那些运粮士卒呢?”
“既然不能放,带回营中一一甄别,罪大恶极者处死,可饶恕者再放过。”费潜固执己见。
“其身份混杂难明,如何甄别的出?况且运粮者与护卫者相加,一路耗损粮食便要十去其九,若再分给战俘,所剩几何?此乃军粮,私自挪用他处亦是重罪。”
“那就不给他们吃食,当做奴军带着,若遇险情以当其冲。”
费伯不肯放任盗匪离去,又不愿让费潜食言,一时迟疑。在费潜的建议下,决定先将这些匪类带回营盘,当做炮灰。
蠃低眉顺眼地侍立在马车旁,将两人争论听得真切。他疑惑费潜为什么要坚持保住这些盗贼的性命,就算在学员们面前出尔反尔,凭借以前树立的形象,也算不得多大污点,没人会往心里去。
当他听到费潜建议留下这些盗贼做炮灰,才恍然大悟,觉得这才是一个殷人贵族应该有的险恶无情,把人命不当人命,除了殷人之外的其他部族更是与野兽无异,这才是贵族应该有的“心胸”。
这些盗贼就像他当初被俘虏时一样,从被绳索束缚起,他们就不是人了。作为奴隶,会被关押在牲口圈一样的围栏里,没有足够的食物,没有活下去的指望。如果没有人愿意买走,唯一的结局就是成为战场上的炮灰,顶着敌人的箭羽前进,消耗敌人的资源,说不定,那些箭羽会是自己同族同胞的亲人射出的。
如果不是遇到费无疾,他会像这些盗贼一样,数着日子等死,或是企图逃脱,被抓回来后痛快些的死去。这些盗贼则没有他一样的好运了,现在费无疾显然没有这份多余的慈悲心肠赐给他们。
蠃怜悯地望了一眼那些被绳索捆上,穿成串押送走的盗贼,不,现在他们再次成为奴隶了。但也只是这一眼的怜悯,没有更多同病相怜的同情,他曾经是战俘,奴隶,但他绝不要再像他们一样,绝不要再被当成牲口。
他偷瞄着费潜,审视那与稚嫩面容形成极大反差的镇定自若的神态。
他知道费潜要让他做什么,在到达边境后的某一个安静的夜晚,他的命运转折就会开始,在那之后恐怕很难有机会再见到费潜。
所以他想再多看看,再学习几分费潜的气度与心性,学会如何像一个殷人贵族一样,高高在上,将其他人当做工具来使用,他要做一个上位者,做一个即使失败,也不会被俘虏,有无数人替自己挡剑的上位者。
他是这么想的,所以他如何也想不到费潜会在深夜里有所行动。
回来时已是子夜,运粮队的人恭喜他们剿匪成功,帮助他们将战俘捆绑结实,围进一个圈子里之后,就纷纷布置营帐睡觉了。留下一队蛮兵轮守,费伯和费潜也进了营帐休息。
以为这一夜不会再有什么事,蠃钻进草料堆里也准备睡了。半梦半醒之间,他却听到了压低的脚步声,人数不少。以为有袭击者,他小心翼翼地探出头窥望,却发现是费潜在蹑手蹑脚地点起十几名学员。
“嘘——都小点声,不要惊动旁人,你们几个,跟我去战俘那边。”
费潜鬼鬼祟祟地戒备着费伯营帐的方向,带着一队学员偷偷摸向营盘另一侧的战俘们。
蠃觉得蹊跷,钻出草垛,小心翼翼地跟随在后。
“参见公——”值守的蛮兵发现了费潜的到来,扯着嗓子问好,吓得费潜连忙跳起来手忙脚乱地去捂他们的嘴。
“禁声!明日如何禀告我不管,现在你们给我站在这别动,不许出声!”
蛮兵们不知道公子要玩什么花样,面面相觑一阵,憨憨的点点头,表示遵命。
“这些战俘还安分吗?”费潜望向那些蜷缩在地上,冻得瑟瑟发抖的战俘。
没人应声,回头看去,却见那些蛮兵一个个捂着嘴巴。
“小点声就行了,不是不让你们说话!”
“呃……安分,安分,都被逮住了,还能咋样。”蛮兵们长出一口气,凑到费潜耳边嘀咕道,一声汗臭,熏得费潜头疼。
“去……”费潜扇扇鼻子,向战俘们走近几步,“所有人听着,我要宣布一件事,所有人只需要做我吩咐的事,不要乱说话。”
战俘们蜷缩成一团,互相拥挤着取暖,认出费潜就是逼死疤面的那个小贵族,像是看到了鬼怪一样,生怕被拎出去吃掉,簇拥得更紧了,指望其他人挡住自己。
“我说过,罪不至死的皆可饶恕,但如今有位更大的人物觉得你们该死,想一并处决,是我劝阻之下,才将你们带回来。”
“我的理由是你们可以做奴军,遇到敌袭顶在前面挡箭,这才让你们的死期拖延了几个时辰。但粮食不够分配给你们所有人,想要活下来,必须是有足够的战斗力的狠角色。”
战俘们纷纷爬起来,还记得费潜说过不许随意出声,怕被盯上,都闭紧了嘴巴,只是望着费潜,一个劲将被捆着的手伸向自己的脸,示意自己就是有价值留下活命的人。
“解开主绳。”费潜示意学员过去,将把战俘们连接在一起的一条长绳解开。
“能不能活,不是你们自己说的算,只有杀过人,能杀人的,才有资格活。现在,杀过人的,站出来。”
战俘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是真的,还是为了辨别他们中还有没有藏着的恶人,一时不敢冒头。
“贵人,杀过人的怎样,没杀过人的怎样?”一名神经粗壮些的战俘跪在地上,向费潜脚下爬了几步,壮着胆问道。
“杀过人的做仆军,出来吃饼子,没杀过人的留着没用,带出去处死。”费潜古怪一笑,从怀里掏出一个黍子面饼,扔到那人脚下。
那人愣了很久,看着金黄的饼子直吞口水,肚子里擂鼓的声音更响了,可犹豫半晌,最终却放弃了抓起饼子啃食的念头。
“俺没杀过人,没杀过就是没杀过,你杀了俺吧。”
那名战俘最后留恋地瞥了一眼饼子,爬回了人群中间。一脸绝望,认定自己是无用之人,已经被这小贵族列上了死亡名单。
可他背后没有眼睛,看不到费潜嘴角微不可察的弧度,不是杀机,而是赞许。
“很可惜,你选择了一条死路,”费潜背负着手,用怜悯而讥嘲的口气说道,“现在,杀过人的出来吃饼子,没杀过人的滚一边去等死。”
费潜从怀里摸出一个口袋,将十几个金黄的黍子面饼洒落在脚下。
大部分人蛆虫一样爬行而来,开始争抢饼子。或许有的没杀过人,只是渴望填饱肚子,也不想因为没杀过人而被人杀,但只要把饼子塞进嘴里,他们就承认了手上沾染血腥。
只剩下六个人没有过来争抢,他们绝望地抱团瑟缩在一起,恐惧死亡,却又倔强地瞪着费潜,不肯承认自己手上沾染过鲜血。他们只承认是不幸成为奴隶的人,逃亡出来成了盗贼,虽然抢劫过商贾,却从没有杀过人,没做过就是没做过。
“真是愚蠢,宁肯死也不愿意承认杀人吗?”费潜诡异地笑道。
“没做就是没做,做盗贼只是被逼无奈,杀人不一样,那是要被鬼神惩罚的!”
“不知道在贵族面前这样梗着脖子是不对的吗?好吧,来人,带他们走,砍断他们这倔强的脖子!”
费潜一声令下,学员们将六个人拎了出来,在那些争抢着饼子的人们讥笑可怜的目送下,被押送着走远。
走到无人处,六人被按到了一起,面对黑沉沉的长刀,面如死灰,却不肯对费潜低下头,一边昂首瞪着他,一边咬牙切齿发出绝望的诅咒。
“解开绳索,放人。”
费潜嘿嘿笑着,说出了令所有人意想不到的话。那六人茫然无措,以为自己听错了。
“没听到?叫你们放人。”费潜踢了一名发愣的学员一脚。
学员们回过神,似乎明白了什么,哈哈笑着应了一声,抽刀将六人的绳索割断。
“走吧,别做盗贼了,寻个正当营生去。”
六个人面面相觑,恍然大悟,跪伏在地向费潜叩首谢恩,抬起头还想说些什么,却发现那公子早就背着手走远了。
“教官,那剩下那些人如何处置?”一名学员躬身跟在费潜身后,语气中除了恭顺,更增添了几分爱戴。
费潜回头瞅了瞅,那六人已爬起身向南而去,不时还驻足回望来。他揉揉鼻子,无奈一叹。
“或许其中还有可以饶恕的,可惜,他们做出了错误的选择,没办法,听父亲的吧。”
费潜带着学员们走远了,蠃从草丛中爬出来,愣愣地望着已消失在夜色中的六人。他以为自己已经弄懂了费潜,现在却再一次陷入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