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各念各的经

　　
　　马大鹏还是希望劝得动他，“老同学，三思而后行啊……”
　　“时光不等人呐！我这个年龄的科级干部，那是老不进步了！再不转行人就荒废了。”
　　又是这话！马大鹏耐下性子，循循善诱：“坚持，坚持就是胜利。其实你现在的悲观，就是一个过程。就像游泳潜水一样，憋口气就过去了。你以为已经山穷水尽疑无路，等你浮上水面，一睁眼，柳暗花明就在下一村！”思路打开了，马大鹏开始施展律师的口才。
　　“其实，你以为的困难，只是你认为的样子。事实不一定像你想象的那么难，可能只是你的错觉。峰终定律你知道吧？一件事只要高潮和结尾是愉悦的，那么整个体验，就一个字——爽！所以悲呀喜呀，都是一种过程，一种幻觉。咱们平时说的所谓喜剧，就是倒霉的事先撞上了，高兴的事儿后边才来，到某个时间，以幸运收局；所谓悲剧，就是先撞大运了，后边又开始倒霉，到某个时间，以灾难辞场。但是生活是不会谢幕的，时光也不会歇歇脚等着你。所以过日子嘛，就这么无限延续，好了歹，歹了好。悲欢离合，福祸相生，沉沉浮浮，这才是丰富多彩的人生真相。所以说，不要被一时的情绪左右了，那是一种思维定式，是被自己的情绪带着跑偏了。”
　　柳智豫对号入座，目前自己在单位的处境正是在悲剧时间段。虽然这些年处在最忙的岗位，干最重的活，流最多的汗，但他真的发自内心没有一丝的怨言，相反的是，他在工作中得到满满的安全感和价值感。与其说他工作是在奉献，不如说他是在享受——享受工作，享受被需要的感觉。然而这一切被办公室政治和竞争上岗失利给破坏殆尽，他开始怀疑安全感的稳定系数、价值感的真实含金量，越想越觉得过去引以为傲的所谓位子圈子虚幻飘缈不可倚靠，越想越觉得现实生活的压力巨大恐怖无法抗拒，恍惚之间心如死灰退意萌生。但是，如果没有办公室政治、没有竞争上岗失利，自己又是否能参透这世事的玄机，走出这里程碑式的一步呢？柳智豫陷入了假设的迷宫。
　　“是你家陈文睫让你下海的吧？”马大鹏简直就是柳智豫肚子里的蛔虫，“不是我讲你老婆——女人头发长见识短，你得有自己的主见，多问问你自己的内心、初心！心，要永远装在自己的腔子里。”
　　智豫突然不想跟大鹏继续讨论自己的心路，而只希望他帮忙找找新工作的门路。世人都是过路者也是迷失者，当然也包括大鹏。所以没有必要向别人问路，即使路的本身也比别人那里对我们有更多的指引。一个人只要沉静下来，自会有内在的指引。智豫觉得，他是紧守了本心的。
　　柳智豫仍然默不作声，右手搭在桌面上五个手指在桌上轮流轻敲着，仿佛在弹着无聊往复的琴。
　　“得，你的事，谁也帮不了你，还得你自己想明白了。”旋即，马大鹏又转入了调笑模式：“你家老陈又跟你分床睡了吧？”
　　柳智豫一愣，瞪了马大鹏一眼。
　　马大鹏是有自己的一套理论的，还能自圆其说：“要不怎么说是亲同学呢！简直就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呀。一猜就中！我跟你说啊，别那么死脑筋，一颗树上吊死。她擅离职守不爱岗敬业，你干嘛非要忠贞不贰守身如玉呀？潇洒一点，过自己的生活。一个人生来是卑微还是富贵，并不是一个人的错；不被人理解，也不是一种错；但是自己不想解脱，那才是错，大错特错！别给自己套上那么多枷锁，为家庭要如何如何，为孩子要如何如何……当然，该尽的义务，该完成的责任是要做好的，但也不是无限的。一个人做好自己的事，一代人做好一代人的事，何必管别人怎么说。”
　　老马停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盯着柳智豫坏笑，点了一支烟，吐了一个大大的烟圈，若不经意地说：“哎，跟你说个秘密。以我阅人无数把妹无数的丰富实战经验，我们家安萍对你很有意思！考虑考虑调剂调剂生活？”
　　“油腻大叔的婚外艳遇？拉倒吧，我自命不保，还有这份闲心？！你也是，别祸害人家小孩子……”
　　“嗯，你这个人，你们这类人，我太了解了。属于比较想不开的那一类。净为别人活着，为生活的圈子活着，或者说是为你自己的价值观活着——不，是被你自己的价值观强奸着！你以为你是理智的，其实所有的理智都是建立在情绪基础上的，没有情绪立场，哪来的什么是非对错？”尽管柳智豫没搭理他，马大鹏还是毫不介意的接着说，“又不是说非让你怎么着了，非得弄出个什么结果来。放松一点，老同学。享受生活，享受过程，享受生命，不要辜负了造物主对人的厚爱……”
　　夏日的风撩拨着人脸，仿佛在调动蠢蠢欲动的渴望。两只麻雀追逐着落在柳条上，泛着油光的羽毛在午后刺眼的阳光下分外吸引人。
　　直到夕阳西下，满天的金辉照到茶馆对面的幕墙玻璃上，流光溢彩。兄弟二人在茶馆里聊了整整一个下午，期间换了普洱、滇红、铁观音，在马大鹏的带动下，柳智豫第一次以品鉴的心态喝茶。喝得舒服，聊得透彻。尽管什么实质性问题都没有解决，经过这一通的喝、聊，柳智豫的心情比来前舒朗多了。喝了几十年的茶，他怎么就没有发现原来茶还有这么可爱的喝法？他怎么就不知道原来生活还可以这样的从容惬意优美？难道真如马大鹏所说，他的生活价值观、生活状态有一些问题？
　　柳智豫象受了洗礼一般，感受着观念被一遍遍的冲刷。马大鹏看着他，心情复杂：又一个饱受生活重压煎熬，无法救赎的灵魂——怎么就不能洒脱一点呢？其实柳智豫不缺少理论知识，他缺少的是灵魂的放逸。
　　那天两人一块吃的晚饭，没有喝酒，饭后又聊了一番，方才分手。
　　马大鹏回到家，石倩正躺在沙发上看宣传单。她怀二宝七个多月了，请了长假在家，既能接送大宝上学，又能养胎培元，准备后续的长期奋战——艰苦卓越的带娃育娃工作。石倩很注意孕期运动，每天除了逛超市买菜，就是花大量的时间外出散步，所以五花八门各行各业的宣传单见天都会收到一大摞，有些顺手就甩到垃圾桶了，或者需要坐的时候用来垫一下，极少觉得有价值的一部分也会带回家里来仔细研究。
　　“哎，你来看看这个豪门书苑。”石倩头也不抬，直接召唤马大鹏。
　　马大鹏一看，是个新楼盘的宣传单，马上失去了兴趣。律师这一行，消息灵通得很，哪个楼盘有优惠政策有便宜可占，他首先就知道了，哪里用得着去看这些。
　　“你知道个屁！”石倩是家里无可争议的头号领导，毫不客气地开怼：“大宝明年要上初中了，虽说现在的学区也是全市第一梯队的好学校，但是现在中学的竞争压力有多大，你知道吗？百分之三十的初中毕业生考不上高中，只能上技校和职业学校。不是成绩问题，是社会大趋势就要把这些孩子们往蓝领工人的路上逼！以后还要逐年增加比例！就你女儿这样的，转眼就要推上社会，你让她干什么去？在家里连盘菜都没端过，十指不沾阳春水，你就忍心让她跟农民工一起去垒砖砌墙去呀？”
　　马大鹏一头雾水：“我女儿怎么啦？成绩挺好的呀……这跟买房子有什么关系？”
　　“这个豪门书苑就在一六八中学隔壁，铁定是一六八初中部的学区。到中考的时候，升本校高中部肯定是按内部分数线，我都找人打听过了。咱家嘟嘟又聪明，挤独木桥有难度，直升本校不愁呀。”翻了翻手里的宣传单，石倩又接着说：“在现在这边上初中，虽然也不一定考不上一六八，但是孩子得多吃多少苦，我们得多担多少心呀！你一天到晚就知道在外面吃饭喝酒，带女助理出去鬼混，孩子的将来你想过多少？做过多少……”石倩如机关枪扫射一般，疾风暴雨倾泄而来，没有由头地发了一通火。
　　“打住……我今天可没招惹你啊。别扯那没用的，也不注意下对二宝的影响。我来研究研究。”马大鹏嘻皮笑脸，左手平举，右手在下面竖起，作了个T字状，赶紧投降休战。
　　倒腾过几套房子了，石倩经验丰富，眼光很是不错。这个豪门书苑确实非常吸引人，但是价格也是真高——两万八一平。二宝就快生了，肯定是要请个住家月嫂的，五个人住。
　　如果买一套四室两厅的房子，最小也要一百四十平方以上，加上各种费用，往少了算也得四百五十万。现在市区限购，自己手上还有个小公寓，有两套以上房产的家庭，按政策是买不了的。退一步讲，就算把小公寓处理掉，第二套房子首付百分之六十，最少要准备两百五十万元现金。二百五，这个二百五婆娘！真是啥都敢想！
　　他们事务所的收益算好的了，去年全所三十多个律师的收入总和也才四百万多一点，马大鹏本人还不到四十万。就算把小公寓卖掉，家里全部的钱加起来，也还有八十万的缺口。但是现在石倩兴致正高，马大鹏是不敢直接抠家里领导的逆鳞，只能赞不绝口地表扬楼盘，表扬她的眼光，表扬她的提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