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入局

　　李成欢的心性是坚定无疑了，饶是如此，开拳的过程几乎把他给痛死，回酒铺的时候走路都走不好，摇摇晃晃。
　　开拳虽说不是每个武夫一定要经历的，相比起淬体来说对于突破武夫境界的作用没那么大。但是在实战中，两个境界相等的武夫，有开过拳的武夫杀力自然会比没开过拳的武夫大很多。
　　武夫流派众多，各门各派的开拳也不尽相同。其实开拳和佛家给物品开光一样，给予了物品某种特性；而开拳，就是淬炼你的拳头。
　　既然开拳能大幅增加武夫杀力，为什么天下武夫不去追求呢？不过是忍受点痛罢了，这对武夫来说算什么。
　　真正影响很多武夫不去开拳的原因，开拳会延长接下来武夫突破境界的时间。你杀力是能提上去，那又能怎么样？我没开拳一年就可以从武夫一段到二段，你开拳了起码两年才能升到二段，接下来的路更难走了。
　　孟习武又何尝不知道开拳的利与弊，他自然有他的打算。李成欢这几年来无论是请教老拳师，还是自己站桩，都没有得到系统性的指导，而且那个拳桩不算多么神妙，充其量延年益寿调理身心，和别的武夫用来功伐的拳桩毫无可比性。
　　李成欢这几年来的境界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面疯长，从武夫一段自然而然地就跳到二段，无人引导，无人教他如何导气，全部靠他浓厚的先天一气去引导他慢慢炼成的真气游走。即便是这样，他也一跃成为了一个二段武夫。
　　既然他现在境界升得太快，我就把它给打下来，把他打踏实了。
　　这就是孟习武的想法。
　　开拳的确会影响武夫升段，但是最为影响的是在一旦开拳，你可能连二段都升不上去，终生一段。而且你一旦到了二段，再想开拳可就晚了。不过就算有武夫因为开拳而终生一段，这一段可能比寻常三四段还要强，只不过武夫的路已经到了尽头了，不像那些三四段还可以有所期盼。
　　孟习武先是把李成欢虚浮的二段境界给打垮，直接把李成欢打回最原始的一段，这个过程已经是相当痛苦的了，接下来孟习武才给李成欢开拳。李成欢已经突破一次二段瓶颈，接下来开拳就不会对他的升境有太大影响了
　　江湖上大多数武夫，运气是没有李成欢这么好，随随便便到个二段，还有一个武神师傅来给自己把境界打踏实了，又给自己开拳，所以也意味着大多数武夫失去了开拳且不影响破境的机会。
　　毕竟，福缘运气，也是一种实力。
　　接下来几天，李成欢做完酒铺药馆里的杂活，就往武庙跑，到了深夜等魏北和小师弟都睡了才拖着一副被孟习武打出残躯败体，他甚至会觉得那时候自己的身体不再属于自己的了。孟习武竟然还堂而皇之地美其名曰“淬体。”
　　李成欢揣测魏北应该也有看到过自己这副模样，不过那老头最多会觉得自己又跑去拳馆练拳被人虐了，魏老头绝对不知道自己有了个这么好的拳师给自己教拳。
　　平兴镇万户人家不等，虽在大齐王朝最南段，地处偏远，不过也算是交通要道，毕竟往小镇后百里是万里汪洋，通向西牛贺洲和其他几大洲。小镇靠山而立，如要出海，需越过一座不算高的山峰，其名大若。大若山后面百里皆为树林，受海风日夜吹袭，树木稀少。
　　大若山虽不比大齐五岳，要论起南通天洲整洲武运最早的发源地，就是在大若山。只不过这几年的武运远远比不上当年那般磅礴汹涌。
　　坐镇平兴镇武庙的武神，掌握了大若山一定量的武运去向，可以随意控制部分武运去留。听起来福利不错，不过想成为平兴镇的武神且同时掌握大若山武运去留的历任来除了孟习武外只有一个人能做到。成为平兴镇的武神，靠的是朝廷敕封；被大若山认同，靠的是武神的武德，无关道行。
　　平兴镇的原著居民对武庙很待见，而那些外乡人却恰恰相反，私下里都极力与孟武神交好。为了不得罪原著居民，他们只敢偶尔用神魂法身和孟武神攀谈。
　　小镇上街道纵横如蛛网相交，较为出名的是得泉巷和北辰巷，其中得泉巷陈家和北辰巷魏家两家力压小镇上其他家族。陈家是铸造出来主张文庙的一家，家主陈苍星是一位修士，对外号称儒家修士，是山上仙家内有名的地仙下品；魏家确实小镇上除了外乡人以外少有的支持武庙的，即使家主魏晨也是儒家修士，且修为比陈家家主略高一筹，是地仙下品巅峰。魏晨的孙子魏北辰，没走山上修行的路线，反而走的是淬体拔骨痛苦的武夫一路。早在他四岁时魏晨就把大齐武榜第十二名的七品巅峰武夫杨昭聘来做魏北辰的师傅。
　　看得出来，北辰魏家的希望，就是在那个孙子，魏北辰的身上。
　　陈魏两家貌合神离，明面上交好，暗地里都是各种恶心对方。
　　再说说小镇比较破落的春华街，铁匠杨铁住在这里，他儿子杨八平时流着鼻涕在大街上疯跑。杨铁匠手艺着实不错，人也老实，在镇上属于那种和谁都交好的人，是为数不多没有仇家的一户。
　　要说小镇上那家最奇怪，非春华街黄家莫属。这户人家算是半个原著居民，父亲黄去寇早年就搬过来，一起搬过来的还有一个婆娘。不过在黄去寇妻子生了龙凤双胎后，就打出血去世了。黄去寇平时话很少，小镇上似乎没人和他说过话。他也没去那里做工，不过每天去酒铺打酒后就关上家门不出来了。沉么寡言的男人似乎把这种习惯也传给了儿女。儿子和女儿平时也呆在家里。不同的是，黄家的男孩英俊非凡，寡言少语的习惯还给他渡上了一层冷酷。每一次他出门，都会有很多黄花闺女趴在自家墙头观望，期盼得到冷酷少年的青睐。少年每一次确实一言不发，低着头走路，好像周围的一切和他没关系。
　　黄家的女儿却是丑陋无比，一张脸和官道一样，坑坑洼洼，满是麻子，让人看了极为恶心。奇怪的是，冷酷美男子每次出门，一定跟在丑陋的姐姐身边，引得那些观望他的少女恨不得拿东西砸丑陋少女让她别煞风景。
　　药铺的吴我吴老头在春华街边上的那条路天一巷。和他的铺子遥遥相望的是杂货店老板杜我的铺子，在天一巷的正对面，地六巷。两个人平时是对立面，这事小镇人人皆知。之前吴老头帮杜我孙子治病之后，药铺压杂货铺那么一头。
　　小镇上也不是没有歌舞升平的地方。县官大人最爱去的就是小镇的福满楼，有各色美姬。福满楼是爱美色的人去的地方，妙音楼就是一些个文人舞文弄墨的地方。妙音坊的清倌声色各异，且各个卖艺不卖身，赢得些许名声。
　　妙音坊中的一个小清倌陈小宜和李成欢关系很是融洽。当李成欢还个小流浪儿，陈小宜还在练声色，就常偷偷出来和李成欢玩耍。只不过这些年来陈小宜逐渐玉立于妙音楼，每日繁忙，两个人就少见面了。
　　王笑的面馆也是受一些个读书人青睐，私塾的刘先生吃了王笑亲手做的面后还写了“白玉为浆味千秋”来赞美其味道之鲜美，还被王笑刻成招牌挂在面馆门口。
　　要说这么个弹丸之地，却容纳下这么多人凤，平兴镇的气度怎么会小？
　　每个人都怀着自己的心思，为了武运，为了得到平兴镇的控制权，为了复仇，为了种种利益。
　　既然你们都有心思，有私欲，又怎么能逃出我魏北的设计了这么久的局？
　　魏北自打进入小镇看到李成欢那一刻起，他就开始设计操控这盘棋。武神孟习武，不过只是一枚棋子。魏家陈家是最难解决，可能难道我魏北？王笑是小镇上唯一一个剑修，修为也极高，那又如何？
　　种种设计，最终的受益人，是李成欢。
　　至少二十年内，魏北得不到一点好处。
　　可二十年对我魏北来说又有多长？
　　为了更大的利益，等二十年，很轻松了。
　　二十年内受益人是李成欢，那么第一盘棋，他想要迷惑的对象，不是小镇任何一个人，而是大若山！
　　大若山，大齐武运的发源地，每一百年，就会汇聚精华武运，给予小镇中那个被它认可的少年。这算是山上神仙们的顶级秘密了，除非是道行通天的大佬，是不会知道这等秘密。但道行通天的大佬，也不会在乎这点武运，毕竟他们能超脱三界不入五行。
　　小镇的上能知道这秘密的，自然背后各有一个靠山。而他们的靠山，告诉了他们这个秘密。魏北粗略估计一下，各个的实力都应该有神仙品。王笑应该是个例外，他会是一个靠自己得到这个消息的人。此人地仙品上品，同时身为剑修，杀力堪比神仙品。这人应该没有靠山，他毕竟最大的靠山就是他自己了。
　　魏北的本心是绝对不想布下任何局来让李成欢得到的利益最大化且在未来也给自己创造利益。毕竟李成欢未来的大道，自然有他的机缘。
　　不过魏北没办法。
　　大若山的武运，百年一次大去留。李成欢对于修道一事的根骨比他习武的根骨差的太多了，这几年来单单是自己瞎练，怎么说也有一个虚浮的武夫二段。小镇上每一个孩子在命理上，都是相互缠联着的，就算魏北有能力把李成欢和其他人的命理缠联统统切断，让他一身干净上大道，保不齐就把他未来的机缘给切断了。
　　剪不断，理还乱。
　　每个人的缠联都很深，大家缠在一起，就变成一个线球了，不知道那条线是好的，那条线坏的。
　　也正如武运去留，魏北不知道它落在小镇谁头上是好的，或落在谁头上是坏的。保不齐落在他或她手上，将来就会用这份力量威胁到李成欢的生命。
　　所以，李成欢亲手掌握这份武运，亲自接过它，才是最稳健的、
　　魏北侧身躺在凉塌上，一手撑头，另一手拿着一壶自己酿的酒，砸吧砸吧地喝着。
　　放下酒壶后，他掐着手指头开始算计，算一下这小镇内，到底有多少人惦记这份武运，
　　朝廷司天台肯定也有神仙品的老妖怪，大若山武运的事以司天台那性子不插手才怪，小镇经常性的封城，就是这些人的手笔，为抢夺武运埋下伏笔。那些老家伙，肯定在十年前就在小镇插下了他们的人了。至于是谁，魏北没看出来。要说小镇里面有哪个孩子的气质，能符合司天台培养出来的清冷气质，还真没有。
　　魏家家主魏晨绝对会去为自己孙子争取，这不用说了。能聘请武榜高手十几年来培养自己的孙子，那绝对是寄托了大希望在孙子身上。
　　陈家不好说，虽然表面上支持文庙，背地里谁知道。就算他们争取到了，自己用不上，完全可以结交其他宗师来巩固自己在小镇的地位。
　　铁匠杨铁有点意思。此人为人老实忠厚，不打马虎眼，冶炼任何东西，都是一心一意。待人代事，以忠厚二字贯穿始终。修为应该挺高，不过不算什么名门正统的弟子，和王笑差不多，可能是个野修，是不是剑修又不好说了。杨铁曾经坦言说自己最大的理想是造一把天下无二的剑，要盖过那把被出名剑修拿来断南北通天洲因果的清辉。但难不保他想造的剑就是他儿子杨八，他说那话的意思也可能是要培养一个盖过出名剑修的剑修。
　　黄家小儿子黄胜，那个冷酷美男子，魏北算来是所有孩子中最像是朝廷司天台安插的，黄去寇那多半是司天台一官半职，不然这个男人天天喝酒，十几年来也没看他做工赚钱，黄家的生活还是一如既往的维持下去。要说这男人没点道行，那是假的。沉默寡言的男人黄去寇好像从未可以去掩盖自己的修为，不像其他人那么遮遮掩掩，而是大大方方地流露出那种老子牛逼有种你来打老子试试的感觉。
　　药铺吴老头更不用说了，精明程度不亚于杂货铺大老板杜老头。杜老头绝对会把武运弄到手给自己孙子杜同。
　　吴老头会把武运送给药铺的徒子徒孙，也会占为己用。两个老头成天在那各种算计，魏北看的是一清二楚。
　　初到小镇看这种为一点鸡皮蒜毛也要相互算计半天的两个老人，魏北只觉得好笑。一把年纪了，活到头活到狗身上。不过再后来魏北就改观了。
　　小事是小事，只不过千百件小事加在一起，就形成一件影响力极大的事。
　　世事皆洞明，怕是这两个老家伙的处世哲学。
　　面馆野修王笑，地仙上品剑修，师承青莲门老剑修宋未归，却没有正是入青莲门，所以是当之不愧的野修。一个野修，能靠几套青莲门剑法和各式各样的残缺心绝走到这种高度，若不是之前作恶，现在应该会被山上神仙们广为赞颂。他女儿是什么路数，应该走的是修道路线。毕竟女子为武夫，要承受更多痛苦。不仅仅是身体上，还有精神上的。王心馫被王笑视为掌上明珠，怎么可能会让她走痛苦的武夫路线。
　　保险起见，不排除王笑失心疯想把武运送个女儿当礼物玩具。
　　总得这么来说，也就这些人了。算来算去，不过如此。
　　魏北叹了口气。把布局的思路理清楚了，设计了这么多年的局终于要开启，他反而没有觉得多么高兴。
　　几百年来，他都是如此与人勾心斗角。也正是因为这样，他原本可以青春永驻的面庞，看起来有那么些苍老。
　　有多久，没有自在地活着了。
　　不用去考虑怎么布局，不用勾心斗角殚心竭虑。
　　当年那个深爱的女子，也是看不惯自己这般阴冷的算计，才离开自己的啊。
　　当时的魏北刚学成算计一道，意图成就九洲霸业，有算计天下十二洲神仙的鸿鹄壮志，觉得田园风光了无生趣，怎么比得上自己的霸业有趣。
　　现在看来，到头一场梦。失去了，才知道珍贵。能和心爱的女子待在一起，还谈什么霸业？
　　魏北苦笑这摇摇头，喝了一口酒。喝了这么多年自己酿的酒，到今天才觉得好喝。酿酒的法子，还是那个温婉女子教的。就像到了现在，魏北才真正意识到当年的时光有多美好。
　　可感叹又有什么用？
　　刚才眼里还充满了苦涩惋惜的男人，眼神下一刻重新变得锐利，却又立刻锋芒敛藏。
　　魏北踱步出酒铺，看向天空，喃喃道：“开始吧。”
　　他随手朝着大若山的方向，扔了一颗石子。
　　不起眼的石子。
　　却象征着魏北花费了十几年心血布下的局，拉开帷幕。
　　所算之人，皆入我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