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兰教授，你没有什么补充的吗？”马明空说道，隔着桌子坐着的，是倦怠不堪的兰灵，这是双木公安分局的讯问室，马明空从来没想到过，他和兰灵会在这里相遇。
　　“疲劳审讯或可让嫌犯吐露真言，也可能导致嫌犯的臆想。”兰灵红肿着双眼说道，马明空甚是尴尬，暗想我们才见面半小时，你前面多长时间没休息也不能算到这里，只得耐心道：“兰教授，按流程，你需要回答是或不是。”
　　兰灵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吭声，她的身心还沉浸在弇山矿井之下，她当时已经陷入半昏迷的状态，一束束刺眼的灯光照射过来，那是采矿机器人身上发出的手电筒光芒，它们把她、还有楚蕙和陈庵宝抬上八爪铲车，走走停停，一路走一路铲，来到一处巷道，两个机器人把她们抬了下来，要她们从通风井爬出去，“这是不可能的”，她据理力争，可八爪铲车在她们身后张牙舞爪的截断了她们的退路。
　　“马科长，同样的事情我说一万遍，都不会产生矛盾，”兰灵觉得自己在晃着脑袋说话：“我被绑架后，在直升机上被陈庵宝赶了下来，掉到森林里迷路了，转了两夜才走出来，出来后第一时间主动到局里汇报，你还怀疑我有隐瞒吗”
　　“卫星在你们的失踪地点拍下了清晰的地面照片，那里的情况，你愿意谈一谈吗？”
　　兰灵看着双面显示屏的卫星照片，冷冷的道：“既如此，何必再问，你们自己慢慢解读卫星照片就是了。”
　　“照片显示那里有一些机器人的活动迹象，你能谈谈它们吗？”马明空问道，等了片刻，见兰灵没有回答，只好自己继续道：“你们的失踪地点是废弃的弇山矿井，地震监测台网昨天下午4点36分检测到那里发生了3.2级非构造性地震，整个山区现已被封锁，两只探险搜救队整装待发，如果你能提供更详尽的信息，对各方都会有积极的影响，”他见兰灵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顿了一顿，又道：“我最后一句话，你可以从好的和不好的两个方面来理解。”
　　兰灵沉默了良久，说道：“我失踪这么久，你们都没想过要派人进去搜寻么？怎么我一出来，你们倒积极起来。”
　　马明空愈发尴尬，他并不想接这个案子，但麦局长的指示他只能遵守执行，他也不愿意说些撇清干系的话，于是道：“楚蕙和陈庵宝呢？你后来一直没见到她们么？”
　　楚蕙和陈庵宝？兰灵闭上双眼，脑海中却是陈庵宝返身扑过去和机器人扭打在一起的情形，扭断一根机器人胳膊，一边咬牙切齿的呼喊：“打不死你们！我知道你们就是长老院！”巷道里一片混乱，越来越多的机器人赶了过来，她很惊讶经过这次塌方，还有这多么机器人幸存，这些机器人没有动手，齐刷刷排着方阵把她们向通风井口那里挤去，陈庵宝又喊道：“刚才是石涅楼机器人在数据中心里按的起爆遥控器，你们去找它报仇呀。”
　　马明空见她闭口不答，只是摇了摇头，便又问道：“小黑呢？你也一直没见到了么？”
　　“小黑再也不存在了。”兰灵心里想着，却道：“我想联系我们学校的法律老师。”
　　马明空心中也不禁有些恼火起来，楚蕙和陈庵宝自有搜救队去找寻，他并不是很在意，但小黑作为警方重要证物被劫后下落不明震动了局里，兰灵越是这般、越难以脱身，他略一思索，突然站起身，隔着桌子俯首在兰灵耳边低语道：”我看过你们上直升机前的现场视频，有那么一刻，狙击手可以击倒陈庵宝，但是你移步挡住了狙击的线路。”
　　兰灵见他居高临下挡住了屋顶的摄像头，知他不想让陪审的008号听到对话，心中不免有些触动，也低声道：“那也是无意的，那种情况下，我不可能知道狙击手在哪里。”
　　“别人也许会认为你是无意的，但我很难这么认为。”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想亲自看看，陈庵宝到底想干什么？也因为如此，我们损失了小黑，”马明空觉得自己保持这个姿势挺辛苦的，加快了语速，声音几不可闻：“其实你一早就看出陈庵宝是伪装的，她虽然外表装的很像，但你应该能看出她是假冒的，她的肩膀比小颜的宽，而且一高一低，重要的是，小颜是警察，两人走路姿态截然不同，我知道你能区分出来。”
　　兰灵脑中一片混乱，一个声音在脑海中响起：“他什么都知道了，要不要告诉他？”
　　讯问室的门被推开了，颜乐春走了进来，说道：“马科长，外面有人要担保兰灵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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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你，贺先生。”兰灵坐在车内，向对面的贺思孟再次致谢，虽然贺思孟的出现让她错愕不已，但他的担保却也是眼下对自己最好的结果，她当然不相信是贺思孟的情谊促使他这么做，便又道：“你为什么要来担保我？”
　　贺思孟没有回答，却问道：“我听朋友说，你不太配合警方，为什么？”
　　“我不明白，那里都是人类主动丢弃的机器人，都是一些电子废品，他们为什么还要大动干戈，派人封锁，找人探险。”
　　“你不会真的认为弇山这么多年一直是桃花源吧？”贺思孟说道，见兰灵眼露不解之色，便道：“有些事情的存在，大家并不是不知道，但如果没有发生负面的影响，大家就当作不存在。这个叫陈庵宝的女孩子，这次闹出这么大的事，又是绑架又是坠机，最重要的，小黑给弄丢了，这是警方的证物，马科长他们想视而不见，都不可能了。”
　　“这些遗弃机器人的存在有重要的意义，它们与世隔绝，独自生存了这么多年，可不是什么云机器人。”兰灵看着窗外喃喃说道，车辆驶过一个全息广告牌，脚踩祥云、眺望远方的机器人在“新一代云机器人更快更强更智能”十四个大字的衬托下呼之欲出，重回城市的感觉竟让她感到一丝陌生，隔了半响，才又道：“你再不说，我可要下车了。”
　　“不着急，这件事说起来和你们都能扯上关系，”贺思孟笑道：“司南车公司的孙董事长前些日子找到了我，请我调查公司CEO石白皓，说是石白皓这半年来做了不少让董事会不满的事，具体什么事，我没问，他也没说，他拐弯抹角说了半天，其实就是董事会想撤了石白皓的职，只是石白皓在公司多年，根深蒂固，让其下台总得找出点明面上说的去的理由。”
　　“私家侦探收集黑料搞臭一个人，这不正是你的专业领域吗？”
　　“是啊，所以孙董才找的我嘛，”贺思孟自嘲似的笑了笑，道：“我没日没夜的干了六七天，才知道这钱不好挣，石白皓常年深居简出、工作勤奋、家庭稳定，没有发生过任何娱乐新闻，担任CEO期间，公司业绩稳步向前，这一年来，和司南车公司扯得上关系的事情倒是不少，金鑫珠宝行抢劫案、江帆大厦坠楼案、离职HR主管行刺案，但再怎么牵强，也很难附会到石白皓失职的高度，直到我注意到不久前发生的陈庵宝之事，才想到原来起跑线婴幼院背后的第一大股东，也是司南车公司，而且是在石白皓力主之下成立的。”
　　“你想到陈庵宝，就来找我？”兰灵一时转不过这个弯。
　　“那倒不是，”贺思孟解释道：“石白皓说他非常关心儿童教育问题，以一己之力促成起跑线基金会的成立，他和他的夫人也向基金会注资了大笔资金，可我注意到一个很有趣的现象，你看，”他把手机图片投射到车顶悬挂的显示屏上，那是一张一对中年男女和一个年幼男童的合影照片，说道：“这是我能找到的最近可查的石白皓全家合影，你猜这张照片有多久了？”他比划了个手势道：“7年。”
　　兰灵更加糊涂了，索性笑道：“人家不愿拍照也不犯法，或者不愿意以此作秀，董事会总不能因此而解雇他吧。”
　　贺思孟看了兰灵的笑容，不禁呆了一呆，定了定神，说道：“石白皓的儿子叫石介弥，现在已经上初中了，我尽一切可能的搜集资料，也作了一些访谈，据我的搜证，石介弥历来的班级和学校活动，石白皓夫妇有时也会参加，可奇怪的是，像他们这样的公共人物竟然只有一张家庭合影传世，我有了个直觉，他的家庭未必和睦，”他一边说，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石介弥所在的班级，近期会到你们学校参加一个科普活动，我希望你能接触到石介弥，看能不能获取一些有用的信息。”
　　“这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我知道，”贺思孟一口承认，忽地叹了又口气，道：“其实我先前对石先生印象不错，前几年他们夫妇曾捐款修建一所医院无偿接受照看脑瘫患者，只为那年出了一则大新闻，一位父亲照看脑瘫儿子16年，终因不堪重负，勒死儿子后自杀未遂，儿子临死前没有反抗，只轻轻的说：爸爸，我改，”他说至动情处，声音竟也有些哽咽，过了良久，才道：“柯锐木先生的案件，我一直铭记心中，我这几日不眠不休的调查，倒也不是一无所获，柯先生家的小黑，十之八九不是自己买的，”他盯着兰灵，尽量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道：“而是石白皓送给他的。”
　　兰灵的心仿佛被重重击了一下，她茫然的看着贺思孟的嘴，却听不见他继续说的话音，她的耳中只回响着一个声音，“所有的机器人停止行动，我会让人类自行离开此地！”她的思绪又飞到矿井下面，机器人们挤在一起，缓慢却坚定的前行，如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压迫过来，不留一丝缝隙，冰凉的身体贴着她们，她们已经被逼至通风井口，清凉的冷风从井口灌了进来，陈庵宝狂叫道：“挤死我也不走了。”
　　“所有的机器人停止行动，我会让人类自行离开此地！”一个醇厚的播音腔传来，楚蕙忍不住大呼起来：“小黑，我在这里！”她身高腿长，踮起脚一眼看见铲车上站立着一个家政机器人，怀里抱着一只黄色电子狗，大声说道：“长老院的机器人们，我是心石一号！我命令你们停止行动！”
　　所有的机器人不再移动，可是密集的阵型把巷道堵的水泄不通，一时无法散开，那家政机器人踩着它们的头顶走了过来，俯身道：“我会设法关掉排气扇，人类，你们能保证自行离开，并且永不返回吗？”
　　“兰教授，你们走吧，我要留在这里。”楚蕙的眼泪流了下来，伸手抚摸着眼前机器人的面部显示屏，她甚至能感受到和自己手掌一样的温度，蓦地一道黑影扑了过来，拖着机器人滚到地上，只听陈庵宝喊道：“千辛万苦，怎么也要带走你。”
　　楚蕙尖叫一声，也跳将过去，拉扯住陈庵宝，两人在地下扭作一团，忽听一声惨叫，陈庵宝爬起身，颤声道：“一台机器而已，何必拼命。”手里却握着一把匕首，热血一滴滴的落在一旁的家政机器人身上，兰灵一把推开陈庵宝，扶起楚蕙，只见她已气若游丝，仍挣扎着指向地上的机器人，兰灵忙将机器人也扶起，那机器人站直身体，面向楚蕙说道：“我是心石一号，我是劫灰国的初代大王，我不会跟你们任何一个走，你们快离开这里。”
　　陈庵宝呆立在那里，忽然大叫一声，扔掉匕首，跛着脚消失了。
　　“不要让外面的人类知道。”这是这个家政机器人在兰灵离开前，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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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马，兰教授会不会被局里解聘？老艾走了，兰教授也反目了，咱们的红旗还能打多久？”会议室里，颜乐春忧心忡忡的说着，她的心情很不好，特警队当时在现场已经知晓陈庵宝是假扮她的，这两日却仍有各式她此前从未听说过的部门变着花样来向她问问题。
　　“新型案件侦破科是破案的，不是破解技术难题的。”马明空轻轻的敲了一下她的头。
　　“我看够悬，”来勇伸了个懒腰，说道：“第一，违反规定带小黑出了实验室；第二，回来后，不肯说出小黑的下落。”
　　“她可能就是单纯的不知道呢？”颜乐春不服气的说道：“老马，你怎么看？”
　　马明空沉吟片刻，斟酌道：“从目前各方面的情况综合来看，我倾向于来勇的意见。”他在屏幕上点击拖动，调出方才讯问室里两人对话的片段，道：“刚才我问了她这半年来对小黑的研究进展，你们一起看下。”
　　画面中，马明空问道：“兰教授，你对小黑的研究有什么进展？”他停顿了一下，又道：“如果已经完成了，可以考虑远程启动销毁。”
　　兰灵摇了摇头，道：“还差的远，我在市局只是兼职，没法全部时间投入，”却又冷笑道：“原来当初数字安全保卫总队坚持在小黑体内安装的，就是这个东西。”
　　画面中，马明空拿起桌上的一叠纸，随意翻了翻，问道：“你们签订的研究协议里，列出了你要研究的问题，比如这条，编号JAZR4405203904258229的家政机器人具备双内核的动因以及对周边环境展现的影响，你有什么看法？”
　　兰灵道：“小黑具备双内核的动因，我无法给出任何结论，至于影响，我的看法是，情感内核没有让它如普通的情感机器人一样成为人类良友知音，更是一个辅助决策系统。”
　　“你在工作周报里似乎不是这么说的，”马明空继续翻弄那叠纸张，抽出一张，念道：“在静默压力测试中，编号JAZR4405203904258229的家政机器人对伪装的合规请求给予了拒绝响应，这表面它有可能会识别人类指令的企图，从而选择性的同意或拒绝，代码回路检测表明，可能是情感内核在此发挥了决定性的作用。”
　　“那只是周报，并不是最终的研究报告，而且，我不觉得这有什么矛盾。”
　　“说到周报，”马明空的表情显得不那么自然：“你在周报里提到，研究对象体内广泛分布着一种奇特的莫比乌斯环芯片，却又结构善变，在外界压力下随时可化作各种类型的处理器或存储器抑或二者合一，这也许表明研究对象有着超强的本地数据处理能力，可是，这段结论在月报里却被删除了，只留下研究对象除了能源盒子、并无普通机器人在头部和腹部集中装配的板卡盒子的描述，你能解释一下原因吗？”
　　“月报认为周报结论不合适，难道不是正常的事情吗？”
　　“那么这个问题呢？要求对编号JAZR4405203904258229的家政机器人发生的自毁现象给出合理性解释，”马明空继续问道，画面中，他盯住兰灵，道：“机器人的自毁是不是相当于人类的自杀，机器人会自杀吗？”
　　“家用机器人不会有这样的任务设定，按AI商用安全法，即使机器人碰到的任务和预置的法律法规发生冲突，最严重的情况，也只是自我关机进入深度睡眠，数据和设备都不会损坏，”兰灵避开他的目光，疲倦的说道：“我研究不出来。”
　　“这个呢？编号JAZR4405203904258229的家政机器人体内的异常算法为什么没有通过云端被扩散？”
　　“我不知道，我研究不出来，我很累，我想休息。”
　　“老马！”颜乐春看到这里，忍不住叫了出来，马明空伸手关掉视频画面，苦笑道：“觉得我很残忍？”他停了一下，说道：“你们通过画面，是感受不到现场气氛的，她不仅仅是累了，她的回答有种......”他斟酌了一下，道：“有种要放弃的感觉，一种深深的绝望感，这不是我们认识的兰教授，在弇山，一定发生了很严重的事情。”
　　会议室里一时安静下来，马明空挥了挥手，道：“不说这个，我听说沙队长在接手追缉霍浦飞，有什么进展？”这句话却是向来勇问的。
　　“还在对峙，倒是北杏老站里面的头头，一个自称站长的家伙出来和沙队长谈了，没什么结果，”来勇说道：“我倒是想过一个主意，警方并没有封锁北杏老站，里面的人还能正常出入，只是要接受警方检查，如果我们能说服其中一人作内应，就好办的多了。”
　　马明空听了，只觉心中朦朦胧胧想起什么，待要抓住，却又不知是什么，楞了一愣，才开口道：“你没跟沙队长提么？”
　　“提了，”来勇犹豫了一下道：“但我一说008号分析了北杏老站已知住户，认为成功率高达73%，沙队就变了脸，把我好好数落了一通。”
　　马明空沉默半响，道：“你们知道008号的含义吗？”
　　来勇和颜乐春对视一眼，都摇了摇头，马明空道：“008是AI案情分析员的版本号，沙队长是最早使用AI案情分析员的一批人，”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划过，顿了一顿，才道：“在一次例行检查中，沙队长和他的搭档无意撞见贩毒团伙正在交易，沙队长本来要等待支援，但他的搭档是一位刚从警校毕业不久的小伙子，立功心切，咨询了当时的004号，004号分析后给出贩毒团伙有枪的概率不到10%，随即闯入，被毒贩迎面一枪击中，当场牺牲，沙队长自责之余，又痛恨AI案情分析员，其实生死之间哪有什么概率，要么生，要么死。”
　　“难怪，”来勇一拍脑门，道：“沙队以前一直说，AI案情分析员最大的问题是不能在案发现场身临其境，被动的依赖他人输入，是会害死人的。”
　　“如果把008号附身到铁骑僚机，不就行了嘛！”颜乐春突然兴奋的说道。
　　“你这个办法，早就有人想过，”马明空微笑道：“可是大家都怕。”
　　“怕什么？”颜乐春奇道。
　　“怕人类警察从此失业。”来勇笑道。
　　马明空点点头，道：“失业还不是最可怕的，有一种人叫AI灾难论者，他们假定智力超越人类的机器人会制定出罢免主人统治世界的目标，OR联盟出过一本宣传手册，你们有空可以去看看。”
　　“可是有时候，真觉得他们说的好有道理。”颜乐春趴在桌上，有气无力的说道：“你刚才不是说，连兰教授都感到绝望了吗？”
　　“那是人类自己的征服者心态在作祟，一面征服世界，一面担心被更强大的存在征服，”马明空正色道：“我不信这套，狭隘者难通峡谷。”
　　“那你相信什么？”颜乐春来了兴致，又坐直了问道。
　　“没有什么是永恒的，”马明空的脑海中闪出一个模糊的印象，对他说道：“某一天机器人也终将被一个新的人类发明所淘汰，尽管现在我们不知道这个东西叫什么，但我相信，机器人退出历史舞台的时间要远远早于人类灭绝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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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宁可被石头埋了，也不愿被风扇搅碎。”陈庵宝的声音从井口上方传来，兰灵还没来得及说话，猛烈的爆炸声浪把她掀翻在地，她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我这是在哪里？我死了吗？”兰灵的眼前浮现出一个又一个快速闪动的画面：“这就是死后复生的重启吗？”她活动了一下手脚，并没有什么障碍，只觉有什么冷冰冰的物事压住了自己。
　　“兰教授。”一个极其微弱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她侧过头，楚蕙的双眼就在几公分外盯着自己，艰难的说道：“是小黑，它盖住了我们，我让它走，可它没听，请你把它扶起来。”
　　兰灵双手撑地支起脖子，果然一个家政机器人横在自己和楚蕙的上身，一条长横木压在机器人身上，她以掌撑地，慢慢的把自己抽了出来，抬走横木，把家政机器人扶坐在楚蕙身边，它的后背破损严重，面部和腹部显示屏仍亮着微光，它还在运转。
　　“我们一起做糕点，好不好？”楚蕙拼尽力气，向机器人伸出手去，眼中燃着火光，机器人没有说话，“我要走了，去见柯先生了，小黑，你要亲手把我埋在柯先生的身边。”
　　机器人面部的显示屏上闪了几下小红点，“不”，它说道。楚蕙的手软软的垂下，眼中的火光熄灭了，双眼睁的大大的，不肯闭上。
　　“这就是死不瞑目吗？”兰灵握住楚蕙的手，那只手的体温正在快速逝去，她的心中充满了悲怆，这是她从未有过的体验，她觉得自己的体温也正在被那只冰冷的手带走。
　　兰灵猛的坐起身，呵，原来是一个梦，这是她在滨江大学里的温暖小屋，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冰凉的冷汗，她用力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眼前却又浮现出楚蕙那双充满绝望的双眼，她对楚蕙谈不上有多深厚的感情，但楚蕙最后由生到死的经历却深深震撼了她，她呆呆的坐着，看着自己的卧室，脑海中却响起楚蕙的笑声：“只要别结构化我的活动范围就行。”
　　那时她们正随着卫洁去往石头山的途中，她边走边对楚蕙说：“这里的结构化环境，不知是谁布置的？”
　　“什么？”楚蕙问道，随手拨弄着路边在春风中摇曳的不知名小花。
　　“机器人在不可预知环境中的行动与在结构化环境中的完全不同，环境结构化程度越高，机器人越容易适应，只要遵守规则即可，我们一路走来，镇上有很多机器人行动标识，谁布置的呢？”她一本正经的解释。
　　楚蕙把花摘在手里放在鼻下，深深的嗅了嗅，笑道：“虽然我对技术一窍不通，但这个我会，当日柯先生把小黑领回家，丢给我一本说明书，让我自己摆弄，我就自己一个人在家里为小黑布置禁入允入传感器，说明书上说，这是在布置结构化环境。”她愉快的笑着，笑声如风铃般清脆，仿佛那是件了不起的事情。
　　要是当时就翻出石头山，就不会有后面的事情了，楚蕙现在也不会躺在百公里外废弃矿井的冰冷乱石下，她甚至没能把楚蕙带出矿井，只为楚蕙草草的搭建了一个小小的坟墓，她呆呆的想着，阳光落在窗前的书桌上，又化作夕阳溜走，她这才起身去淋浴间冲凉，水温和流速被AI管家调的刚刚好，这让她感到精力正在一点一滴的恢复，她忆起下午贺思孟对她的谈话，“我分析了石白皓最近几年的行踪，基本没有时间和孩子在一起，一个对自己孩子都漠不关心的人，能有多大爱心？”他的嘴角滑过一丝狡黠的笑容：“如果真是那样，起跑线基金会对他来说也只是投资，绝非慈善。”
　　她打心底里本能的厌恶贺思孟要她做的事情，但贺思孟开出的条件让她犹豫不决：“孙董给了我不少材料，这张照片不仅是石白皓夫妻和他们独子的合影，你仔细看这面镜子，里面还有三个机器人的背影，”照片被放大，镜中的图像越来越清晰，三个机器人面向墙壁站着，下半身被一张沙发挡住，“看到了吗？这是机器人背后的图案，是不是有点眼熟？虽然有遮挡，但我敢99%的肯定，这是一颗心形图案，综合我的其它调查结果，这里面一定有一个就是小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