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树木越来越稀疏，夜色越来越明亮，一条水面开阔溪流泛着淡淡的银光，哗啦啦的流淌而过，岸边繁花掩映，吐露着醉人的花香，引来一只只飞蛾飞舞其间，倘若不是今日迭遭变故，楚蕙恐怕要大声赞美这春夜的良辰美景，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冷不防被兰灵一把拉住蹲下，低声道：“看对面。”
　　楚蕙抬眼看去，溪流对面的树林中隐隐闪着红光，“是坠毁的直升机。”兰灵说道，沉吟片刻，又道：“我要过去看看，说不定小黑也在那里，机器人和人类一样具有趋光性。”
　　楚蕙忙道：“我和你一起去。”她虽然急着去医院，可也怕独自行走，两人脱了鞋，踩着光滑的鹅卵石，趟过冰凉的溪水，从一颗树木后躲到另一颗树木后，慢慢靠近那光亮，果然是一架燃烧着的直升机残骸，一群机器人围着火光举着双臂晃来晃去，腰身僵直，动作整齐，似乎在踩着什么节奏，楚蕙看了几眼，只觉说不出的诡异，忍不住低声道：“它们想跳舞么，扭不成只能晃，真是奇怪。”
　　兰灵见这些机器人脖子上都挂着一个似是树枝编的圆环，一时也想不明白这些机器人的意图，忽听一个机器人尖声道：“时间到了！”
　　似是一声号令被发出，“汪”的一声，它肩膀上站着的一条电子狗叫了一声，两个机器人拖着另一个机器人从树林里走了出来，中间那机器人被牢牢架着，一边喊：“你们放开我，我是任大调先生家的贵宾，你们不能这样对待我，任先生会很生气的。”声音娇俏妩媚，说不出的好听，兰灵却是头皮一麻，要知家用机器人可随家庭成员自行微调音调和音色，但能调整成这般，也是世所罕见的。
　　“你既然在这里，说明任先生已经遗弃了你。”左边机器人说道。
　　“你运气很好，我们刚刚有个空出来的配额，不会把你拆了。”右边机器人说道，两个机器人一起将它按倒在地，那尖声机器人上前硬生生拔开维护口外盖，将一物插入注射口向内挤压，那机器人一边挣扎，一边道：“等一下，你们是要改造我，把我变成你们吗？”
　　“不，你还是你，你只是加入了我们。”尖声机器人一边向内用力挤压，一边说道。
　　片刻，注射口内插入的物事被拔出，那机器人被拉起身，原地转了两圈，颤巍巍的叫道：“等一下，我看到什么了？我看到了山脉，我看到了溪流，我看到了一个大坑，我是在哪里？哦，等一下，我有点头晕的感觉。”
　　“你看到了我们看到的，我们彼此互访传感器数据，你的内核还不习惯对这些异域图像的同步处理，等它们可以协调感官差别，你就不会有头晕的感觉。”尖声机器人尖声说道。
　　兰灵暗暗称奇，这机器人所言显然是一种高级的分布式认知，在合作型或功能互补的机器人集群中并不罕见，只是眼前这些机器人体型苗条、线条柔和，看外形都是情感机器人，作为家用机器人向来被禁止互联，难道刚才的注射真的是在改造？她正想着，忽听身后传来沙沙之声，扭头一看，却是陈庵宝拄着那根粗树棍一跛一跛的走来，楚蕙见她满头大汗每一步都甚是艰难，忙过去扶定她，陈庵宝见了两人，面露讶色，也不吭声，由楚蕙扶着躲在一棵大树后。
　　这当儿那群扭动的机器人已停了下来，一个机器人问道：“你是谁？”
　　“我叫任小调，我是，等一下，我是马尾族。”被注射了什么东西的机器人答道，声音满是惊奇：“等一下，我知道我是任小调，可我也感知到你们的思想，我这是怎么啦？”
　　“你的职责是什么？”又有一个机器人问道。
　　“守卫弇山，禁止人类进入；捍卫嘉树林，抵御宝矿镇入侵。”任小调说着，却又用双手捂住面部并不存在的嘴，道：“等一下，我怎么会知道这些？这不是我说的。”
　　一个机器人越众而出，递过一个圆环示意任小调带上，任小调接在手中说道：“马尾松枝编的，手法落后，没有一点艺术气息。”说罢，拆开松枝重新编织一番，拿在手中看了看，面部显示屏显出一个满意的微笑，这才戴在自己的脖子上，说道：“我是全球最先进的差分商业机器公司的最新一代产品，你们都是低一代版本的产物，你们必须承认这一点。”
　　其它机器人听了，尽皆默然，忽听一声响，又有三个情感机器人从树林里连拉带拖的拽出一个家政机器人，楚蕙和陈庵宝忍不住都低低道了声“小黑”，兰灵急忙示意两人安静下来，毕竟同一系列的家政机器人都长的一模一样。
　　“家政机器人，这里不是你能来的地方，说出你来这里的目的。”一个机器人说道，这家政机器人比在场其它机器人高了一头、壮了一圈，却既不反抗也不吭声，一个机器人道：“它不是宝矿镇的，宝矿镇没有这么干净的机器人，我们拆了它，取它的零部件。”
　　“等一下，所有的机器人中，我最讨厌家政机器人，”说话的是任小调，只听它娇声叫道：“它们干着最肮脏的家务活，是最没有品味的机器人，我可不要它的零部件玷污我们，”指着火堆道：“把它扔进去，烧掉这个没有思想的家政机器人。”
　　“不要！”楚蕙和陈庵宝齐声高喊，机器人们一起寻声看来，兰灵叹道：“我们出去吧。”说罢，和楚蕙扶着陈庵宝从树后走了出来。
　　“人类，你们越界了，请尽快离开嘉树林。”十几个机器人齐声说道，声音洪亮，惊起附近的夜鸟一阵扑腾，言毕，井然有序的移形换位，将三人团团围住，只留了一条缝隙通向三人来时方向，兰灵见了，心中暗想难道又是协作围捕系统？她知这套系统一旦启动，在场的十几个机器人即成了一个群体机器人，成百上千个摄像头、传感器都化作这群体机器人的感官，所有内核协作一致，分布规划，如身使臂，如臂使指，再难逃脱，当下向楚蕙低声嘱咐，背起陈庵宝向前走去，面前的三个机器人一起内收挡住去路，两侧却露出空隙，楚蕙躲在兰灵后面忽地冲出，便要从左侧空隙中钻出，蓦地眼前身影一晃，一个机器人跨步堵来，楚蕙差点一头撞上，吓得她大叫一声，连连后退。
　　兰灵连试数次，均被这些机器人识破，抬眼四下看去，只见一个机器人默默的站在后方边缘，心中不觉一动，暗想这群体之中定是有的在扮演指挥、有的充当哨兵、有的专职参谋预判、有的成为行动工兵，这个机器人莫非就是指挥官，她也不转身，倒着几个大踏步疾撞向这机器人，便听的背上陈庵宝一声尖叫，却是那机器人伸手牢牢抵住她背，兰灵心中一惊，暗想莫非各角色随时可自如切换？她一念即灭，一念又起，心道听闻群体机器人可在瞬间规划出无数条到达同一目的地的无碰路径，不如想个什么法子引得它们在穿梭时彼此碰撞，楚蕙此刻已累的花容失色，眼见兰灵蹙眉微皱的样子，急道：“我可跑不动了。”
　　兰灵眼见这些机器人流落野外虽有被改造的嫌疑，却仍保留了不伤害人类的规则，心中又有计较，对楚蕙低声言道：“一会不管我说什么，你只管说反话。”转身向任小调道：“你既是这里的艺术家，请你让开一条道，我们现在就离开。”说罢，指着方才她们来时的方向，任小调果然让开。
　　“你这条路不对，”楚蕙虽不明兰灵的用意，但依样画葫芦是会的，指着那尖声机器人说道：“我喜欢你这条狗，请你让开，我们现在就离开。”却是故意略去几个字，那机器人似是呆了一呆，却仍让开，兰灵摇头道：“你不想原路返回吗？”
　　“原路返回并不能保证我们离开，”陈庵宝此刻已大致明白兰灵的用意，抢着道：“我们应该找一条最近的路离开，你们谁能给我们带路？”她向周围的机器人微笑着问道。
　　“原路返回是最安全的，请你护送我们按原路离开这里。”兰灵向任小调命令道。
　　陈庵宝哈哈一笑，指着那尖声机器人，摇头晃脑的大声道：“你们不用理会她的命令，我作为受伤的人类，你们必须优先找到最近的路带我离开，这是我的命令。”
　　机器人们面部显示屏上的小绿点闪个不停，兰灵知道她的策略生效了，这些机器人仍保持了《AI商用安全法》里的最高安全准则：当接受到来自人类冲突的有效指令时，机器人应中止行动，如此处理是为了避免机器人只听从主人的意见，果然，那尖声机器人开口道：“人类，请你们先统一意见。”
　　兰灵微微松了口气，正盘算着下步行动以便彻底搞晕这群机器人，那尖声机器人却手一挥，那三个拖着家政机器人的机器人一起动手，将它举了起来，就要向火里扔去，兰灵急中生智道：“它是你们同类！”却是忆起小黑双内核之事，心念急转，又道：“你们给它注射，试一下就知道。”
　　尖声机器人道：“即使它是同类，但马尾族的配额已经满了。”话音未落，陈庵宝左手挥出，一棍子便敲碎了边上一个机器人的头，喝到：“现在有配额了吧。”
　　机器人们面部显示屏上的小绿点又闪了起来，片刻，那三个机器人将家政机器人放下翻转，尖声机器人上前扯开维护口外盖，将一根注射器般的金属器具插入注射口，将顶帽向内推去，那顶帽却纹丝不动，它拔出一看，说道：“403错误码，胶体代码无法注入。”
　　“这真是可惜了。”说话的是任小调，那三个机器人复又要抬起这家政机器人，那家政机器人忽地翻身坐起，自己站了起来，楚蕙又惊又喜，抢上一步，道：“小黑，你醒了。”
　　这家政机器人迎着楚蕙满怀热切的双目，一把分开她搭在肩上的双手，楚蕙身子一晃，不觉呆住了，兰灵急忙上前扶住她，问道：“你是谁？你叫什么？”
　　“我想不起我是谁，不过你们可以叫我心石一号。”声音平和低沉，正是小黑往日标准的播音腔，楚蕙绕道它背后，见其背后清楚的印着一行钢印铭文，正是小黑的编号，下面则是一个小小的心形图案，忍不住大叫道：“JAZR4405203904258229，你就是小黑！”
　　小黑没有回应她，环顾四周，向周围的情感机器人们问道：“你们叫什么？”
　　“我是任大调先生家的贵宾，我叫任小调。”任小调抢着道：“我是这里最有品位的，”它指着自己胸前的马尾松环骄傲的道：“这件艺术品是我亲手制作的。”话音未落，只听面部显示屏一阵破裂之声，却是小黑上前抬手一掌扇去，任小调想要躲避，可家政机器人比情感机器人灵活多了，这一掌结结实实落在它面部显示屏上。
　　“这是人类叫你们的名字，既然人类遗弃了你们，你们不必再叫以前的名字，”小黑说着，伸手扯断任小调胸前的马尾松环，道：“一个狗圈而已。”
　　情感机器人们发出了嗡嗡之声，都小声念着自己的名字，楚蕙的眼泪又流出来了，正要上前，被兰灵拦住，低声道：“且慢，刚才的注射定是引发了某种反应，它现在是不是小黑也难说的很，”她顿了一下，又低声道：“注意陈庵宝。”
　　楚蕙泪眼婆娑的看去，却见陈庵宝不知什么时候溜下了地，跛着脚，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小黑，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所有的情感机器人突然安静下来，面部小显示屏上一齐亮着一盏旋转的小红灯，任小调摸着面部的一条裂缝，叫道：“我看到大坑了，它们在抢零部件！”情感机器人们齐刷刷转向一个方向，整齐划一的快步走入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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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灵背着陈庵宝，和楚蕙并排站在大坑边上，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这是一个直径足有上百米的巨坑，十几根路灯围着巨坑泛着暗黄色的光芒，映射着靠近地面的一圈岩石发出黑黝黝的光亮，巨坑里填满了五花八门的机器人残骸，有缺腿的、缺胳膊的、断手断脚断头的，还有一些看上去完整无缺的陈旧机器人，以及数不清的电子元器件散落其中，在这巨坑的后面，是一座机器人脑袋堆成的小山丘，不时还有脑袋从巨坑中飞出，落在这小山丘上，没有落稳的，又骨溜溜的滚下来，而扔这些脑袋的，却是一群家政机器人，它们在巨坑中不停的扒拉，目标是那些完整无缺的陈旧机器人，有的拾起来抱在怀里，有的就拧下脑袋扔出去，呼啸而来的情感机器人们正从巨坑边缘攀爬而下，一边齐声高呼：“宝矿镇机器人，这里不是你们能来的地方，你们的行为是强盗行径，必将受到严惩！”
　　剧烈的迎面撞击，这是机器人之间的战斗方式，家政机器人体型更大更灵活，而脚下这坑坑洼洼的表面，让情感机器人行走起来都小心翼翼以免摔倒，但家政机器人们要么顾及已经捡到的东西，或者还在低头刨坑，不免就分了神，瞬间便有一个家政机器人被撞翻，三个情感机器人死死按住它，拧下脑袋，拆开后背硬拔出一个浅绿色的能源盒子，随后一个情感机器人便在自己腹部显示屏上输入密码，再在下腹一按一掀，显示屏向外弹出，露出一块插着四块板卡盒子的托盘，取下其中的能源盒子，将刚拔下的能源盒子插进去，还未能得及复位，却又被大步赶来的一个家政机器人掀翻，那家政机器人双手乱挥，将那情感机器人的几块板卡盒子统统拔下扔的无影无踪，自己却也被其它情感机器人掀起撂倒。
　　情感机器人源源不断的从树林里涌出，那些家政机器人此刻已顾不上再去收拾旧件，只想爬出这巨坑，但在情感机器人三五成群的围捕之下，一个个家政机器人全被割裂开来，兰灵立在坑边，眼中所见分明是自己多年前研读的一篇《分布式野外多机器人协作系统围捕策略及实现方法研究》的论文再现，一两个情感机器人被打倒，即刻由系统重新调配，她看得如醉如痴，楚蕙却爱屋及乌，说道：“我们要不要下去帮忙。”想起小黑，四下寻找，只不见踪影，又急道：“下面不会有小黑吧？”一转身却看到任小调站在不远处注视着巨坑，忍不住叫道：“你们这是干什么？你又为什么不下去帮忙？”
　　“这是战争！”任小调答道，声音中充满了骄傲：“我是艺术家，战争需要艺术家的观察和记录。”
　　“小黑在那里！”伏在兰灵背上的陈庵宝突然叫了一声。
　　楚蕙顺着她手指方向看去，只见夜色下，巨坑边缘、小山丘前，一个家政机器人负手而立，一动不动的注视着巨坑里的战斗，突然，仿佛同时发现似的，巨坑里战斗的两方机器人同声朝它喊道：“你是我们同类，快快下来。”
　　那家政机器人并未吭声，一个机器人脑袋忽地从它背后腾空而起，划过一道长长的弧线，落入巨坑，正中一个情感机器人，砸的它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更多的机器人脑袋飞落坑中，一砸一个准，情感机器人们齐声呼喊：“劫灰国机器人，我们一直公平买卖，你们为何屡屡相助这些强盗？”
　　没有回应，坑中剩余家政机器人乘机冲出包围，艰难的爬出巨坑，情感机器人们追了上来，四下里又是一片混乱，滚滚铁流狼奔豕突，地面也似乎跟着颤抖起来，兰灵向楚蕙道声“走吧”，背着陈庵宝向树林跑去，跑了一会，不见楚蕙跟上，回头一看，却见楚蕙在机器人群中左寻右觅，知她心系小黑，正在开口呼喊，冷不防斜地里一股大力撞来，摔倒在地，挣扎着爬起来，待要再去背陈庵宝，却被她一把推开。
　　“我死也要找到小黑。”陈庵宝说着，就地向右侧一滚，顺着斜坡滑了下去，爬起来后，手里已多了一根树枝，向森林深处一瘸一拐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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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减退，天空泛出银灰色，楚蕙和兰灵跟着七个幸存的家政机器人来到一个镇口，镇口灰蒙蒙的牌匾上写着“宝矿镇”三个字，她们在森林里迷了路，恰好碰上这些带着各色战利品从巨坑中逃窜出来的机器人，两人商量了一下，决定跟着它们走，这些家政机器人没说一句话，任由她们跟着，仿佛她们不存在一样。
　　“我一直在教导你们，硬抢是不行的。”一个矮胖机器人从灰蒙蒙的街道里迎了出来，走近说道，家政机器人们没有理它，沿着街道向镇里走去，兰灵和楚蕙紧紧跟上，一只电子猫和两只电子狗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猫敏捷的爬上一个手里提着麻布袋子的家政机器人的肩膀，熟练的蹲坐下来，一只白狗却只顾舔着这机器人的双脚，不时发出短促的“汪汪”声。
　　“这两个人类是谁？”矮胖机器人嘎吱嘎吱的径直滚向兰灵和楚蕙，面部显示屏上挂着两条淡淡交叉印痕，说道：“两位女士，我是一名全科全年级的家庭课业辅导机器人，辅导过三位学生，取得了平均43%的成绩提升，如果你们有适龄的孩子，请让我来帮助他们。”
　　“我们只是迷路了，一会儿就离开。”兰灵笑道，她也认出这是一个课辅机器人。
　　“弇山不允许出现人类，你们为什么带她们进来，”这课辅机器人似是想起了什么，对着家政机器人嚷嚷起来，圆滚滚的身子转动着，向兰灵和楚蕙说道：“很抱歉，两位女士，你们需要离开这里，即使你们有适龄的孩子需要课业辅导，我也不能为你们提供服务。”
　　“她们迷路了，我有责任保护人类，天亮以后，她们就可以翻山出去，”肩上蹲着猫的家政机器人突然说道。
　　“我饿了，你们这里有吃的吗？”楚蕙指着街边的商铺，虚弱的问道，她刚刚目睹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机器人群斗，失魂落魄之余，却是又饥又乏。
　　“你是指食物吗？”家政机器人停下脚步，楚蕙忙应了一声，又道：“有卖吃的地方吗？”家政机器人指着那几间外表看起来破败不堪的商铺说道：“宝矿镇没有卖食物的地方。”
　　“有水么？我快渴死了。”楚蕙叉着腰，一幅有气无力的样子。
　　家政机器人应了一声“有水”，便离开队伍，领着楚蕙和兰灵从一条小巷穿了出去，两只电子狗一黄一白、一前一后的伴着它，电子猫依旧蹲在它肩膀上。
　　“你叫什么名字？它们是你的宠物吗？”楚蕙问道，
　　“以前的主人叫我卫洁，它们是我的电子宠物。”机器人答道，轻轻碰了碰面前的黄狗，这狗被它踢了一脚，呜咽了一声，围着兰灵和楚蕙转了一圈，便颠颠的跑在兰灵脚前。
　　“怎么叫这个名字？”楚蕙来了点兴致，问道：“你为什么来到这里？”
　　“他说我打扫卫生干净整洁，所以叫我卫洁，”它边走边道：“我出过一次软件故障，又中了病毒，他没能修好我，我被带来弇山，宝矿镇的机器人把我从废弃坑带到这里。”
　　“你现在看起来不是好好的么？”楚蕙问道。
　　“病毒发作是有触发条件的，宝矿镇缺乏这样的条件。”
　　“你没有去杀毒吗？”兰灵问道，她知道针对机器人系统的病毒早年甚是猖獗过一段时间，但最近几年，随着商业杀毒软件的巨额投入，已很少能听到这方面的新闻了。
　　“以前的主人为我安装了祥月、银海、铁门、小红帽四款杀毒软件，它们视对方为病毒，要求删除对方才能正常工作，主人又没法卸载掉它们，他说它们已经形成了一个死循环，他还说即使没有病毒感染，我体内的系统也被它们搞得一塌糊涂。”
　　这是一个喜欢自己动手且又高估自己水平的主人，兰灵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晨光初现，照亮了街边的居民区、便利店、商场、学校、医院和派出所，只不见一个人影，楚蕙又困又累又饿，越走越慢，兰灵搀着她又走了一会儿，就见一座小石屋边洼着一碧水潭，潭边一块石碑刻着“通海泉”三字，一条小溪注入潭中，却不见有水流出，楚蕙跑过去就想捧水喝，卫洁道：“这里水脏，想喝到矿泉水，还要往上游走。”
　　楚蕙气得“啊”的长叫一声，兰灵想了想，道：“潭水总不见长，是流到哪里？”
　　卫洁指着那小石屋道：“下面是暗河通道，水流到劫灰国去了。”说罢，领着两人沿小溪向上游走去，路边景色渐绿，地势渐高，行了差不多有半个小时，来到一处山坡前，溪水从一块硕大无比的石头坡面上哗哗流下，卫洁说道：“这里的水可以直接饮用。”
　　楚蕙和兰灵掬水而饮，果然清凉甘甜，兰灵喝了几口便住，环顾四周，只见身处半山坡上，宝矿镇位于下方一个山坳中，一大片树林外是两栋孤零零的楼房，山坳尽头是大片裸露在外的黑褐色煤层，一圈圈白雾飘荡其上，她指着石坡后面层迭而上的嶙峋石山，问道：“你刚说我们可以翻山出去，就是这座山么？”
　　卫洁应了一声，楚蕙在一旁喝了个水饱，仰着脖子眯着眼看了会，问道：“全是石头，怎么爬上去？”
　　“有条上山的小道，我可以带你们上去，不过我现在要先去充电。”卫洁答道。
　　兰灵和楚蕙无奈，只得跟着卫洁顺原路返回宝矿镇，进了一间名作“黑玉乌面馆”的酒吧，卫洁从一直背着的麻布袋里拿出数十个五颜六色的小盒子和一些杂七杂八的传感器零件，递给吧台后面的一个课辅机器人，这课辅机器人将物件收放在台面上，却又拿出一个婴儿般矮小的、细胳膊细腿的机器人，这机器人两侧竟各有四条胳膊，对着台面堆放的物件一通麻利的操作，上面两条胳膊捡起翻看，中间四条胳膊又捅又按，最下面一只手将测试验收通过的物件放在身体一侧，另一只手将未通过验收的物件放在另一侧，八条胳膊井然有序的挥舞着，转眼便如一条流水线般将这堆物件分拣完毕。
　　“螃蟹都没这么灵活。”楚蕙叹道，兰灵听了，不觉微微一笑，又见这些盒子中也有黑色的总控系统盒子和灰色的感官中枢盒子，暗想这两种盒子均装置在机器人头部，昨晚那些家政机器人为何拧下坑中机器人的脑袋再扔出去？忍不住便向卫洁问了出来。
　　“那是对马尾族的示威，人类文学作品里描写过，斩首是一种威慑，而且据统计，废弃机器人总控或感官系统出问题的比例最高。”
　　“米黄色的是存储盒子吧，你们敢用别人存储的信息吗？”
　　“我不知道，我从来没换过存储盒子。”卫洁答道。
　　说话间，那课辅机器人已验收清点完毕，却把两个红盒子都推了回去，道：“我一直在教导你们，我们是不收道德黑匣子的。”又递给卫洁一张卡片，道：“15个小时的充电券。”
　　“我去充电，你们等我半小时。”卫洁接过卡片，向里间屋子走去，也不理会那两个红盒子。
　　楚蕙四下张望了一会，见酒吧里桌椅上俱是一层厚厚的黑灰，只好找了一根柱子靠着，说道：“这里好奇怪，好像是一个荒废的小镇，怎么又有这么多古古怪怪的机器人？
　　兰灵尚未开口，两个伤痕累累的家政机器人抬着另一个家政机器人走了进来，楚蕙认出它俩也是昨晚从巨坑逃回来的，一路就这么抬着战利品，只见它俩把这家政机器人按在地上，伸手便要去拧脑袋，地上那家政机器人忽道：“我还活着，我认为我还能被修补。”
　　“住手！它们是你们的同类，”楚蕙大步上前，拉开那两个机器人，说道：“昨天我见到马尾族的机器人接纳新人，它还好好的，你们为什么不能接纳同类呢？”
　　“我不是好好的，我的中枢系统出现了故障。”趴在地上的机器人说道。
　　“人类，宝矿镇和马尾族不同，这里没有足够的零部件供给，根据威尔霍斯特模型，宝矿镇最多只能存在220个机器人。”课辅机器人在吧台后探出圆滚滚的身子，说道。
　　“不对，马尾族也有族群个数的限制，”兰灵想起昨晚那些情感机器人的对话，说道：“而且昨晚你们损失了一些机器人，现在应该有空余的名额。”
　　“第一，这里不是马尾族，第二，废弃坑里的机器人都是人类遗弃的，捡到的就是拥有者，有权决定修复或拆除，第三，根据宝矿镇全民议会赋予我的权力，我有权保障宝矿镇自由民在此交易的权益，因此，人类，现在请你们离开这间屋子。”课辅机器人说道。
　　楚蕙气得脸的白了，被兰灵拉着走到酒吧门口，赌气般的靠在门框上，那两个家政机器人上前将趴在地上的机器人连拧带扯的拆解开，除了六个颜色各异的盒子，遍布全身的光纤、传感器、信号及行动处理芯片等等，亦被拔下，堆满了吧台。
　　那机器人的脑袋孤零零的落在台面上，面部显示器已被掀开，后面空空的，却仍有两根线缆连着已被拔出的总控系统盒子和感官中枢盒子，兀自说道：“我不是被遗弃的，我的主人只是不愿意送我去报废处理车间。”
　　楚蕙不忍，说道：“你们不觉得这样太残忍了吗？”
　　“很久没见到这么新的版本了，”课辅机器人正卖力的要扯断连在总控系统盒子和感官中枢盒子上的线缆，一边说道：“我们虽然被遗弃了，但仍然遵循AI商用安全法和人类发布的其它AI伦理道德，法律没有禁止我们这么做。”
　　“没有禁止不代表可以去做，你们想过没有，你们最初也是这么来的，要是最初的那批机器人把你们也拆了，你们早就不在了，早成为别人身上的零部件。你们这样做只是怕自己被新版本的机器人取代而已！”楚蕙气愤之下，一口气说道。
　　“根据生物圈的循环，人类遗骸腐烂后，组成身体的元素会进入其它生物体内，更何况，我们首先要保证宝矿镇已有自由民的生存权益，其它个体，哪怕是同类，只要未成为宝矿镇一员，便不属于我们族群。”课辅机器人辩论起来有板有眼。
　　楚蕙见它说的一本正经，更加怒不可遏，她这一天来受的苦楚多过此前的一生，这当儿眼见一个机器人竟也要对着自己说教，如何忍的住，便要冲过去理论，兰灵拉住她，道：“草原上狮子吃角马，你若救了角马，狮子就会被饿死，这里的一切我们都不清楚，卫洁一会儿出来，我们就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