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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维信是专门邀请柳智豫参加恒信集团中秋冷餐交流会的。中秋、春节这些传统节日，跟方方面面的社会关系加强联络是恒信集团的优良传统。最近几年恒信集团迅速扩张，公司规模和经营范围有了长足的发展，参加庆典的人数也激增起来，按照徐恒达董事长的想法，不搞庸俗的小范围桌餐，而是在万达威斯汀酒店的金色大厅，按照西式派对的样式，举办冷餐交流会。会上设置几个分区，其中有一块儿专用于书画交流，想请柳智豫莅临参与。特别是徐总，一直想见智豫，平时工作太忙，这次总算找到机会，可以好好交流一番。
如果放在半年前，智豫一定不会参加这种商业场合，会直接婉言谢绝，但他现在的处境是真的需要商业人脉和机会，也就顺水推舟地答应了。
刚挂了电话，马大鹏的电话就到了。
“老同学，方总给你打电话了吧？他本来委托我邀请你的，那我能答应吗？这是个面子问题——柳主任、柳老师、柳大师岂是你随便说一声就能出席的？为了哥们儿的身价，我特地让他自己打电话。怎么样？你没拿架子吧？该客气的客气了，还是得给个面子……”马大鹏的声音里不无得意，柳智豫隔着话筒似乎都看到了他眉飞色舞的脸。
“去归去，酒我是不能喝的，交流一下说说话没问题。但是我上次跟你说过的事，你还是要放在心上，我真的是想换个活法。”
“不喝酒，那哪行啊？冷餐会上没有白酒，红酒香槟还是要意思意思的，必要的礼节嘛！你到时候不要开车，我让安萍去接你，我是集团的法律顾问，安萍嘛就是你的随员了。”马大鹏在电话那头猥琐的嘿嘿笑起来。
冷餐交流会那天下午，刚过五点，安萍就开着一辆白色大众POLO来到智豫办公室楼下。收到短信，他简单收拾了一下，把自己的毛笔和印章塞进随身的公文包里，下楼上了车。
“到底是女孩子的车，收拾的清爽整洁温馨，跟你的人一样，”也不知为什么，智豫每次跟安萍独处的时候，就特别放松。
“那柳主任觉得，我又是什么样的人？”安萍面带微笑嘴角翘起，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
“温馨整洁清爽，跟你的车一样。”
“你这是敷衍我！”安萍撅起嘴来，做出生气的样子。柳智豫哈哈大笑。
“我刚来事务所的时候买了一辆电动车，那还是上大学的时候带家教赚钱买的。结果才骑了半年，就把车钱赚回来了，你猜我是怎么赚到的？”安萍一边开车一边讲起了自己的故事，还故意卖个关子。
“总不会是拿电动车当摩的开吧？”柳智豫脑洞大开，“也没见过女孩子开电动摩的呀。”
“真是钢铁直男！你看我像个开摩的的人吗？再猜，再猜……”
“那是你工作出色，马主任给报销交通费？”
“你老同学是个好人，但真的说不上大方。”
“那我就真的猜不出来了。”在柳智豫的思维方式中，赚钱的方式就这么几种，长期的体制内工作模式限制了他的想象力。
“嗨，真笨！我被人撞了呗。两次，第一次赔了我五百，第二次两千，车也撞的不成样子，我干脆就把电动车扔了。最后一次是夹在两辆车之间，后面的车刹不住，把我的小宝马推到了前面的大宝马保险杠里，倒车镜撞得粉碎，玻璃片把我的手划破了，流了好多血。后面的丰田车驾驶员也吓坏了，顾不上我的小宝马后轮还嵌在他的保险杠里，赶紧要送我去医院。还好我命大，车撞残了，人就是个皮外伤，用双氧水消消毒，创口贴一贴，没过半个月就好了。”
安萍伸出右手，炫耀似的朝着柳智豫晃了晃，手背上果然有两条细细浅浅的红纹，与她皎白皮肤下隐隐透出的淡青色静脉血管相映成趣，象一幅简单勾勒的抽象派画作。
“不过，还是留下心理阴影，以后是不敢再骑电动车了。马主任又天天逼着我跑业务，没办法，只好贷款买了这辆车。我家里条件不好，爹妈支援不了又没有男朋友宠，所以，小白——我给这车起的名字——就是我男朋友。你说我不得每天把它打扮得精神点儿？”
轻巧平淡的话语，幽默的像讲陌生人的故事，却透着多少艰辛和不易。柳智豫又一次在这个贫困家庭走出来的凤凰女身上看到了自己艰难跋涉的影子。
来到酒店门厅，安萍让柳智豫先下车，她去停车，智豫不肯，执意跟她一起去地下停车场。停稳之后，他从公文包里拿出胰岛素，先给自己来了一针，这才下车去乘电梯。
说是冷餐交流会，其实是答谢酒会。方维信主持会议，徐恒达作了热情洋溢的答谢致辞，感谢长期以来新老朋友对恒信集团的大力支持。徐恒达中等身材，大约六十岁左右的样子，理着板寸头，倍显精神，身材健壮而灵活，一身裁剪合体的订制西装，配上白衬衣，酒红色的领带，显得庄重儒雅。
大厅的中央设有舞池，专业乐队占了半边主席台，音响声音不大，透出低调的奢华。适应不同客人的需求，在大厅内侧设置了鸡尾酒调酒区、茶道展示区，大厅两侧摆着几排各类酒水、西点、沙拉和月饼，靠墙的位置还三三两两的散放着二三十张可容纳3、4人围坐的小圆几。
交流会启动之后，徐恒达和方维信先是跟重要客人分别举杯致意，与合作伙伴逐个私聊交流，不时传出爽朗的笑声。应酬告一段落，方维信就在人群里搜索柳智豫，然后跟徐恒达一起来到柳智豫面前，隆重介绍双方。
“久仰柳主任大名！外面太吵，咱们到里面去坐。”徐恒达天然的熟络，右手轻搭在柳智豫背上，左手向前一伸，邀请智豫去包厢。马大鹏和安萍也跟了过去。
书画交流区并不在大厅里，而是在大厅侧旁的包厢里。这里原本是一个能坐二十多人的大包厢，有就餐区和休息区，原本放置巨大餐桌的位置，换成长达5米的巨大画案，铺了雪白的羊毛毡垫，笔墨纸砚一应俱全，事前邀请的几名书画家正在挥毫泼墨。休息区也摆上了茶道，一名身着古装的女子，正在舒展柔美曼妙的双臂，安静而有节奏地净器、嗅茶、温壶、投茶，让人一下子就从大厅的喧闹中脱身出来。另一位古装美女则在一侧抚琴，奏的是《平沙落雁》，曲调悠扬流畅，宛如雁鸣时隐时现，又如雁群盘旋顾盼。
徐恒达拉着柳智豫的手，从几位正在埋头创作的书画家面前一一缓步走过，微微侧过头，轻声耳语道：“这几位老师是市场部请来助兴的，柳主任可熟识？”
智豫与徐恒达初次见面，并不了解这位徐总的处世风格，无从推测这句问话的实际意图，也就避而不答，转头看向茶道台，微笑着说：“都是初识。徐总好雅兴！先品一杯香茗，如何？”
茶是上好的祁红，浓浓的薯香味儿，倒在玻璃制作的功夫茶杯里，红里透黄，晶莹剔透。智豫呷了一口，淡淡的说：“好茶。水温稍高了一点点。”
徐恒达看着杯子里的茶水，似乎若有所思，问道：“我平时喜欢写点字。早年读书少，这些年都忙于生计了，也没有系统学过，更没有老师指点，纯粹瞎画。早听维信说到你，今日得见，要好好请教请教——这书法、国画，怎么样为好呢？”
市场部请来的书画家都是常跑商演的江湖派，表演性大过艺术性。但是，人家是靠这吃饭的，跟徐总实话实说等于砸了这些人的饭碗，搞得不好还得罪了市场部，百害而无一利，所以柳智豫不好评价不能评价也不敢评价。现在转换话题，说到书画的审美标准，那就可以放开来讲了。
“书画艺术，统称美术，必定要雅俗共赏。以您的审美标准，您看到是美的，它就是美的；您要是觉得别扭，那就是丑的。”柳智豫先从最基础的认同感聊起。
“南朝谢赫评价国画水平的六法中，第一个就讲到‘气韵生动’，我觉得不光可以用在画上，用在其它艺术形式上也是一个非常好的判断标准。一副作品的好坏首先看气象，看章法布局，也就是大将军排兵布阵，企业家战略规划，从大局着眼，造大势理生机合阴阳。”
“讲得好！立意高。好一个造大势、理生机、合阴阳！柳主任果然是大才。这是第一层，我敬你。”徐恒达举起茶杯，跟智豫碰了一下。
柳智豫原本没有打算分层次论述，这会子被徐总归纳总结了一下，索性顺着这个思路说下去：“第二层，就是要有传承。孙过庭《书谱》里说，古不乖时今不同弊。就是既要继承古代经典，但又不能完全脱离时代，应该在沿袭中有创新，在继承中有发展。”说着，举了一下杯。
“最后还是需要一些技巧，也就是所谓的笔法、墨法，以及书写形式层面的东西。至于一些哗众取宠的所谓创新技法，恶俗不堪，纯属流氓，完全不用理他。”
徐恒达笑了起来，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没有了方才庄重肃穆的形象，倒像是一位邻家大哥。
“那你觉得，最重要的是什么事？”
“‘君子立身，务修其本’，古时候流传百世的书法家，都是有很深文化造诣的贤达之人，在道德修养诗词歌赋乃至建功立业治理一方成就辉煌的人，这些人写的是胸中丘壑，写的是心中流淌，写的是梦笔生花。所以千百年后，人们真正欣赏的，还是这些伟大灵魂的人格修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