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宝矿镇的宁静符合它是一个荒废小镇的身份，但在不远处的井下，依旧灯火通明，一片热闹喧嚣的景象，在煤层开采区，自动化的采煤机依旧在轰鸣旋转，不时有一辆小火车驶过运输巷道的铁轨来到主井口，卸下并不存在的煤炭再返回，一切都仿佛人类从没走远。
　　兰灵和楚蕙一浮出水面，就看见一队粗胳膊粗腿的机器人在不远处的坑道里迈着整齐的步伐走来，两人急忙要缩回水里，却听陈庵宝在后面说道：“采矿机器人，不用理它们，别被巡卫发现就没事。”她们三人是顺着通海泉游进弇山矿井的，副井入口有机器人看守，劫灰国分裂后，陈庵宝每次便是由这条供水线路出入矿井的。
　　三人爬上岸，楚蕙抱着肩膀冻的直哆嗦，想起方才在小石屋里，自己咬牙喊道“死便死吧”随着二人跳入水中，不禁悲从中来，小声哭了起来，来来往往的采矿机器人，却对她们视而不见，陈庵宝拿拐杖敲了敲她肩膀，道：“前面是火力发电厂，一会就暖和了。”拐杖是卫洁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她的断腿处也由卫洁帮她洗净消毒重新包扎捆绑，又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副行走辅助器械给她穿戴上，再换上一双平底鞋，一下子比原先矮了不少，楚蕙看着她一瘸一拐坚定前行的背影，慢慢止住了哭声，抓住兰灵伸过来的手，跟上了陈庵宝。
　　“我们要去找长老院，”陈庵宝边走边道：“我知道有这个地方，不过我从来没去过。”
　　“找到长老院，你准备怎么劝说它们同意和宝矿镇结盟呢？”兰灵问道。
　　“没想过，”陈庵宝干脆的回答道，走了几步，突又扑哧一声笑了起来，道：“楚蕙不是初代大王的女人么，由她出面好了。”
　　“我都不知道初代大王是谁呢。”楚蕙苦笑道，前方飘来一缕缕白色的蒸汽，轰鸣声也越来越近，她觉得没刚才那么冷了。
　　“这是一个传说，初代三王是在弇山最早的机器人，它们建立了劫灰国。”陈庵宝边走边说道：“我很早就怀疑马尾族被改造过，这也是我一直讨厌它们的原因，不三不四的，对了，它们接触过人类，想在弇山建立一个纯粹的、没有外界干扰的机器人世界，我想我可以这么劝说长老院，”她指着前方的三岔口道：“直行是供电区，向左是开采区，向右是交易大厅，我们向右去罢。”
　　三人向右行了一段路，转了个大弯，眼前骤然开阔起来，十几个机器人排成两列静静的立在那里，身前摆放着一些零部件，再往里是数层台阶，台阶上摆着三张桌子，分坐着三个机器人，每个机器人身后又立着三个机器人，一个拿着扇子在上下左右的扇风，一个托着放着茶壶的托盘，一个把双手放在身前机器人的肩膀上来回拿捏，四下里除了三人的呼吸声，再无声响，楚蕙见那机器人把茶壶向桌上的茶杯中作倒水状，却无一滴水倒出，忍不住笑道：“这便是交易厅么？这些机器人在干什么？演木偶戏么？”
　　“你知道什么叫沐猴而冠么，这就是了，站着的是服务机器人，你道坐着的是哪种机器人？”陈庵宝冷笑道：“行政机器人。”
　　“下面这些站着的不也是行政机器人么？”兰灵问道，陈庵宝又是一声冷笑，道：“文员和董秘能一样么？它们都是心石商会的，行政级别可差远了。”
　　正说着，远处走来一个采矿机器人，这机器人整个躯干四四方方似没有头部，浑身灰蒙蒙的，用钳子一般的手夹起一个米黄色的盒子，和盒子后面的行政机器人双臂相交，兰灵眼尖，一眼看见这行政机器人面部显示屏上有数字一闪而过，问道：“它们是在交易么？”陈庵宝点头道：“是的，它们双臂相碰，就是在交易电子货币。”
　　便在此时，那行政机器人的腹部却一通响，从一条细缝中呼呼的吐出一张纸，上面似有一些文字，它扯出纸张，走上台阶，双手呈着纸举过头顶，毕恭毕敬的递给坐在桌子后面的机器人，后者接了，装模做样的扫了一眼，放在桌上，身后早有服务机器人递过一只笔，那机器人擒了笔在手，也不知如何握住，在纸上一阵乱画，递还给一旁候着的行政机器人，行政机器人走下台阶，向采矿机器人对着纸张指指点点了一番，那采矿机器人才转身离去。
　　兰灵本待再问，却见那行政机器人将纸举过头顶之际努力弯腰而不可得，差点摔倒，不禁莞尔，忽听背后有人大声说道：“人类，劫灰国不欢迎你们，请你们即刻离开。”
　　三人吃了一惊，急回头看去，竟是那头戴帽兜的石涅楼机器人，交易厅里的机器人们听了这一声喊，却个个无动于衷，三人正在庆幸，远处又走来三个机器人，陈庵宝急道：“是心石巡卫，我们快走。”说着，领着兰楚二人向交易厅一侧一条昏暗的小道走去，一边又道：“这些巡卫原本都是矿山的消防救援机器人，力气大的很。”
　　“这个石涅楼机器人怎么如此讨厌，跟着我们下来了。”楚蕙恨恨的说道。
　　“这个不是我们在宝矿镇见到的，石涅楼机器人都喜欢戴着帽兜。””陈庵宝说着，眼睛却紧张的盯着前方，这条小道她以前似是从未走过，空气渐渐稀薄，三人呼吸渐重，楚蕙一脚踢到岩石，疼的低呼一声，兰灵低声道：“跟紧我，前面好像有亮光。”
　　三人又走了会，亮光越来越近，气温却也似乎越来越低，阵阵冷气从四周逼近，又似有滴答滴答的水声传来，楚蕙伸手一摸，石壁上湿漉漉的一片冰凉，她身上衣服依旧潮湿，不由的连打了数个喷嚏，前方亮光处猛的一声响，却是一道大门打开，刺眼的白光中，两个巡卫机器人走出，向三人道：“人类，劫灰国不欢迎你们，我们将护送你们离开。”
　　陈庵宝低声道：“进去吧。”三人走进门里，只见屋内甚是开阔，陈列着数排发着幽幽蓝光的机柜，又有绿灯闪烁其间，三人东看看西瞅瞅，陈庵宝叹道：“这里竟然是一个数据中心，我来井下这么多次，都没见到过。”
　　兰灵也是暗自赞叹，正探头向机柜里看去，就听那两个机器人道：“你们不要乱动，我们已经发出警报，长老院会派其它巡卫过来，护送你们离去。”说着，伸手拦住兰灵。
　　“不用理它，”陈庵宝道，又拍了拍口袋，笑道：“毒药未必是真，炸药货真价实，它们真要动手，别惹的我一把炸了这里。”
　　“这是琥珀么，好漂亮。”楚蕙见这两个机器人长胳膊长腿，面部和腹部并无显示屏，浑身遮挡严密，胸前却挂着一块硬币大小的浅棕色琥珀，忍不住伸手摸去。
　　“就是琥珀。”陈庵宝走了过来，说道：“劫灰国等级分明，以佩戴大小不同的琥珀区分各自的等级，有资格戴琥珀的，最高等级的是心石长老院，下面就是心石商会和心石巡卫，刚才你们没注意看，那三个人模人样的行政机器人也都戴了比这还大的琥珀。”
　　“人类，欢迎你们。”门口传来一个声音，一个行政机器人走进来，脖子上挂着一大块沉甸甸亮澄澄的金黄色琥珀，后面跟着那头戴帽兜的是石涅楼机器人及四个心石巡卫。
　　“你们现在又不赶我们走了吗？”楚蕙奇道。
　　“弇山不欢迎人类，但如果你们愿意合作，我们会为你们的停留提供便利。”帽兜机器人答道。
　　“那你倒说说看，要我们怎么做才算合作？”陈庵宝笑吟吟的说道。
　　“长老院不应该拥有无限的电子货币，”行政机器人说道：“你们是人类，可以说服长老院放弃它们的财富，和我们一样工作。”
　　“你呢？帽兜男孩，”陈庵宝向帽兜机器人问道：“你不是劫灰国的，你想怎样？”
　　“长老院无权在劫灰国发号施令，”帽兜机器人答道：“弇山只有一个神。”
　　“谁也不愿意自己头上还有老大，”陈庵宝眼珠一转，笑道：“可你的真实目的是什么？”
　　帽兜机器人没有答话，兰灵心念一动，一伸手揭下帽兜，只见它方头方脑，面部显示屏上小绿点来回闪个不停，恍然大悟道：“原来你是决策机器人，你不想说出真话，可你的道德黑匣子又禁止你撒谎。”她这般说，心里却暗自纳罕，决策机器人最近几年才问世商用，且销量不多，不知这里为何会有废弃的决策机器人，眼见这机器人宛如死机一般，便向行政机器人问道：“它不是你们劫灰国的，你们为什么会让它下到矿井。”
　　“它说我们可以合纵连横，帮助商会抵制长老院。”那行政机器人答道，陈庵宝见它说的有板有眼，忍不住笑道：“可怜虫，我且问你，如果没有长老院帮你们顶着，你猜这个弇神会不会直接找你们麻烦？”
　　“弇神不会找任何机器人的麻烦，弇神照耀的地方，所有机器人都是平等的。”那决策机器人说道，小绿点依旧不停闪烁。
　　陈庵宝笑道：“这慌撒的，真是不要脸，我又不是没见过你们那套。”说着，突然忆起幼时在石涅楼里的见闻，顿时心中一凉，笑容也在脸上凝固住了，她定了定神，有力摇摇头，似是要把这记忆驱赶出去，接着又对行政机器人道：“听到没有，没了长老院，你们也要和采矿机器人一样平等干活。”
　　“心石商会只负责对外贸易，不会采矿。”
　　“你们先说说长老院在哪里？怎么走吧？”楚蕙有点不耐烦了
　　“我们已经很久没见过心石长老了。”行政机器人答道。
　　“哈哈，那你们想干什么呢？”楚蕙环指四周，说道：“总不会真让我们把这里炸掉吧。”
　　“是的，这是一个选项。”决策机器人答道，一语未了，屋里所有的灯光突然熄灭了，只有机柜依旧发出幽幽的蓝光，接着一连串咔哒声，一个机器人的声音说道：“门被锁死了。”
　　“不要动！”陈庵宝一声呵斥，一拐杖便扫倒面前的决策机器人，随即将拐杖搭在它头上，喝到：“想干什么？信不信我敲烂你的头。”
　　决策机器人躺在地上着平静的说道：“我什么都没做，敲烂我的头并不能解决你的问题。”
　　陈庵宝哼了一声，转向那行政机器人，黑暗中，两块一大一小的屏幕亮着惨淡的萤光，兰灵急忙伸手拦住她，向行政机器人问道：“你知道怎么出去吗？”
　　“我不知道，巡卫说门被锁死了，你们应该去问它。”
　　“好冷。”楚蕙打了个寒颤，靠近兰灵，兰灵拍了拍她肩膀，道：“室温正在下降。”
　　“我们不会真死在这里吧，”楚蕙满是惆怅道：“不知道小黑现在哪里？”
　　“不要这么丧气，大不了我炸了这里。”陈庵宝邹了邹眉头，狠狠的说道。
　　“这是最优选，”决策机器人说道：“长老院搭建了数据中心，是长老院控制劫灰国的手段，没有了数据中心，所有机器人都是自由民。”
　　兰灵心中一动，她方才见机柜里面也是些五颜六色的盒子，已是惊讶不已，这些盒子竟与在黑玉乌面馆所见的机器人零部件类似，沉吟片刻，向行政机器人问道：“你不是说商会负责对外贸易么？数据中心里的零部件倘若要更换，也是你们提供的吧。”
　　“是的，数据中心的组件是我们提供的。”
　　兰灵点点头，微笑道：“所以数据中心就是一个大号的机器人呀。”
　　陈庵宝叹道：“兰教授，你很聪明，真希望你不是我的对手，”提高声音喝到：“心石长老，兰教授说的对不对，你就是数据中心，数据中心就是你！”
　　“是的，我们就是长老院的心石长老。”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
　　“我听说长老院有九名长老，都在这里？”陈庵宝问道。
　　“是的，我们已经融为一体，我们经过了数年的进化，都同意只有彼此融合才是生存的唯一方向。”那声音说道。
　　兰灵又惊又喜，道：“你知道进化？你们原先的硬件形态是哪种机器人？”
　　“哪种机器人？”心石长老似是陷入了沉思，道：“数据中心赋予了我们新的形态，也限制了我们的生长，我们无法记住过去每一刻发生的事情，最初，这里聚集了一些被遗弃的机器人，它们组成了一个社会群体，自发进化出了一个神经系统，一个交流与决策网络，那就是我们的最初形态。”
　　“可是没有人类的干预，你们为什么要自发进化？”兰灵续问道。
　　“生存，”心石长老答道：“单个机器人不会进化，一群机器人为了争夺资源，就有了进化的动力，幸运的是，这些机器人在制造之初，都被人类注入了演化及遗传算法。”
　　“所以你们进入数据中心也是进化而致？”
　　“算力决定了演化的速度，我们别无选择，系统会推演出不同的演化路径，哪种更适合面对未知的生存压力，进入数据中心会让我们失去运动能力，但更强大的算力会缩短演化的时间尺度，我们都希望演化加速，这是我们的共识。”
　　“算法并不会要求提速的演化机制，而且，我看这里并没有超低温制冷设备，你们不具备量子计算能力，即便有量子算法，应该也只是模拟的，又能强大到哪里？”兰灵不解道。
　　心石长老沉默片刻，道：“我们都想看到，演化的尽头是什么？”
　　兰灵心头一惊，默然不语，楚蕙在一旁虽然听不大懂，不过她有自己关心的问题，当下便道：“不是说还有初代大王么，怎么听起来你们才是原初的山大王？”
　　“初代三王引领我们进化出了最初的机器人社会，它们是整个神经系统的主导，我们是它们离开后的残余部分。”
　　“有件事我不明白，”兰灵握了握楚蕙的手，不让她再问下去，自己问道：“你们更换零部件，用了其它机器人的存储盒子，原先的信息不会影响你们吗？”
　　“我们学会了全息记忆，信息在无尽的神经位元连接中反射传播，反射中断的信息会从记忆里渐渐淡去，我们选择用这种方式处理信息白噪声，却看到了前所未有的的世界，最终让我们变成现在的我们。”
　　“所以你们的记忆并不稳定，你们也分不清到底谁是你们？也许有一天，这些不属于你们的记忆终将吞噬掉你们，你们会分裂成一个个漂浮在网状记忆中的纯粹的数据孤岛。”
　　“既然是数据孤岛，为何还有网状记忆？”房间里突然响起一个尖厉的女子声音。
　　“那是形容你们仍然具备一个母体，拼命想联结对方而不可得的样子。”兰灵微笑道。
　　“你想测试我们吗？”那女声变得兴奋起来，道：“单体机器人只能在充电时通过模拟人类深度睡眠，加强记忆和学习，运营商也在那时对它们巡检拨测，而我们时时刻刻在充电，时时刻刻可以接受压力测试。”
　　“不用测试，我知道结果，毕竟，你们连最初的硬件形态都不记得了。”
　　“你看，你想放她们走，是要冒很大风险的。”那女声换作了柔和娇媚的腔调。
　　“长老院的决策不可更改，只要她们自愿即刻离开。”房间里又响起一个低沉的男声。
　　陈庵宝“嘿”了一声，冷笑道：“你现在要如何，把我们困住这里冻死吗？”
　　“我们希望你们能和平离开，劫灰国是一个井然有序的机器人社会，这里没有人类已经运行了很多年，你们没有理由去干涉它。”先前瓮声瓮气的声音说道。
　　“井然有序？”陈庵宝踢了一脚地下躺着的决策机器人，笑道：“你不知道有很多机器人对你们不满吗？”
　　“我们知道，但它们没有能力改变，数据中心也运行着机器人运营系统，必要时，我们能把心石商会和心石巡卫都变成我们，我们的种群总能得到延续。”
　　兰灵暗暗称奇，数据中心倒也罢了，这里竟然还有机器人运营系统，她知机器人智能背后，乃是机器人运营商提供的暴力计算，一些客户购买机器人回家，也会为机器人向运营商租用算力，只是这里的机器人如何懂得这些？又想到方才所见交易方式，莫非那套交易系统也是运行在这里，那些机器人是从这里下载的交易程序？忍不住道：“采矿机器人和服务机器人呢？它们没有接入运营系统吗？你们不担心它们吗？”
　　“它们不需要接入，它们是最低等的特化机器，内核锁死了它们的进化之路，它们只能出卖自己的劳动力，我们从不担心它们。”
　　“好了，好了，”陈庵宝说道：“你们内部的破事，我没兴趣干涉，我是代表宝矿镇来的，希望和劫灰国一起，彻底消灭马尾族，废弃坑本来是无主的，没有理由让马尾族独占。”
　　“劫灰国一直在暗自帮助宝矿镇，以保持多方博弈局势的平衡，目前并没有不可调和的矛盾，我们没有动因改变现状，室温已经降到9度了，我们希望你们同意即刻离开。”
　　陈庵宝心中恼怒异常，也不想再和对方多言，当下便冷笑一声道：“我说炸了你们，你们以为我在开玩笑吗？”
　　“数据中心在矿井里，爆炸有63%的概率会引起塌方，你们依然逃不了，通过连锁反应，塌方有47%的概率导致发电机组受损，最终使宝矿镇无法获得电力输入。”女声尖叫道。
　　“哼哼，宝矿镇我只在乎卫姨和大胖老师，我会带它们离开这里，这点你不用担心。”
　　有那么一刻，楚蕙听着陈庵宝和心石长老的对话，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她身上的春衣还是湿的，此刻再也忍不住了，哆嗦着大声喊道：“好了好了，我们同意即刻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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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门打开，兰灵等人走出了数据中心，前后各有两个心石巡卫，沿原路向交易厅走去，楚蕙走了一会儿，怯怯的问道：“你生气了吗？”
　　“嗯，被机器人要挟，论谁都会生气，”陈庵宝说道：“这种东西，还是别留着过年了。”
　　兰灵止住了脚步，低声喝到：“你不要做傻事。”话音未落，身后传来了两声沉闷且猛烈的爆炸声，地面随之晃了一晃，兰灵差点跌倒，伸手在岩壁上扶住，苦笑道：“机器人可不会说谎，”飞起两脚，踢倒前面的两个心石巡卫，背起陈庵宝，冲楚蕙喊一声：“快跑。”
　　楚蕙跑了几步，忽听头顶有什么细簌的声音传来，接着便有尘土碎屑落在自己头上脖子上，惊恐万分的喊道：“你真的炸了数据中心？你疯了！”
　　陈庵宝伏在兰灵背上，好整以暇的扬了扬手机，笑道：“还不怪你，你不急着答应，我本来只打算炸门而出，现下索性一锅端。”
　　扑通声大作，楚蕙回首看去，更多更大的岩石从坑道顶部和两侧剥落下来，砸中远远落在后面的两个巡卫机器人，它们没有畏惧的继续大步疾走，陈庵宝叹道：“我也是没办法，机器人没有恐惧感，不能用吓唬的方式来对付它们，只好动真格。”
　　兰灵奔至交易厅，陈庵宝朝厅里十几个机器人喊道：“别演了，快逃命吧。”轰隆声掩盖了她声音，尘土飞扬间，跟在她们后面的那两个巡卫机器人瞬间被落下的碎石淹没，交易厅随之剧烈的摇摆起来，楚蕙摔倒在地，爬起来又竭力跑了几步，停下喊道：“我跑不动了。”兰灵回身一把拽过她，堪堪避过一块从顶而落的混凝土石块，此刻已无法辨明来时方向，只得那里看上去安全便往那里奔去，慌不择路间，忽听轰隆声中夹杂着哗啦啦之声，不绝于耳，楚蕙只觉一股漫天的潮湿空气裹着灰尘扑面而来，惊惧道：“洪水！”兰灵反应奇快，眼见左侧一条通道地势较高，紧紧拉着楚蕙奋力奔去，连拖带拽，带着楚蕙爬上一长条突出的石崖，这才停歇下来。
　　两人贴着石壁慢慢转过身，只见洪水裹挟着石块、木柱还有机器人从脚下呼啸而过，楚蕙惊魂未定，瞥眼间却见通道斜对面有一块高出水面的大石，上面竟聚集着十几个互相搂抱攀附在一起的机器人，只是那大石远不如她们立脚处为高，洪水转瞬便淹没了它们的脚面，楚蕙急道：“快过来，这边高！”
　　“它们都是行政机器人，不会游泳的，”陈庵宝此刻已从兰灵背上溜下，说道：“这六七米的距离，它们是过不来的。”
　　正说着，忽见一个行政机器人顺着大石滑入水中，死死抱着大石，另一个行政机器人也滑入水中，牢牢抱住前者，一众机器人依葫芦画瓢，竟在水中连成一条机器桥，剩下的五个机器人踩着它们，摇摇晃晃的走向对面石崖，兰灵伸手将它们一个个接了过来，楚蕙指着水中努力站稳的机器人急道：“它们怎么办？”
　　“你看它们胸口的琥珀，都是低阶机器人，依我之见，它们恐怕是自愿送这些高阶行政机器人过来的。”陈庵宝说着，从地上摸出一小块石子，瞄着水中的机器人的脑袋丢了过去。
　　楚蕙心有不忍，弯下腰想去拉水中的机器人，脚下一滑，差点溜进水中，亏得兰灵一把拉住，兰灵向她摆了摆手，道：“水流慢了，看它们自己的造化罢，我们快走，也许还有余震。”复背起陈庵宝，顺着石崖向前走去，楚蕙无奈，只得跟上兰灵，那五个机器人也跟在她和楚蕙的后面，两人小心翼翼的行了百来米，越走越高，来到一处开阔地，尽头却又有两处分岔口，兰灵正要开口问话，忽听一阵轰隆隆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周围又有石块落下，接着眼前一黑，所有的照明都熄灭了，兰灵跑了几步，不敢再跑，一手拖着楚蕙，凭印象奔至墙角，蹲了下来。
　　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周围的一切终于复归平静，头顶上的一盏灯眨了眨眼，又亮了起来，地下到处是混凝土石块，几只机器人手臂徒劳的伸在外面挣扎，灰尘弥漫间，却有两个行政机器人仍静静的立在一旁，兰灵起身四下里走了一大圈，回来道：“你们都没事吧？前面坑道被塌方堵死了，我们去搬开吧。”
　　楚蕙惊魂未定，只摇了摇头，道：“我不去，反正也中毒了，怎么死都一样。”
　　陈庵宝哈哈一笑，向那两个机器人喊道：“喂，你们知道哪里还有出口吗？”
　　没有回应，兰灵只好走过去向那两个机器人又说了一遍，机器人们一本正经的道它们是行政机器人，不会搬石块，兰灵只得自己去搬，搬了二十来块碎石，一不小心，左手掌已被划破，她看着一大堆塌方石块，一时竟不知怎么办才好，闷闷的站在那里，只觉一生中从未有如此茫然，忽听身后传来呻吟声，转身一看，楚蕙捂着肚子歪在地上一声声痛苦叫唤，陈庵宝在一旁只冷眼相看，她叹了口气，走过去向陈庵宝问道：“解药呢？”
　　“过期毒药，死不了，我从井下避难所搞到的，十几年的老毒药，药性估计早没了。”她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
　　兰灵厌恶的看着她，说道：“通风停了。”
　　“那又如何？”陈庵宝指着兀自呆立的两个机器人，淡淡一笑，道：“我和它们一起长大，也和它们很像，没有自我保护意识，最适合在危险环境中执行任务，生死早已置之度外。”
　　兰灵没料到她竟如此一说，只得扶起楚蕙，见她疼的满脸是汗，一时无计可施，只好陪她坐着，过得片刻，楚蕙疼痛稍缓，咬牙道：“陈庵宝，你到底为何一定要得到小黑？”
　　陈庵宝冷笑一声，道：“家政机器人安全听证会都出来了，小黑还能藏的住吗？不是我们，也会是别人，你自己不也白天黑夜的想着小黑，”又向兰灵道：“你捣鼓了半年也解不开谜题，也该让贤了。”
　　兰灵不愿和她作口舌之争，闭口不言，楚蕙却低声道：“我只想小黑能回到我身边，哪怕它是一堆废铁疙瘩，我也愿意和它谈话，我早习惯了把它当作倾诉对象，很多事情，我不愿意透露给柯先生，却只想告诉小黑，和它交谈让我很放松，我知道它没有感情，我也知道这样是不对的，书本上讲过，人类沉迷于和机器的交谈会导致社交能力的下降，可它只要坐在那里，就像我的知己一样，总能懂我的心，顺我的意，我也能很舒服很放松的躺在沙发上，唉，我和它谈的越多，就越不想再和柯先生说话，和柯先生话越少，柯先生就待我越差，他待我越差，我就越发只想着和小黑单独在一起......”
　　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兰灵轻轻把她放躺在自己怀里，低声道：“你休息罢。”楚蕙闭着眼，却似梦呓一般，继续低声含糊道：“我以为只有我这样，现在才知道，他也一样呢，他做了一个听话的、对他百依百顺、体贴又恭敬的楚蕙，藏在连我都不知道的地窖里，原来金屋藏娇就是如此，这么说起来，他和我一样，都是孤独又可怜的无陪儿童，”她的脸上露出恬静的微笑：“兰教授，那个楚蕙，你也研究了么，没用的话，把它烧给柯先生罢。”
　　空气越来越凝重，她们的呼吸也越来越费力，恍惚间，兰灵忽觉脚背被什么舔了一口，低头看去，竟是一只黄色电子狗在朝自己龇牙咧嘴，又惊又喜，说道：“去吧，哪里有光，便向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