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坏了！柳智豫心里说，这是哪个不开眼的把热水又打开了。赶紧跟王岳苍说了一句我去看看，便一路疾走冲到供热交换站。才到门口，就听到里面吵成一片。原来是刚才没有散尽的三号楼受灾业主接到家人的电话，又继续闹起来。在七嘴八舌的质问之下，龚师傅笨拙应对举步维艰。
柳智豫的出现解救了他。智豫把他拉到旁边，小声却又严厉地问：“怎么回事？”龚师傅抓了抓花白的头发，两只手搓来搓去，纠结地说，“是小左。左长青。他喝多了酒六亲不认，拎着酒瓶子跑过来，非要开总阀。我不让开，他就要动手修理我……没有办法，只好让他打开阀门。他还说，不到十点不准关，否则要我好看！谁不知道他呀，我哪敢跟他顶……柳主任，你可要为我做主啊……这事真不赖我……”
柳智豫苦笑，急忙说：“关上关上。我在这儿呢，不走。左长青再来，我来跟他说。”
龚师傅关了热水阀，把操作间的门从外面锁上，溜到院子里去了。
王岳苍这时也从三号楼赶到供热交换站，大步流星怒气冲冲。远远的看到柳智豫，就大声问道：“怎么回事？谁又开热水？”
柳智豫小跑着迎过去，小声解释：“已经关上了，刚才是误操作。您别生气，后面的事情我来处理，先点一支压压惊……”边说边从兜里掏出烟来，给王岳苍递过去点上。又给周边围观的人散了一圈，这才拿出一只自己点上。
装修公司的项目经理老尚在这时终于赶到了。王岳苍对善后工作作了几点指示，总结来说是三个务必：务必要把两位老人安置好、照顾好、吃好、住好；务必要把所有受灾邻居的房子维修好；务必保证装修期间不扰民，坚决杜绝类似问题。尚经理受领任务，到王岳苍家新房处理漏水问题去了。
柳智豫跟王岳苍说，“对不起，王主任。是我的工作做的不够细，让您受累了。您放心，后面的事情我来做。保证安抚好受灾群众，保证您以后住过来有良好的邻里关系，保证不发生类似问题！您先回宾馆早点休息，我在这边守着。”
王岳苍深吸一口烟，眯着眼看了看智豫，严肃的脸上闪过一丝怪异的笑容，转瞬即失，沉声说道：“天灾人祸，也不能怪你。回头认真查一查，这个管理还要加强。误操作！哼！”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笑，便不再继续。
智豫明白自己惹火上身，却不好辩解，只是一边闷头抽着烟，一边陪王岳苍走到单位门口，说：“您稍等，我开车送您回去。”
“姓龚的，给我滚出来！”突然一声怒吼，从宿舍区门口传来。“妈了个巴子，怎么又把热水关了？”话里带着浓浓酒意浩然霸气，是直着嗓子吼出来的，舌头已经转不过弯儿了。龚师傅见势不妙正想缩回去，被左长青看个正着：“姓龚的，你他妈活腻了吧？谁让你关的热水？”
王岳苍处理问题的经验丰富，此时此刻是他该出面的时候了。尽责任敢担当雷厉风行从来都是他的优点。当下他理直气壮、毫不含糊地大声说道：“我让关的，装修公司没处理好管道问题，整栋楼都被热水淹了，不关没办法维修，还请你体谅。”几句话说的滴水不漏。
“哟嗬，我当谁呢？是王大领导啊，你他妈的在小县城里牛皮哄哄的，到了大湖名城还这么霸道！院子里几百户人要洗澡，你一家装修，大家都洗不成，凭什么？！我家女儿带了同学专门从学校回来洗澡，刚开始洗就停水，你让老子脸往哪搁？我刚来打开，才回到家又他妈没了！你他妈的从小县城跑到大湖名城来抢地盘，现在连他妈的热水都要霸着！狗日的真是属王八的，横着走！”左长青一手拎着酒瓶，一手指着王岳苍，咬牙切齿破口大骂起来，唾沫星子直飞，在明晃晃的路灯下亮晶晶的分外抢眼。
柳智豫的头嗡的一声就炸开了。这个痞子，怎么什么话都敢讲！真难为自己还要想方设法担责任护着他。事已至此，只能冲上去了。他快走两步，拦住左长青，“老左啊，今天特殊情况，淹了三四户人家，等修好了我们再补供一次。你消消气，先回去吧。来来，抽支烟，”说着掏出烟来，给左长青递过去。哪知道这个浑人完全不买账，直接把胳膊一晃，手臂甩到柳智豫拿烟的手上，烟盒飞出去老远。
“你他妈就是一条狗！就会给领导拍马屁擦屁股，还他妈是一条乡下土狗，就会给乡下主子舔屎！”左长青非但没有收敛，反倒有借着酒劲把熊熊怒火越烧越旺的势头。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柳智豫不能把矛盾交给领导，只好强压着委屈和怒火，连拉带拽连哄带骗的，把左长青弄到宿舍区院子里去。这家伙彻底喝多了，冷风一吹，就开始吐。他老婆孩子正好下楼来寻，柳智豫顺势把他交给她们。
回到大门口，王岳苍已经自己打车走了。柳智豫到办公室倒了点热水，把身上左长青的呕吐物简单处理一下。正准备回家，王岳苍的电话到了。
“小柳啊，这个左长青，今天的行为非常过分。为了维护中心正常的工作秩序，咱们得把单位的正气树起来。这样吧，你把今晚的事情经过写出来，签个字，明天送到宾馆来。”语气平静随和，仿佛只是在秉公处理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柳智豫还想解释两句，电话却挂断了。
这下闹大了！左长青是程建中夫人的亲弟弟。程副主任干了十几年副职了，原以为老主任退休了，能顺利扶正，退休前搞个正处实职。哪知道天上掉下——哦不，是乡下冒出来个王岳苍，比他还年轻五六岁，他只能原地踏步坐等退休。柳智豫从部队转业的时候，程建中是副主任兼办公室主任，自己算是从他手里接的班，十年来一直对自己不错，单位里的同事也把柳智豫看作程建中刻意培养的对象。
左长青虽然是个混蛋，但程建中的面子是一定要给的。这份材料，如果写了一定会得罪程建中，他可不是一个大度的人，这一点，十年的朝夕相处智豫比谁都清楚；不写，明天王岳苍那里就交不了差。这么倒霉的得罪人的事情，怎么就让自己赶上了呢？柳智豫心里七上八下左右为难。写还是不写？如果写，怎么写？事情写到什么程度？春秋笔法，哪些详？哪些略？铁索横江，铁索横江啊！进不得，退不得！办公室里只剩下半包烟，一根接一根的抽，直到最后一根烟只剩一点点烟屁股的时候，时钟已经指到十二点半，柳智豫意识到不能再犹豫了。他掐灭烟头，给程建中打电话。手机关机。尽管他非常不情愿，但还是拨通了程建中家的座机。
电话是左长芳接的。尽管已近六十，左长芳还是保养有道、御夫有术，对单位里的人事了如指掌。
“嫂子好，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您。我有点特别急的事要向程主任汇报，真是太麻烦您了。”柳智豫尽可能的调整情绪，努力保持着声音富有磁性的亲和力。
“是小柳啊……这么晚了，有急事吧？老程睡了，我来喊他。”半夜里被叫醒，当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虽然不高兴，但左长芳还是表现出一贯的雍容大度，高贵典雅。
“嗯，是我。”程建中睡得正香，迷迷糊糊答应着。
“主任好，晚上因为宿舍区供热水的问题，长青跟王主任发生了一点误会，我在现场……嗯，那个，王主任让我把事情经过写给他……”柳智豫吞吞吐吐，尽可能缓和地向程建中汇报情况。
“哦，这个事不用向我汇报，实事求是嘛。你我共事多年，你还不了解我吗？恩、怨、分、明。好吧，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说完程建中就把电话挂了。
左长芳连忙一把抓住程建中的睡衣，“怎么了？长青他怎么啦？”
“没怎么。就是替我出了口气，把姓王的给骂了一顿。”
“那你怎么还让小柳实事求是……”
“你不懂，这是领导艺术。我跟他说，我程某人恩怨分明，就是让他给个人情给我，我会记着的。该怎么办，就是看他的表现！放心吧，小柳是我培养的人，错不了。”伸手熄了灯，安然再入梦。
人的一生要做无数个选择，谁也不知道哪一个会让你遗憾终生。柳智豫太想在夹缝当中寻找平衡点，以至于没有发现程建中是让他做选择题而不是论述题。他对程建中的意思揣摩的真不够透彻，以至于从另一条道路上犯了与左长芳相似的错误——把简单问题复杂化了。
在错误的方向上，努力越多，失败越多。他字句斟酌，反复权衡，两害相权取其轻，两利相权取其重，花了三个多小时，才写完了一份四百字的证明材料。
天已经快亮了，他回到家，轻手轻脚的冲了个澡，换了一套衣服，把脏衣服洗了，又烧了早饭，看时间差不多了，这才赶到宾馆去交作业。幸好，王岳苍对文字并不深究，瞟了一遍就收下了。
柳智豫笔下留情，只轻描淡写的说左长青犯的错误，其实与宿舍区其他业主的情绪一样，是个普遍行为。只是左长青醉酒说了些胡话。按照柳智豫的想法，已经充分模糊化、轻淡化了左长青的错误，应该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