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穷人的悲哀

　　“现在这套别墅，虽然住着也挺好，但位置还是有点偏，出门都要动车，不方便。老婆你看咱们买个多大的？要我说，就一步到位两百六十平起步，现在住的这套不要了……”马大鹏故意虚晃一枪，描绘了一幅无法实现的蓝图。
　　“够了够了，马大律师，你当我是三岁孩子！家底有多少我不知道吗？一千多万，把你杀了论斤卖也不够。再者说了，人家这楼盘都是小户型，最大也就一百四，你想买人家还不卖呢。”
　　最后商定：在豪门书苑买一套六十多平的小二居，先把嘟嘟的户口转过去，等嘟嘟上初中的时候，可以在自己的房子里午休。
　　马大鹏松了一口气，突然想起老同学来——柳智豫不也面临着同样的情况吗？何不拉他一起买这个楼盘呢？两个人各自的社会关系相互交错，说不定能找到什么关系，搞点优惠呢。
　　律师的行动力是无可质疑的。
　　“老同学，你家涛涛初中上什么学校……”
　　柳智豫这些年并没有存下多少钱。在整个城市里，他们家的收入算是中等偏下的，但是开支——特别是孩子身上的开支，基本上是“刚支”——每个家庭都差距不大。房子的贷款，一直到前两年才还清。这些年涛涛一点点的长大，住起来确实不舒服，但为了上学方便，他们家却暂时没有改善居住条件的设想。陈文睫有储蓄的习惯，这些年省吃俭用也存了一点钱，但是买两万八一平的房子，却还是有点遥不可及天方夜谭的感觉。
　　马大鹏所说的中考情况，陈文睫是掌握的，因而对马大鹏购房择校的观点也是赞同的、心动的，甚至是殷切向往的。以涛涛在小学阶段的吃力程度，将来到了初中恐怕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了。陈文睫很焦虑，但是又没有解决办法。马家的策略无疑是个好方案，但对于柳家而言，却有一个绕不过去的问题——钱不够！按照大湖名城的限购政策，第二套房需要首付百分之六十——豪门书苑的最小户型是六十多平方，需要一百多万的首付。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何况是要借几十万。既然碰了壁，就只能先搁置，再想办法呗。
　　陈文睫在第三天的晚上，跟柳智豫提出了她的解决方案——假离婚。只要协议离婚的时候把房子分给她，那么柳智豫就是无房户，就可以享受百分之三十首付款的政策，并且还有很多税收上的优惠。至于剩下的一百万按揭，用上两个人的公积金抵扣，再借一点商业贷款，对这个家庭来说，还是可以承受的。
　　实际上，第二天陈文睫就已经和同事们讨论过这个话题了，得出的最佳方案也是这个。这两天她始终在考虑，评估自己婚姻关系的稳定程度：虽然两个人之间早就没有了爱情，但对于孩子的亲情、长期以来家庭生活的默契，让她觉得这种关系是稳固的；另一方面，虽然前些天有女孩子送他回家，但现在的女孩现实得很，发现你没钱没房，立马拜拜，柳智豫没有小金库，人又长得不帅，掀不起什么大风浪。综合考虑，她下定决心，为了买房假离婚。
　　柳智豫听到这个方案，心里五味杂陈悲愤交加。与陈文睫的想法不同，他悲的是：贫贱夫妻百事哀！有钱人，比如马大鹏，考虑限购是因为超出了可持有房产的上限，而自己却为了区区第二套房，需要离婚才能凑够首付款；愤的是：陈文睫居然视婚姻和感情如同儿戏！虽然这已经是一段无性无情无爱的压抑婚姻，但至少是他们曾经的青春记忆，是他们曾经一起走过激情燃烧的岁月，是他们一生中最重要精神印痕，况且还有涛涛需要共同抚养。
　　几乎没有任何的思考，智豫脱口而出：“不行，我不同意！这是个原则问题，感情的事容不得亵渎！”
　　陈文睫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隔了很久才继续说：“我跟你的想法一样，但我们家庭的经济状况如此，你还有别的办法解决吗？”
　　“大不了不买了。就算一定要买，可以问亲戚朋友借一点，过后慢慢还呗。用这种方法，我觉得是对自己人格的玷污。无论如何，我过不了自己心里那道坎。”
　　“买是一定要买的。你儿子的智商在这摆着，不借助外部条件他这第一次起跳就要栽跟头。至于借钱……你觉得我们俩每个月的收入除掉日常开支，还有多少偿还能力？按揭的钱要还，首付的帐也要还，涛涛上课外辅导班怎么办？买房子就是为了涛涛，如果因为负担重降低生活质量，影响了涛涛的学习，那买房还有什么意义呢？”
　　“就算假离婚了，不还是要付这么多钱吗？”
　　“你傻呀！贷的钱是用公积金还的，借的钱是用工资还的，不一样呀！”
　　智豫想了半天，还是固执地摇了摇头，坚决地说：“不行！”
　　陈文睫突然换了一个表情，有些怪异地眯着眼睛看着柳智豫，象是试探，又象质疑地问道：“你是信不过我，还是对自己没有自信，或者你是有了什么不可告人的想法？”
　　柳智豫一惊，猛然抬头看向陈文睫，用略带鄙夷的目光直射着她的眼睛，不屑地说：“我只是觉得还没沦落到需要出卖自己尊严的地步。”
　　“尊严？穷人哪来的尊严？尊严能够变现，我宁愿卖了它。”陈文睫接收到了柳智豫的信息，反馈的目光中满满的嘲讽。
　　柳智豫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咬着牙说：“我有底线。”
　　陈文睫毫不退让，“我也有底线。我的底线就是让涛涛生活的更好。为了这个底线，我愿意做任何事。”
　　“你想过对孩子的影响吗？”
　　“我管不了这么多。再说了，只要我们两个不说，孩子怎么可能知道？这只是一个文书上的离婚，你不会当真了吧？”陈文睫的眼睛里闪着质疑的光。
　　“我总觉得这么做像做贼一样。”
　　“那是你自己心里虚……为了家庭，为了孩子，这么做光明正大。我觉得没有什么不可以。相反的，为了幸福生活，为了孩子的前途，在形式上做一点点牺牲，这也是我们对家庭所做的贡献。收起你的尊严吧，那是有钱人特供的。小人物有小人物的卑微，也有小人物的变通，能忍人所不能忍。我觉得作为父母，这是最起码的责任。为了涛涛的未来，你权当是在演戏行吗？放心吧，我不会抛弃你的。”陈文睫伸手拍了拍柳智豫的肩膀，颇有些豪迈的说，眼睛里透着毅然牺牲的高尚。
　　柳智豫知道陈文睫一旦作出了决策，必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甚至这一番话也是她提前都想好了的，自己再怎么反对，也无法改变她的想法。但思索半天他还是说了一句：“你会后悔的。”
　　陈文睫一副大局在握的样子，立刻反击道：“怎么，你还真有想法？我告诉你，弄假成真，你会后悔的！”
　　事实上，十年来柳智豫的公积金并没有用过，有三十多万。这次买房可以取出来，家里还有些存款，再找亲戚朋友们借一点，按房价的百分之三十来计算的话，支付首付款是没有问题的。其实不借钱也是可以的，家里的存款也有三十多万，只是陈文睫每次凑够五万元，就会到银行存成定期。凑巧现在期限没到，等期限到了，取出来就可以把借的钱还上了。
　　至于离婚的事，为了把事情做的逼真，做的没有漏洞，柳智豫还是求助了马大鹏，反正是自家兄弟，不用白不用，也没准备欠他什么人情。对于律师来说，协议离婚有的是现成的模板，很快就拟好了《离婚协议》。政务服务中心门口不好停车，两人只好打车去办理离婚手续。
　　出租车司机是个老大爷，十分健谈，聊着聊着就扯到了房价上。
　　“现在的房价太离谱，跟老百姓的收入不成比例！”大爷的话匣子打开了就收不住：“高房价害人呐，毁了年轻人的爱情，也毁了年轻人的想象力。你们别看我现在就是一糟老头子，我二十来岁那会儿，吟诗诵歌、结伴旅行、开读书沙龙，时髦的很。现在年轻人大学一毕业就老了，世故！比我们还世故！为了柴米油盐精打细算。为了那点儿表面上的，蝇营狗苟的利益啊……资产啊……奋不顾身地，体验不了浪漫人生，根本就不懂什么是面向心灵，什么是享受生活。不过，也不能全怪他们，他们是没赶上好时候！这世道，浮躁……”
　　没想到大爷当年还是个文艺青年，柳智豫听得津津有味。
　　“有一次有几个年轻人，打车到科大。车上聊谁谁前几年就买房了，真是人生赢家。我跟他们说，我家拆迁分了几套房，但我就是一开车的，你们才是国家的未来和希望。如果你们科大、安大毕业，人生目标就是在大湖名城买套房，不是想着这个国家的未来，那这个国家的希望在哪儿呢？”
　　是啊，国家的希望呢？柳智豫突然对这个普普通通默默无闻的出租车司机从心底里生出了一股崇敬，也对自己的蝇营狗苟沉迷名利深感可耻。他突然觉得，所谓的身份地位钱财相比起内心的光明与强大而言，最多也就是一抹浮云罢了，或者，那只是寄生在心灵上的毛毛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