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全球首部真人互动电影，历史进程走向全在你的一念之间。”马明空站在一幅全息电影海报前念着，海报里的朱祁镇突然伸出头来，说道：“惊变土木堡，等你来改变历史！”他和白伊莎都吃了一惊，不觉后退一步，惹得周围人群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
　　“战争片，你要看吗？”马明空不确定的看着白伊莎，在他印象中，女人对战争多半不感兴趣，其实他自己也没什么心思去看电影，白天他接了麦局长给他的案子，要他找回小黑，他在讯问兰灵无果后，只好派颜乐春和来勇分别跟随两只探险搜救队，进入弇山寻找小黑，只是他前几日便答应白伊莎今天做完手术后陪她去逛街，也不好食言。
　　白伊莎看了下手表，笑道：“才6点半，纯逛你会很累的，去看吧，我听同事说电影互动很有趣的，他们有人都看了好几遍了。”
　　电影已经上映1个多月了，加上是工作日，马明空很顺利的买到了一张包间的电影票，事实上，这部电影只卖包间，为的是观众在观影时不会相互影响。马明空和白伊莎步入包间甫一坐下，就听一个慷慨激昂的女声说道：“亲爱的观众朋友，欢迎观看全球首部互动电影《惊变土木堡》，全部真人演员，依托全球最强悍最超级的量子计算机，为您演绎无数的未来，下面，请先阅读观影指南和剧情简介，选择您扮演的角色，开启属于您的平行世界！”
　　两人拿起茶几上摆放的小平板，粗粗翻阅了一下，马明空邹眉道：“只有六个角色可选，我还以为每个电影角色都能选呢。”
　　白伊莎笑道：“电影号称开放式剧情，如果每个角色都能选，每个观众的行动又都不一样，这得有多少分支？我有个同事，他每次来都选择朱祁镇，次次结局都不一样。”她的手指在平板屏幕上的六个角色间来回滑动，道：“选哪个呢？”
　　“选朱祁镇吧，皇帝的权力最大。”马明空笑道：“我选你的对头，也先。”
　　“那可不一定，皇帝也主宰不了历史的进程，再说，这里还有个超级大BOSS，你要斗得过它才行，”白伊莎笑道：“我还是选择一个小人物吧，袁彬。”
　　马明空一时举棋不定，说起来，这六个角色中，他也就对交战双方的首领有所听闻，其余几个，即使刚看过剧情简介，他依然说不准这几人的历史定位，白伊莎见他沉吟不觉的样子，笑道：“我给你个建议吧，选石亨，这个人很复杂的，土木堡之变的前前后后都有他，你的一举一动都能左右历史的发展，”她指着名单上最后两个角色道：“王振你是肯定不会选的了，或者只能选这个朱勇了，如果你能幸免遇难，历史也许就改写了。”
　　马明空思索片刻，最后选定了朱勇，在柔和的女声提示音中，两人带上VR眼镜，包间里的灯光暗淡下来，电影画面随即在两人周围展开，从戈壁荒漠到塞外草原，从宣府到大同，一个个虚拟影像鲜活般生动，仿佛触手可及，两人看了一会，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穿过时光隧道，来到1449年的大明王朝，和文武百官一起，伫立在朝堂之上，马明空正呆呆的看着大臣们激辩出神，忽听白伊莎在耳边低声道：“一会朱勇便要出场。”
　　马明空心中一凛，眼前一个脸红似关公、胡须又如张飞的大臣站了出来，离自己似乎只有一步之遥，VR眼镜上亮起一个小绿点，他知道这小绿点连闪三下，自己没说台词，电影便按预置情节演绎下去，当下不及细想，张口便道：“我反对出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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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多小时的电影一晃就过去了，包间的灯光重又亮了起来，马明空沮丧的摘下眼镜，扔到沙发上，这是一个和现实历史不同的结局，不过和他无关，白伊莎扮演的袁彬顺势毒杀了朱祁镇，“你这是作弊。”马明空小声嘟囔了一句。
　　“在超级计算机面前，没人能作弊，”白依莎微笑道：“其实你刚才也有机会，如果一开始称病不出，也许能躲过鹞儿岭中伏，最后再在北京保卫战中大显身手，”见马明空面露疑惑之色，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就像术前准备一样，来之前做了点功课。”
　　马明空暗想原来如此，一边往外走，一边却又道：“我倒是怀疑，其实这部电源没有那么多分支，观众只是在打游戏罢了，什么量子计算机的实时运算，都是噱头。”
　　“不像是，我同事说，他扮演的就是朱祁镇，一次选择了被俘后自尽，结果反而被也先打下了北京，和今天我们这个结局截然不同。”
　　“倘若是无限分支，且不说剧情台词，这些演员都是真人，他们是如何表演的？”马明空说道，白依莎笑道：“估计是换脸呗。”她此刻心情颇佳，言笑间不觉下意识的挽住马明空的胳膊走进一家商店，马明空心中怦怦直跳，胳膊微微动了一下，终于忍住。
　　“你们家小蕊上几年级了？”她指着柜台里摆设的全息教材平板问道，一旁的展示柜中，一本翻开的全息教材上投射出一个半人多高的虚拟教师影像，正在指指点点的讲解着什么。
　　“他们家小蕊现在初二下学期了！”对面柜台突然传来一声恶狠狠的少女之声，两人吓了一跳，抬眼看去，那少女鼻孔朝天喷着气，冷笑道：“马科长破案果然很忙，你这是密会线人呢，还是诱捕嫌犯？”正是马佳蕊，一旁站着的却是周以真。
　　马明空尚未开口，周以真抢着道：“明哥，我听说有新版的全息教材，就拉着小蕊一起过来看看，现在功课太深了，我快赶不上了。”
　　马明空心想这也太巧了，你原来不是高中老师么，急忙想抽开胳膊，却被对方挽的更紧了，白伊莎甜甜一笑，道：“是小蕊吧，真巧，我们刚看完电影出来，也想着给你买本教材，对了，上次你爸爸出院我叮嘱你的事，你没忘吧。”
　　“你，你是，”小蕊的嘴和眼珠都张的大大的：“你是白医生！你换了装束好漂亮啊！你嘱咐的事我记着呢。”她撒腿奔了过来，挽住白伊莎的胳膊，咧着嘴笑道：“你说，我是叫你白医生，还是叫白姨。”又伸头向马明空埋怨道：“老马，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们都这样了，还不带人来见见我这个家长。”
　　马明空曾设想过无数个让小蕊和白伊莎相见的未来场景，独独没料到眼下这种场景，眼见小蕊嘻皮笑脸的样子，没好气的道：“这不给你见了吗？”一边却偷偷的抽开胳膊，白伊莎笑靥如花，任由他抽走，在小蕊耳边笑道：“你喜欢哪个款式的教材，白姨给你买。”
　　“我才不要什么教材，太贵了，”小蕊眉花眼笑，低声道：“有了全息教材，真真阿姨就不教我了，我可不喜欢刷牙了，我刚在前面一家店里看到有智能牙刷，我求了老马好久他都不肯给我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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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佳蕊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在同学们面前扬眉吐气，左右不离的跟着白伊莎，白姨是下凡的仙女，自己是骄傲的公主，直到老师们四下里喊着“集合了”，才依依不舍的走开。
　　这是一个春风和煦的周日上午，空气中弥漫着花草混合泥土的芬芳，马佳蕊班级的春日郊游选在了桃红柳绿正当时的滨江大学，同时请大学的师生们为她们开展科普活动，马明空万没料到，小蕊竟然邀请了白伊莎同行，他看着小蕊蹦蹦跳跳和同学们一起向远处草坪集合的背影，心中不免生出一丝感慨，13岁的她还带着一丝童真，再过一两年，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和她相处了。
　　“真是个可爱的小女孩。”白伊莎在一旁说道，她戴着遮阳帽和几个家长站在树荫下，鼻尖上已经渗出了细细的汗珠。
　　“是啊，”马明空笑道：“我们也过去看看吧。”这句话他说的言不由衷，他对这些科普活动并没有什么兴趣，吸引他过去的，是滨江大学派出的师生中，有他熟悉的身影，他挤进一圈兴致勃勃的家长中，兰灵正在里面给孩子们讲解一台园丁机器人，机器人的外肤已经剥离，兰灵让那机器人推着割草机在草坪上转了一小圈，便向孩子们发问机器人是如何做到这一行动的，二十多个孩子齐刷刷举起手，兰灵的目光在马佳蕊的脸上略一停留，落在石介弥的身上，“你说说看。”兰灵笑道。
　　手机响了，马明空接听了几句，面上的笑容凝固住了，他挂了电话，踌躇了一会，碰了碰白伊莎的手，示意她跟着自己走出人群，白伊莎见他一脸严肃的样子，奇道：“怎么了？”
　　“我刚接到电话，局里有事让我现在过去一趟。”
　　“那你去吧，小蕊这里有我就行了，”白伊莎笑道：“我还以为什么严重的事了，”她顿了顿，正色道：“王阿姨介绍你的时候，我就有心理准备了，”她眨了眨眼，露出顽皮的笑容：“改天吃饭的时候，我被叫去做台紧急手术，我们就两讫了。”
　　这就叫善解人意吧，马明空想着，嘴角含着微笑，脚步轻快的奔过草坪，上了自己的车，将手机上收到的直播链接投射到车顶悬挂的屏幕上播放，这是来自起跑线婴幼院的直播视频，他的车也亮起警*灯，顺着濬江快速路风驰电掣般的向婴幼院方向驶去。
　　许多年以后，马明空每每忆及今日今时，仍能感到身心内外沉浸在温暖春日中的喜悦，他只是无法料到，这是他一生中最后一次拥有如此美好的时光，以至于在往后的岁月中，每当想起这段回忆，他都要觉得，是自己辜负了对方的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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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末是休息日，也是家长们的各种活动日，此刻，在滨江大学下游的起跑线婴幼院里，正在举办一场家长开放日活动，和起跑线基金会签约的家长们每半年有一次机会通过开放日活动来了解自己孩子的成长情况，对余院长来说，每次的开放日活动都是对她的终极考核，不能出一丝一毫的纰漏，特别是在两周前出了机器人虐童这样的负*面新闻之后，她更是打点起十二分精神，对着行程表里的活动反复演练，务求万无一失。
　　“9点58，室内活动还有2分钟结束。”她看了看307班墙上显示的时间，心里默念道，再接下来是户外亲子活动，最后是在体育馆招待家长的茶话会，上午这一批家长的开放日活动就结束了，教室里，一些家长已经起身要将小板凳归位了。
　　“大家稍等。”一个瘦巴巴的男子突然走到教室门口，阻住正要开门的保育员，说道：“我是司南车公司蓝军实验室首席科学家胡伯雷，受公司委托，对起跑线婴幼院进行技术检测，希望能得在场家长和老师们的配合。”
　　“你是家长么？”余院长越众而出，见胡伯雷微笑不语，生气的说道：“今天是家长开放日活动，你不是家长，怎么混进来的？现在请你立刻离开这里。”
　　胡伯雷从口袋中掏出三张皱巴巴的纸张，笑道：“按照聘用协议，我有权对司南车公司及其控股子公司的AI及机器人相关技术，在符合法律法规及公司章程的框架下，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进行检测，公司职员在不影响正常工作的前提下，需要予以必要的配合。”
　　余院长没有接过胡伯雷递过来的纸张，冷冷说道：“我们婴幼院是起跑线基金会和政府共同投资的，再无第三方股东。”
　　“那基金会呢？”胡伯雷扬了扬手中的纸，笑道：“我既是有备而来，自然查过你们的股权结构，它可说是司南车公司的控股子公司，”他把纸揉成一团塞回口袋，续道：“余院长，你也不用过分紧张，”他向一个小男孩招了招手，道：“我是替小治的家长进来的，小治两周前被这里的机器人打了耳光，他的家长不放心，委托我进来调查。”
　　“我可以作证，确实是小治的家长委托他进来的。”一个家长从人群中走出来，说道。
　　家长们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余院长耳中嗡嗡作响，本来按以前的流程，她只在一头一尾的迎送环节和家长们见面，这次她全程陪在307班，活动一开始便向家长们详细澄清了所谓机器人虐童事件，结果，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她看到人群中有几个人举起手机，她的嘴唇动了动，“不准拍摄”四个字终究没敢说出来，她定了定神，对身边的机器人秘书低声嘱咐道：“叫保安上来，通知石白皓先生，还有，去报警。”
　　“大家安静，我就一个人，没有同伙，这只是一个技术上的测试，也可以理解成一次未经事先通知的攻防演练，”胡伯雷对着一群摸不着头脑的家长们笑道：“大家在深夜一定想过，自己的孩子交由这些机器人来抚育，是否能达到婴幼院宣传的预期效果？不错，你们和基金会签订的合同里是有验收条款，且不说这些条款极其粗略，你们想过没有，万一验收不通过，怎么办呢？退款甚至赔款，能挽救孩子们成长道路上的损失吗？”
　　他挥了挥手，仿佛自己站在演讲台上，续道：“遗憾的是，国家还没来得及制定此类标准，作为司南车公司任命的蓝军实验室首席科学家，当仁不让的由我来为大家解开这些疑惑，我的测试也很简单，大家如果担心，可以让孩子们先出去，余院长，你觉得呢？”
　　余院长垂眸看了看掌中的手机画面，两个保安正快步走过来，心下稍宽，向两个幼师机器人说道：“你们带小朋友们先出去，按计划准备户外活动。”
　　“它们是今天的主角可不能走，保育员也不行，你让秘书带孩子们出去吧。”
　　门被推开了，两个保安立在门口，恭敬的叫了声“余院长”，余院长略一犹豫，向那秘书低声问道：“联系上石先生了吗？怎么说？”
　　“石先生说，让他演。”
　　余院长甚是疑惑，她此前见过几次石白皓，知道他讲话虽然言笑不禁，却也说一不二、难容质疑，便示意保安站在门口，向胡伯雷道：“就依你，且看你如何演这独角戏。”
　　“好说，就一张嘴的功夫”，胡伯雷笑道，待那机器人秘书领着十来个孩子出了教室，向众人抱拳道：“诸位且坐，好戏在后头。”也不客气，径直走上讲台，朗声道：“在座诸位都是有见解有远望的贤士名流，这才将孩子送到这未来之地，只是你们签约之时万不会料到，三年后教育小朋友的会是这样两位不类人形之物。”这讲台原本是今日为开放日活动临时安置的，他站在那里指点着两个幼师机器人，脸上竟似笼罩上一层悲悯之色。
　　“痛快点，有啥问题，大家忙着呢。”台下有位男家长不乐意了，粗声说道，余院长心里偷乐，想到本院的机器人均经过司南车公司严格的出厂品控和本院的精心培训，心中稍定，胡伯雷察言观色，见余院长神色稍缓，已不似刚才那般紧张，笑道：“余院长，你一定在想这些机器人至少是符合《AI商用安全法》的，是不是？”
　　余院长心中一个激灵，强作镇静，道：“我怎么想不重要，事实最重要，这里的每一台机器人都是合法合规的。”
　　“我来告诉你，这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实！”胡伯雷道：“各位家长，你们中间有年长孩子在身边长大的，请举手，好，有九位家长，这九位家长，你们中间有打过或者骂过或者凶过吓唬过或者讥讽嘲笑过你们孩子的，请举手，好，一个都没放下，这九位家长，你们孩子有被上述行为摧残至言行举止不正常的，请举手，好，一个都没放下，”他顿了一顿，示意大家把手放下，转向保育员问道：“你上一份工作是什么？”
　　“幼儿园老师。”
　　“在你当老师期间，对孩子有没有做过我刚说的那些行为？说实话，不能撒谎。”
　　那保育员甚是慌张，忙看向余院长，余院长皱眉道：“小包，你上一份工作又不在起跑线，有什么说什么吧。”
　　“除了打，其它的行为都有过，”保育员涨红了脸，又补了一句：“我都是好意的，从来没有家长投诉过我。”
　　“我相信你，显然，你的学生们并没有因为你这些行为而不正常，”胡伯雷点头道，他的语气愈发冷峻，道：“但是，在机器人虐童事件中，不管是小治还是他的同学们，他们都相信扇耳光是一种游戏，你们信不信，我现在出去，从路边随便问一个同龄的小朋友，他们都会说，扇耳光是在打人，是要哭的、要跑的、要向家长和老师报告的！你们知道小治的家长为什么会被我说服吗？因为他们终于理解了，小治被教成弱智了！”
　　家长们交头接耳，空气中散发出不安的议论，余院长的心也开始下沉，胡伯雷看着台下，觉得现场气氛已进入自己的节奏，继续说道：“大家想过没有？如果起跑线婴幼院里仍然全是小包这些富有经验的老师，小治们断不会如此；同样，如果幼师机器人出现在普通幼儿园里，孩子们正常上下学，小治们也不会如此幼稚。这中间的关节，在哪里？”
　　“我明白了，”刚才给胡伯雷担保的家长说道，这是一个一身运动打扮的年轻妈妈：“小治从出生到现在，从没有人打过或者骂过或者凶过吓唬过或者讥讽嘲笑过他。”
　　“完全正确，善与恶、爱与恨、忠与奸、勇敢与懦弱、宽容与刻薄、勤勉与懒散，这些都是我们人性的两面，如同阴阳相交、水火相济，才是我们真实的世界，可是，符合《AI商用安全法》的机器人们啊，从来只会与人为善，它们不会在孩子们面前展现任何负*面的人性，而远离父母的孩子们也无法接触到真实而残酷的世界！”胡伯雷觉得自己已经进入演讲状态，声音越发的激昂：“AI设计的初衷便是让人类更舒心，却无法帮助人类自我反思或思考痛苦的事实！”他转向余院长，悠悠说道：“余院长，第一批签约的孩子们今年就有要离开的了，你觉得他们能适应小学吗？”
　　他负手而立，瘦弱的身躯竟似散发出渊渟岳峙的气象，余院长为他气势所逼，嗫喏道：“我们是有严格验收标准的，我们会给孩子们读绘本讲故事，故事里都有坏人的。”
　　胡伯雷微微一笑，道：“幼师机器人，你们且说说看，为什么童话里，后母永远是坏妈妈，王子为什么总是钟情于漂亮的公主？”
　　两个幼师机器人都没有吭声，余院长脸色发白，怔在那里，她在此三年，自然知道幼师机器人再如何声情并茂的读绘本、讲故事，终究是一台没有面部表情的录音机，一只没有七情六欲的学舌鹦鹉，哪里能讲清这些道理？
　　“我不觉得这里有什么不好，”一位家长突然大声说道：“孩子们生活在童话般的世界里，有什么不好吗？伊甸园不好吗？”这也是一位妈妈，一位稍微年长、却打扮入时的妈妈。
　　“我们为什么要听你胡言乱语，你要检测什么劳什子技术，去你自己的公司好了，我们还要参加下一个环节的活动呢。”又一个家长站出来说道，教室里一片混乱，几个家长就要往外走，余院长心头一喜，她本来站在门边，此刻顾不得石先生的三字指令，侧身让开。
　　“大家静一静！”给胡伯雷担保的妈妈大声说道：“我和你们一样，是307班级的家长，我们这半日活动，难道真能了解孩子们半年来的成长？外面有很多人攻击我们，说我们割裂亲情，丧尽天良，可我自己心里明白，我爱我的孩子，我送他来这里，是为了让他得到更好的教育，胡先生既然是专家，我们为什么不稍稍耐心点，让他把话讲完呢？”
　　教室里复又变得安静下来，她走到讲台下，继续说道：“何况，胡先生刚才已经指出了问题，机器人无法向孩子们展现这个充满了不友善的真实世界，本来，就算孩子们远离父母，他们在一起一样会争宠争食争玩具，可今天早上的汇报，你们不觉得我们的孩子们乖巧的让人心疼吗？他们就像一个个小机器人一样按照指令完美的执行任务！”
　　胡伯雷赞许的点了点头，为了今日，他已经准备了很长的时间，他想起在北杏老站，霍浦飞告诉自己，人性有恶才有善，AIHR成功的秘诀是充分拟合体验人性，他布局已久，这句话促成了最后的决心，他与机器人斗争半生，在那一刻才明白，与人为善、不会作恶的机器人，是永远斗不赢他这个有着复杂人性的不完美人类，他走下讲台，直面那位打扮入时的妈妈，说道：“你喜欢童话是吗？我来读一段童话给你听。”
　　他清了清嗓子，面现慈悲之色，说道：“大女儿把鞋拿到房里去试穿，她的母亲陪着她。但鞋太小了，她的大脚趾怎么也放不进去。母亲就递过一把刀，说：‘把大脚趾砍掉。等你做了王后，就再也不用走路了。’大女儿砍掉了大脚趾，把脚挤进了鞋子，忍着剧痛，出去见王子。王子就把她当做未婚妻，抱着她上了马，一起走了。在他们经过灰姑娘母亲的墓地时，两只鸽子站在榛树上叫道：咕咕咕，咕咕咕，金鞋里面血糊糊。这双鞋子太显小，真新娘在等你找。”
　　他声音低沉，从嗓子眼里一句句的挤出来，众人只听得心里发毛，却听他续道：“妹妹拎着鞋子进了屋，但她的脚后跟太大了，穿不进去。她母亲给她递过一把刀，说：‘把脚后跟削掉一块。你成了王后，就用不着步行了。’妹妹就削掉一块脚后跟，把脚挤进鞋子，忍着剧痛，走出来见王子。王子把她当做真的未婚妻，抱她上马，一起走了。当他们经过那棵榛树的时候，两只鸽子站在树上，叫道......”
　　“够了，”年轻的妈妈叫道：“我们都知道，这是灰姑娘的故事，故事的最后，鸽子啄掉了大女儿和小女儿的两双眼睛。”
　　“这是改版再改版后的故事了，不知道大家听了，作何感想。更残忍更恶心的童话，便是成人也受不了，你们希望孩子生活在哪种童话世界里？”胡伯雷说道，他摇着头，心里却暗自好笑，这两位妈妈，都是他花了很久时间才物色到的，他指着一个幼师机器人，说道：“你且说说看，你都会些什么？哪吒闹海的原著，你来念念。”
　　那机器人没有吭声，胡伯雷直勾勾的看着它，心里慢慢升起一丝焦躁，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缕缕不安的气息，众人也都望向那机器人，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余院长手心里捏出了汗，正要开口，那机器人却仿佛猛然睡醒一般，向前踏出一步，开口说道：“这位先生，你是在问我话吗？你若是问我，我呀，”声音软糯娇憨，众人不觉一愣，只听它续到：“我会洗衣做饭带孩子，拖地买菜丢垃圾，你要问我会哪些拿手菜，我呀，”它唱到：“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卤猪、卤鸭、酱鸡......”
　　众人再也忍耐不住，哄堂大笑，余院长羞愤难当，手足无措间恨不能隐身而去，胡伯雷挥了挥手，道：“好了好了，我们知道你很能耐了。”他走到那机器人身边，脸上挂着掩饰不住的笑容，道：“大家想必听过一个说法，打小治耳光的并不是一个机器人，只是究竟如何，院方并没有给我们一个清晰的交待，至今语焉不详，”他侧身看向脸色铁青的余院长，笑道：“我今日便给大家揭开真相，打小治耳光的，便是这位可爱的小东西。”
　　他轻轻拍了拍机器人的头顶，绕至它背后，一把扯开后盖，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伴随着剥落跌落之声，机器人的一身外肤竟被生生剥离，露出一个外形酷似幼师机器人、整体小一号的机器人，众人均想这胡伯雷手劲好大，余院长眼前一黑，差点晕倒，急忙扶住门框站稳。
　　“我们蓝军可以轻松突破婴幼院的严密安保，进入到教室之内，”胡伯雷气定神闲，却又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各位请想，倘若有心怀不轨之人，后果不堪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