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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畿东面有一片山脉,太祖在此处祭天登基,为区分南部郑国境内的泰山,以此为北泰山,京畿人往往直呼其为泰山。泰山号称延绵百里,除其中主峰附近是皇家地界,其余山峰狩猎砍伐,拾柴凿石,百无禁忌。
泰山群峰中有一处靠近京城的小丘,名为百尺山。
此山上原本只是一片荒山野岭,然先康文帝与众兄弟夺嫡,期间遭人暗算被追杀至此处,康文帝坐骑被射杀,随从悉数被灭,恐怕难逃一死。说来时也命也,康文帝巧遇一云游僧人牵白马路过,僧人赠马与康文帝,并留下谶纬,言说康文帝此番大劫过后,必有紫气东来。康文帝骑白马走脱之后,是夜康文帝府上气冲云霄,照得京城宛若白昼,京城百姓无不俯首跪拜以为天神降临。康文帝最终在夺嫡之争中脱颖而出,登基称帝。
后康文帝感念当年僧人救命之恩,于是在此偶遇僧侣之处兴起白马寺,寺前有一白玉马像呈腾云奔驰之势。晚年的康文帝更是笃信佛陀,这段时间,白马寺香火鼎盛,单是正殿的大佛金身就镀了三次。
佛学之盛,直至两世帝皇以后,丰庆帝登基。丰庆六年年节,丰庆帝宴请天下各大名寺住持,席间竟闹出僧人假借献礼,刺杀丰庆帝,蓄意谋反这等骇人听闻之事。
然而,丰庆帝与康文帝相似,均是有福之人,刺客匕首虽尽数没入丰庆帝胸口,却未能伤及其要害。事后,丰庆帝勃然大怒,宣布彻查天下佛寺,僧人起兵反抗,于是丰庆帝派兵灭佛。
白马寺首当其冲,在这场声势浩大的灭佛之战中近乎成为废墟,从那时起,白马寺似乎成了一个不祥之地,每个京畿之人对这里都是避之不及,如今十七年过去,没想到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却渐渐有了人气。
沈川和他的小乞丐们住进了这个地方,白马寺虽然残破,但好歹也是个容身之所,更何况经过数个月的修缮,白马寺的屋子已经不再穿风漏雨。
也许是为了迎接新生活,沈川把白马寺那块破碎的匾额砍成了柴火,找到一块不算太差的门板刻上了“兰若寺”三字,挂到了寺庙门口。
那一拳头魏然是打得痛快了,可醒悟过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走在了回寺的路上。沈川双眉紧锁,魏然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他心知肚明自己是闯了祸,但更令他加煎熬的是,沈川并未打骂他,甚至连责备也不曾有一句,只是一路上不言不语,无论魏然说些什么都得不到回应。
魏然心中焦虑,直觉得沈川已经对他彻底失望,想起当筚路蓝缕,带着妹妹风餐露宿为了半个脏满头和其他乞丐打得头破血流的日子,不由地发颤,他怕了,生怕沈川就此放弃他和妹妹。
兰若寺的断了脑袋的白马雕像已经肉眼可见,魏然再也受不住心中的折磨,他抢到沈川面前“咚”的一下跪了下去,涕泗横流地不停磕头:“大哥,我真知道错了,是我冲到,是我鲁莽,我求求你,求求你千万别赶我走……”
“你给我起来。”沈川伸手去拽魏然,可魏然身强体壮,哪里是沈川这般瘦胳膊瘦腿拽得动的。
“大哥,你骂我,打我,魏然知道错了,但那也是他们先诋毁大哥,我是气不过才动的手,大哥你原谅我吧!”
沈川揪起魏然的衣领一掌掴了上去,这一耳光用尽了他浑身的力气,在魏然的脸上落下了红印,哪怕魏然是兰若寺里最健壮的“打手”也被沈川打得头晕目眩,嘴角渗出血来。
“你知道我为什么打你吗?”
这个野兽般的少年此刻伏在沈川的脚下。
“魏然知错……”
“知错?你知道个屁!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你做错了事,回寺里自然有规矩治你,我这一巴掌是告诉你,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父母,道理上就是皇帝老儿都不值得你跪,老子教你的骨气呢?给老子起来!”
听完沈川一席话,魏然的心里落了定,只要不是要赶他和妹妹走,怎么说都好说,连忙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把你眼泪鼻涕擦了!等会儿叫下面的弟弟妹妹看了像什么样子,男儿有泪不轻弹,我与你说了多少次做事三思而后行,你记得几回,你他奶奶的还有脸哭。”
魏然急忙搓了一把脸,把散落在地上的束脩和箩筐里的菜拾掇起来。
那头,准备下山砍柴的小乞丐大老远就看到了回山的两人,一面跑向兰若寺一面兴奋地喊着:“大哥回来了,大哥回来了!”
魏然觉着自己害得兄弟姐妹们读不上书,愧疚地问道:“大哥,那荀老头……我是说荀先生那儿的事咋办,要不我去赔礼认错,他们要杀要剐,我都认了……”
沈川瞥了魏然一眼:“我什么时候在人前教训过自家兄弟?更别说送兄弟去挨刀这等事,少了这条路又不是无路可走,你还是多担心你自个儿吧!”
走过锈迹斑斑的兰若寺大门,寺庙的院子中杂草已经被拔了个干净,一些大块的木头堆在一处,那是已经坍塌的偏殿里抽出来的,既可以用来修修补补也可在马上要来的冬日里作备用的柴火。
早早地听到了小乞丐的传信,在兰若寺里留守的十余个孩子都涌了出来,他们中的大部分年岁尚小,还不能外出乞讨或者做一些沈川安排的零工,只能在家里做做打扫院子、缝衣补鞋、照顾蔬果的杂务。
沈川和魏然卸下了束脩和箩筐,孩子们三人搬两人抬地接了过去,当中一个年长的叫陈长生,比沈川还长上几岁,被安排负责兰若寺里的事务。
“长生,把他吊起来。”
陈长生疑惑道:“大哥……这是……”
“照做就是。”
陈长生这回明白了,许是魏然犯了事,大哥要行家法。魏然性格鲁莽好斗,为大家做了不少事,但也祸事不少,每次犯事,魏然少不得要被吊个半天不许饭吃。
魏然也不敢反抗,乖乖让陈长生用麻绳绑了手,吊在了院子里的一棵歪脖子槐树上,孩子们围拢在周围,笑看着魏然被绳子拉着一点点升高,最终吊在了半空。他们知道魏然凶,又知道魏然对他们好,所以都是看着热闹却没有嘲笑他的,有几个胆子大的,正准备合起来向沈川求情。
陈长生在树底下拴上了绳子,望着四周的小鬼们声音一冷:“你们都没事做了是不是?”
比起表面随和的沈川、外刚内柔的魏然,他们更怕陈长生,他像是一个严母,平日里不仅看着他们也教他们习字,被陈长生这么一瞪,小乞丐们一哄而散。
此时,看四处没了人,沈川又淡淡说道:“你去把藤鞭泡水。”
陈长生立刻瞪大了眼睛望着沈川,鞭刑在兰若寺里可仅次于驱逐了,这魏然是犯了什么错要受这样的家法?魏然更是面色惊恐,泡水的藤鞭抽在身上可不是开玩笑,少则十天半个月起不了身,重则……
沈川神色肃然,再补上一句:“泡盐水。”
陈长生被被沈川吓得一愣,回过神时,他已经走去了菜园。
藤鞭加盐水,岂是人能承受的?陈长生匆忙跟了上去想要劝阻一二。
魏然虽然知错,也知道做错事就该受到应有的报应,但这样的鞭刑未免太过酷烈,还不知傍晚自己会被打得怎么样的皮开肉绽,魏然提心吊胆地被吊着,任由逐渐下沉的夕阳晒破了脸皮。
金乌归巢,兰若寺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外出的小乞丐们带回了工钱、赏钱,有的还带回了东家赏的旧布料、旧鞋袜。当听闻今晚沈川要拿束脩开荤时,各个欢呼雀跃,但听得晚上魏然要被行家法,兴致又淡下去不少。
魏然的妹妹魏如月从镇子里做工回来之后,见到了已经被吊在树上一下午气息虚弱魏然,她揪着哥哥的耳朵把他痛骂了一顿,一边骂着一边往外淌着眼泪。随后,魏如月眼泪婆娑地求见沈川,却被陈长生拦在屋外。
得知魏然所犯何事,将处何刑之后,兰若寺里却没有责怪魏然断了他们学路的,他们在外面受了欺负,哪次不是魏然替他们出头?人不知恩,与禽兽何异。
晚饭前,沈川提着藤鞭到了槐树下,三十余小乞丐聚集到了此处,火光暗淡,看不清众人的神色。
沈川扬起藤鞭,面向众人背对魏然,朗声道:“我曾说过,因一人之因由,阻众人前程的,少则鞭刑重则驱离。”
沈川回身,藤鞭指向魏然:“魏然,我念你是为我出头,法不所容,但情有可原,处你鞭刑三十,你可心服?”
“大哥!三十鞭!那是要打死人的啊!”
“是啊,大哥,饶魏然哥一次吧。”
“大哥,不去那劳什子荀先生门下也一样,长生哥也能教我们……”
哭的喊的,混作一团,沈川没有搭理,依旧看向魏然。
魏然被沈川炯炯的眼神注视这,他忘了忘被水浸润地藤鞭在火把下泛着水光,他害怕,但他更加懊悔:“我……我心服。”
就在此时,沈川将藤鞭塞到陈长生手里,缓缓脱下了自己的上衣,露出了皮包骨似的上半身:“此事虽是你犯下的,然而此事因我而起,是我管教不严,前十鞭,我替你领了。”
这一刻,众人皆惊。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要了规矩却不依规矩办事,要来何用?愣着做什么,动手!”
陈长生打量着手中的藤鞭也是一怔:“大哥……这如何使得?”
“陈长生,你不愿听我的是不是?”
沈川笃定的眼神与陈长生交汇,陈长生咬了咬牙,扬起了手中的藤鞭,几个岁数大些的乞丐想要上来拿住陈长生手中的藤鞭,却被他一把推开。
“谁再上来,家法处置!”
待下面没了动静,陈长生一狠心一咬牙,“啪”的一声,一鞭子抽在沈川的背上,红印立现。沈川只是发出了一声闷哼:“再来!”
陈长生高声道:“第二鞭!”
鞭子虽然抽在沈川身上却比打在魏然身上还要令他难受,沈川是他的救命恩人,如今恩人却又为着他的错误受刑,当他看到妹子对他失望的神情,魏然愈加愧得无地自容,被吊了半天,往日里大嗓门的魏然,连说话的声音也微弱得很,他想哭,话里全是哭腔,但独独眼里却是干的:“……大哥,大哥我不值得你如此,打我吧,打我吧……”
“第三鞭……”
“第四鞭……”
兰若寺里鸦雀无声,只有一鞭又一鞭抽打的声音,直到第六鞭,沈川毫无征兆地倒头栽去。在惊呼声中,离得最近的陈长生冲上前去把他扶住。
“大哥!”
“慌什么!大哥昏过去了,快快去请赵先生过来!”
陈长生镇住场面之后,将沈川背到身后,看向魏然:“今日的鞭子我暂且记下,他日若还要犯错,可不止是抽鞭子了!魏如月你跟我过来照顾大哥,李大有去把魏然放下来,其他人都去用饭!”
今晚吃的是在大年夜里才能吃上一点的肉食,然而兰若寺的乞丐们对着锅里熬出来香喷喷的肉汤,都没了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