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马明空回到家时已经很晚了，周以真也回去了，这是他考虑到自己重回一线多半不能按时下班，小蕊又已年长，便让她晚上七八点钟便可回去，不必等他。他轻轻的穿过走廊，小蕊的房门虚掩，里面透出微微的灯光，他突然生出一丝愧疚，轻轻推开房门，拉起踢到床下的被子替她盖好，他盯着小蕊熟睡的面庞，暗想今日之事如何向小蕊说起，忽听房间里什么地方传来极细微的窸窣之声，循声探去，声音似是从墙角那里传出。
　　墙角摆放着小蕊的书桌，堆满了书本文具，书包也扔在上面，正中摊开着一个课本和一个作业本，上面写了几行从课本上抄写的文章段落，马明空站在书桌前，侧耳倾听，房间里除了小蕊均匀的鼾声，再没有声响，忽然眼前一花，似是什么动了一下，定睛细看，却是书包口那里什么物事在里面拱了一下，他揭开书包翻盖，过了片刻，一个拳头大小方头方脑的东西窸窸窣窣的爬了出来，在柔和的台灯灯光下，那物头顶一阵转动，似是在寻找什么，忽的爬至作业本前停下，探出三根尖细的笔杆，在那作业本上分三行一齐书写，笔迹竟和小蕊写的一模一样，一页写满，便停下来横着来回爬动，又发出吱吱声，马明空又是惊奇又是觉得有趣，猛地想起这学期开学，小蕊和他说起，有鉴于如今学生自小使用电子产品完成课业，学校发起了一个拾笔书写活动，以提高各年级学生的纸面书写能力，这小小的东西莫不是小蕊拿来替自己写字的？伸手将作业本翻到下一页，那物停了叫声，直扑上去，从第一行奋笔疾书，转眼便将前方课本上的文章书写完毕，末了，又写上“八年级三班马佳蕊”，分了一行，再写上“家长马明空”，马明空见那“马明空”三字和自己签名别无二致，再也忍不住了，呵呵轻声笑了起来。
　　“什么事啊，老马，”小蕊从床上半爬起来，睡眼惺忪的问道，转瞬便似想起什么，一声长长的尖叫，赤脚跳将过来，一把将那物抓在怀里，缩回床上，又气又急的道：“你怎么不敲门就进来？”
　　马明空哭笑不得，问道：“这是什么玩意儿？”
　　小蕊见他没有发火，笑道：“这叫书虫儿，不光会抄课文，还会画手抄报，可能干了。”
　　“还会模仿家长签名，可能耐了。”马明空把脸一沉。
　　“现在谁还手写字，学校搞这些就是形式主义！”小蕊把心一横，说道：“一篇课文一千多字，有这抄写时间，不如多做些其它有意义的事情。”
　　马明空这下可火了，走上前几步，正要发话教训她，却见昏黄的光线下，她仰着头一脸的倔强模样，不由心里一软，叹了口气，道：“它是怎么来的？”
　　“石介弥送我的，我本不稀罕要，可他说是为了感谢我爸救了他爸，我才收下的，”小蕊换了一副委屈的模样，想了想，又道：“对了，他还说，他们家这周末要举办一个家庭聚会，邀请你参加，好像是他爸的生日，每年都会举办，邀请函这两天会寄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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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亭台廊榭、小桥流水、奇石翠竹、崖瀑荷潭，一派江南园林的气象，马明空却很不自在，甚至有点后悔前来参加这个聚会，他应约赴会，原本想着能有空和石白皓聊聊霍浦飞，可石白皓除了和妻子在门口迎接他、寒暄了几句之外，一直不见踪影，而他对这个聚会上的其他人，一个都不认识，他在船厅中端坐了一会，听着客人们的高谈阔论，只觉气闷的很，便学着别人端着一杯酒，在长廊石径中缓步慢行，目光却只在寻找石白皓。
　　这是一个名叫野市谷的小区，只住着十来户人家，马明空依着路标穿过一个月洞门，向后面的住宅走去，远远看见石白皓和一老者立在一户门院前，似在争论着什么，他心中一动，躲在树丛后慢慢靠了过去，只听那老者大声道：“你疯了，这个人什么底细你不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孙董，”石白皓说道，他声音不大，却非常有力，字字清晰的传入马明空耳中：“唯有此，才能堵住世人悠悠之口。”
　　“你这是引狼入室，你若一意孤行，董事会不会坐视不管。”孙董的声音越发激动。
　　“我是首席执行官，招聘一个员工并不需要董事会同意。”石白皓仍慢条斯理的说道。
　　孙董哼了一声，摇了摇头，似是平静了下来，又道：“听说你又想让公司退出协会？”
　　“有什么事，司南车自己去做，不必和其他公司纠缠不清。”
　　“没有掣肘固然是好事，可是推动机器人民法总则这么大的事情，我们一家总是声音不够，再说协会里赞同我们的友商也是有的，虽说分量不够，但投起票来也是算数的。”
　　“和机器人民法总则没有关系，我没想过要推动它。”
　　孙董似是吃了一惊，道：“这件事不是你自己搞起来的吗？怎么，现在推不动就撂摊子？你可别忘了，公司为这件事已经投入了多少人力和资源！”
　　“我没忘，”石白皓应道，却又沉默片刻，才接着道：“我不喜欢这个机器人民法总则，我会在合适的时间向董事会做出解释。”
　　孙董长盯着他看了好半天，又吁了一口气，才道：“公司希望你就霍浦飞的事发表一个简短声明，你拖拖拉拉的，为何不愿意？”
　　“我和此事本无瓜葛，希望董事会不要做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事情。”
　　孙董冷笑一声，道：“有没有瓜葛，你自己心里还不清楚？”
　　石白皓再次陷入沉默，半响才说道：“我今天邀请了马明空先生，一会我会当面感谢他，然后说两句澄清的话。”
　　“这样也好，”孙董点了点头，又道：“公司也是希望不要因这些小事带来不必要的负面舆论，”他叹了口气，接着道：“公司对起跑线基金会的投资策略，董事会希望你能在下月的股东大会上予以澄清，裁员的事，弄得风风雨雨，我一早就警告过你，和政府合作的项目，总是要谨慎，外界的传言很多，你要有个交代。”
　　“董事会无须担心，股东只在乎分红，”石白皓冷冷的说道，他盯着孙董补了一句：“其实你们也是如此。”
　　“你......”孙董指着石白皓一时说不出话，好半晌才道：“好，这半年来，政府一再要求公司派人出席家政机器人安全听证会，我一直替你挡着，你自己去吧。”说罢，摔手而去，马明空在树后听了，暗暗称奇，他知孙董口中的家政机器人安全听证会，乃是因柯锐木坠楼案而起，却总是被司南车公司以各种理由拖着延期，眼见孙董朝自己方向走来，急忙向不远处的一个叠石假山后闪去，冷不防身后有人说道：“马先生，你在这里，我们到处找你！”
　　马明空急忙回身，说话之人却是一个女子，一身干练的打扮，正是石白皓的妻子辛希雅，又见孙董和石白皓也闻声向这里走来，不觉有些尴尬，强笑道：“这里好曲折，走着走着就迷路了。”
　　“晚宴就要开始了，我带你回花隐厅吧。”辛希雅朝石、孙二人点点头，领着马明空返回那船厅，给他安排了一个座位便又匆匆离去，马明空蒲一坐定，便有服务员递上热毛巾，端上一盏甜品汤，又在杯里斟满茶水，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他环顾四周，大厅里已重新布置，摆放着八张大圆桌，十几个年轻服务员贴墙站成一排候着，不时跃出几个来到桌边替客人服务，却是井井有条。
　　“越高级的场所，越只会用人类服务员，才显得尊贵。”
　　马明空吃了一惊，寻声扭头一看，说话之人正坐在自己身边，干瘦的脸上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嵌在深凹的眼窝里，只听他又冲自己点头笑道：“石白皓是机器人公司的老总，举办的宴会上却没有一个机器人，是不是很诡异？”
　　“也许是机器人见不得这些大场面呢，”马明空也笑道：“只不知石先生从哪里临时找来这么多服务员？”
　　那人摸了摸光秃秃的下巴，干瘪的嘴巴咧开笑道：“肥水不流外人田，她们都是野市谷小区物业公司的，专为本小区的业主提供服务，以至于业主们家家都没有购置机器人，是不是觉得不可思议？”见马明空面露疑惑之色，却又话锋一转，笑道：“世上有两种富人，一种是地主老财，恨不得人不吃不睡给他犁地干活，一种是亨利·福特这样的资本家，恨不得自家工人把自家造的汽车都买光，野市谷的富人们都不傻，都知道历史学家说资本家体现了社会的进步，所以对这些服务员格外善良，我倒觉得地主老财们生不逢时，没赶上有机器人的好日子。”
　　“如果机器人也会消费，他们还会不会这么乐善好施呢？”
　　那人先是一愣，接着便抚掌大笑道：“精彩，精彩，这位朋友怎么称呼？”马明空说了自己名字，那人似是吃了一惊，“哦”了一声，说道：“我叫胡伯雷。”
　　马明空心中咯噔一下，脑海中登时浮现出去年流川广场上的一幕，伸手过去，笑道：“胡先生，幸会。”他握住胡伯雷伸出的右手，见对方手背干枯、青筋突起，手掌却是奇大，宛如一把撕裂开的蒲扇，玩心忽起，手上发力，突觉对方手掌也是一股大力传来，两人都是一怔，急忙各自松手，胡伯雷朝他点点头，便自顾端坐，马明空可不愿放过这个机会，想起方才石白皓和孙董的对话，仍笑道：“胡先生，听说政府组织了一个家政机器人安全听证会，邀请你作为民间代表参加，你会说些什么呢？”
　　胡伯雷喉咙咕咚一下，过了片刻，才道：“不外乎一些机器人伦理道德的话题罢。”
　　马明空还待发问，大厅突然安静下来，石白皓和辛希雅领着一个十来岁的男孩一起步入大厅，只不见孙董的身影，辛希雅先说了几句欢迎致辞，接着便是石白皓的致辞，果然向马明空进行了致谢，他一边说，一边已走到马明空身边，又向马明空握手道谢，又是合影拍照，却绝口未提霍浦飞，末了又说道：“今天还要向大家介绍一位先生，就是这位胡伯雷先生，”他拉起胡伯雷，续道：“胡先生是OR联盟的领军人物，我和胡先生道虽不同却相为谋，为了共促社会进步，我将邀请胡先生加入司南车公司出任蓝军实验室首席科学家。”
　　大厅里的空气突然凝重起来，客人中不少是司南车公司的高管，对胡伯雷并不陌生，这当儿都目瞪口呆，更有人一口热汤含在嘴里，吞也不是，吐也不是，倒是胡伯雷和石白皓并肩站着、神色自若，辛希雅忙道：“胡先生在AI和机器人领域有很多独特的见解，必能帮助公司提供更出色的产品和服务，大家欢迎。”
　　稀稀拉拉的掌声，石白皓朝众人颔首示意，又和胡伯雷握了握手，也不管辛希雅和那脸色铁青的男孩，一个人匆匆离去，只留下满腹狐疑的客人们，那含汤客人的两个腮帮子早已鼓的又酸又涩，急忙收了一口温汤，一不小心却又分流了一些进了气管，扯着嗓子大声咳嗽，顿时便有三个年轻服务员弹出围住他嘘寒问暖，大厅里的气氛这才又活跃起来。
　　马明空却不以为意，一俟胡伯雷坐下，便笑道：“胡先生，你现下加入司南车公司，要以什么身份出席听证会呢？”
　　“想激怒我吗？收起你的小把戏，马警官，你的底细我一清二楚，”胡伯雷把身子凑过来，低声道：“不妨告诉你，我知道霍浦飞在哪里。”
　　“我不喜欢你，你离我爸爸和马叔叔远点。”身后传来一个男孩的声音，两人回头看去，正是那个男孩，脸涨的通红，指着胡伯雷说着，又转向马明空说道：“你是马叔叔吧，谢谢你救了我爸爸，我是马佳蕊的同学，我叫石介弥。”说着，又朝马明空微微鞠了一躬。
　　马明空见他比小蕊足足要矮一个头，一身格子西服打着小领带，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便温言道：“你好呀，你送了马佳蕊一个会写字的玩具吧，她让我谢谢你。”
　　石介弥脸却又一红，忸怩道：“它会做作业，是我爸爸发明的一个微型机器人，我是因为你才送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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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教授，外面有人找你。”
　　“接进来。”兰灵头也不回的说道，此刻，她正透过手里的一台全透明的玻璃平板电脑，凝视着面前一台剥去外表皮肤的机器人，她缓缓移动平板，屏幕上显示出外接的X光机扫描的机器人内部构造，似是上下左右前后向六个方向蔓延的脚手架，架上到处缠绕着首尾相连的环形部件，她在屏幕上方滑动出一条测试带，有些部件便忽地弹开，首尾交接回旋盘绕成螺旋状，屏幕下方又现出一长串参数和分析数据，兰灵对着屏幕陷入了沉思。
　　“兰教授，是我，颜乐春，你看还有谁来了？”屏幕上弹出一个窗口，是颜乐春在向她挥手，一旁站着楚蕙，楚蕙也摆了摆手，勉力笑道：“兰教授，我想看看小黑，可以吗？”
　　“你们等下，我下来接你们。”兰灵放下平板，走出房间，这是她在市局的办公室，位于数字安全保卫总队的一栋附属裙楼里，她来到大楼院子门口，颜乐春和楚蕙正在那里焦急的等候，她朝颜乐春点点头算打了招呼，径直向楚蕙问道：“楚女士，检察院撤诉了么？”
　　楚蕙脸微微一红，低声道：“是的，”犹豫了一下，又道：“兰教授，我过两天就要离开希林，临走前，我想最后看一眼小黑，我知道你在研究它的。”
　　“和我没关系，我就是陪她来的。”颜乐春见兰灵看向自己，急忙解释道。
　　兰灵看了看时间，对楚蕙道：“5分钟，你只有5分钟时间。”说着，在门卫那里作了登记，领着两人进了自己的办公室，楚蕙一看见那台剥去外表皮肤的机器人，眼圈一下就红了，伸手碰了一下，又触电般的缩回，央道：“兰教授，能不能先把它衣服穿上。”
　　兰灵想了想，点了点头，示意颜乐春和她一起把这机器人架到里间，那里墙壁上挂着一副完整的机器人外表皮肤，颜乐春一边给它套上皮肤、扣紧关节，一边随口问道：“兰教授，你研究小黑这么长时间，它真的与众不同吗？”
　　兰灵将机器人后背皮肤的拉链拉上，黏贴处按紧，一边说道：“普通机器人在不同部位有不同种类的特化芯片处理器，小黑全身却都是一种出处不明的通用芯片，”她不愿多说，将机器人头部皮肤固定住，便向身后的楚蕙说声“好了。”
　　“谢谢。”楚蕙低声说道，慢慢走上前，双手微微颤抖，轻轻抚摸小黑的身体，片刻，眼泪便溢出眼眶，只听她轻声念道：“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然而阳光已使我的荒凉，成为更新的荒凉。”
　　“艾米莉·狄金森。”兰灵说道。
　　楚蕙看了她一眼，踌躇片刻，又低声道：“兰教授，你能不能让它动起来，让它送我最后一程，以前我每次上街出门，它都要送我到门口，这次就到大厅，可以吗？”
　　兰灵叹了口气，同时按住小黑前后的安全锁和电源键，只见腹部显示屏上亮出一个密码框，她一边输入密码，一边道：“我确实恢复了它的部分功能，现在开启安全模式，走路是可以的，”她停了一下，又道：“也只能走路。”
　　三人和小黑来到大厅，兰灵止住脚步，楚蕙松开一直牵着小黑的手，走到兰灵面前，低声道：“谢谢你，兰教授。”蓦地双手齐齐推出，喝到：“快走，危险！”
　　兰灵被推的倒退几步，还没反应过来，右手手腕一紧，已被侧旁的颜乐春一把扣住，紧接着似被针刺了一下，颜乐春松开她手腕，左手一扬，笑道：“不好意思，兰教授，给你注射了一点毒药。”她一边说，一边已跳至小黑身旁，右手闪电般的在小黑后背一拍，仍笑道：“这是塑胶炸药，我按一下，方圆十米，无人幸免。”
　　她这几下兔起凫举、一呵而就，兰灵见她左手里捏着一根针管，右手举着手机，作按键状，而小黑的后背赫然贴着一块厚厚的绿色膏药般的东西，皱眉道：“你要做什么？”
　　“没什么，我想带小黑走，估计你们不让，只好请你们当一回人质。”颜乐春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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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真要走到这一步？”兰灵看着从天而降的直升机，喝问道，颜乐春不提防她这般大声，竟似穿透了直升机螺旋桨盘旋之声，倒吃了一惊，眼见直升机停稳，也不言语，一手抓着楚蕙，一手拖着小黑，踢了兰灵一脚，道：“你先上。”
　　三人一机上了直升机，直升机便腾空而起，自动向东南方向飞去，只留下地面上一群荷枪实弹的警察，兰灵指着跟上来的六架木卫无人机和一架特警直升机，说道：“你觉得你能跑掉吗？”
　　“你还是先关心下自己吧，手机扔出去。”颜乐春冷冷的说道。
　　兰灵知道再多说无益，掏出手机扔下直升机，颜乐春关上直升机舱门，此刻已是黄昏时分，阳光在直升机身后逐渐黯淡，约莫飞了二十来分钟，颜乐春忽然起身打开直升机舱门，左手抓住小黑，又向楚蕙喝到：“终点站到了，你跳下去。”
　　楚蕙哆嗦着探头一看，下方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森林，直升机正贴着树梢飞行，暮色苍茫，树梢下似是一团团浓浓的黑雾，又似一张等待吞噬从上方落下食物的怪兽巨嘴，吓得腿都软了，一屁股瘫倒，颜乐春一把抓住她，就要把她推搡下去，却被她慌乱中抱住自己的腿，两人正乱作一团，忽地一道身形闪过，却是兰灵抱着小黑，纵身跃出，颜乐春气的大吼一声，抱着楚蕙一起滚下直升机。
　　在她们的身后，直升机在空中盘旋了几下，忽地高高拉起，竟一头撞向森林，伴随着剧烈的爆炸声，一团火球腾空而起，跟在后面的木卫无人机和特警直升机正待要接近，急忙远远的避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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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仿佛是被林间突然响起的喋喋鸮鸣叫醒，楚蕙昏昏沉沉的从一层厚厚的落叶堆上爬了起来，只觉浑身散了架，周围是一棵棵黑黢黢的高大树木，耳中似乎充满了嗡嗡的空灵之声，远处又有幽咽之声传来，分不清是哭声还是流水声，一丝丝的寒气顺着她裸露在外的毛孔钻入体内，她抱紧双臂，左臂传来火辣辣的疼痛，也不知道是里面骨折了还是外面流血了，只不敢去触碰，慢慢的想起自己尖叫着撞断树枝坠下，再往后的事，就想不起来了，她歇息了一会，觉得臂膀也没有那么疼了，暗想也不能在这里傻等，晃晃悠悠的站起身，一时也辨不出方向，随意选了个方向深一脚浅一脚的前行，忽然一只不知名的小动物从她身前窜出，她吓的脚一滑，从一个小坡上跌了下去，重重的摔倒在坡下，她挣扎着坐起来，背靠着斜坡，想起下午之事，眼泪止不住的流了出来。
　　她抱着头哭了一会，忽听一个女子声音说道：“人类，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你越界了。”她吃惊的抬起头，只见七八米之外竟站着四个机器人，腹部的显示屏闪着惨白的光亮。
　　“你们是在和我说话吗？这是什么地方？”楚蕙站起身，问道。
　　“人类，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请尽快离开嘉树林。”四个机器人齐声说道。
　　楚蕙大奇，不过她现在可不想和这几个机器人纠缠，只想尽快离开此地，当下便向侧前方走去，她刚一动，最外侧的机器人横向一个跨步，挡住了她的去路，接着又向右侧一个跨步，另有一个机器人跨步至它先前位置，再有一个机器人向楚蕙左侧一个跨步，三个机器人分立在楚蕙的左侧方、前方和右侧方，还有一个机器人站在原地，似是抱着一个东西。
　　楚蕙眼见面前这三个机器人隐隐竟有合围之势，心中的好奇已超过了恐惧之情，忍不住问道：“你们的主人是谁？”
　　这四个机器人又齐声将刚才的话语复述了一次，楚蕙不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她点点头，返身向左侧斜坡上奔去，那左侧方的机器人似是猜出她心意，向左侧横向连跨数步，楚蕙原本是想绕开它，此刻从斜坡上跑下，前方仍是那机器人挡住去路，另两个机器人跟着移动，仍呈三角兜住楚蕙前行方向。
　　“扑倒它。”一个声音从树林里传过来，楚蕙先是一愣，细辨之下，似是兰灵的声音，不及细想，向着三四米之外的机器人直扑过去，那机器人似是没料到楚蕙之举，连连后退，只是它后退行动颇为笨拙，一脚踩着地上树枝跌坐到地上，半晌爬不起来。
　　楚蕙大喜，想起以往小黑在家中倒退时必定要切换成滑行模式，此处野外如何滑行，只能步行，想必机器人不擅长步行后退，念及此，又向右侧机器人扑去，这机器人似已知楚蕙用意，却不后退，只用胸膛抵住楚蕙，楚蕙双手发力平推，这机器人却只晃了晃，蓦地一道黑影急冲而至在它身后，将手中之物扫过，这机器人向后一跤跌倒在一块石头上，抽搐两下，不再动弹。
　　“你们还不走么？”黑影朝剩下的两个机器人说道，一手提着一根粗大的树棍，一手拉着楚蕙后退了几步，这两个机器人面部显示屏上亮起绿点，过了片刻，空手机器人上前扶起仍在地上挣扎的同伴，另一机器人则将怀中抱着的物事放在地下，抱起那摔坏了的机器人，走入树林不见了。
　　“兰教授！”楚蕙反握着黑影的手，喜道：“这是哪里？我们出得去吗？”
　　兰灵展开手掌，楚蕙却不肯松手，问道：“小黑呢？”兰灵不好挣脱，只得任由对方握着手，说道：“摔下来时散开了，一路找到这里。”她说的心不在焉，又似自言自语的喃喃道：“这几个机器人看外形是情感机器人，它们待你的方式，似乎是多机器人分布式协作围捕系统，只是它们如何会得？”
　　楚蕙听的一脸茫然，隐隐约约的见她胳膊上的衣服似乎也扯出几条长长的破洞，微微叹了口气，松了手，兰灵却又指着机器人放在地下的物事，说道：“过去看看。”
　　两人慢慢走近，朦朦胧胧间，那物事似乎动了两下，夜色方临，尚有一丝微弱光亮，两人俯身细细辨认，竟是一人趴在地上，兰灵将他翻过身，楚蕙忍不住惊呼道：“好像是小颜，她的脸怎么了？”
　　兰灵见那人衣着确是颜乐春无疑，只是面部眼斜鼻歪，略一沉吟，伸手在她脸上用力拉扯，竟拔出一个面具头套，两人睁大眼睛凑过去细看，虽然仍看不太清楚，但眼前这张杏仁脸，绝非颜乐春的小圆脸，便在此时，那人发出一声低低的痛苦呻吟，不一会儿又咳嗽起来，兰灵见她扼住自己咽喉，急忙将她扶起，那人弯腰愈发激烈的咳嗽起来，忽地伸手入嘴，挖了一个大大的呕，吐出一串口水，复又伸手入嘴，兰灵见她气息短促，手指差不多都插到喉咙，在她后颈重重一击，那人“哇”的吐出一物，捏造手里，不停的喘息。
　　“你是谁，为什么要冒充颜警官？”兰灵拿树棍指着她问道。
　　那人没有吭声，挣扎着爬起来，刚一迈步，痛的闷哼一声，身子一歪就要摔倒，楚蕙急忙扶住她，慢慢将她放倒躺在地上。
　　“我叫陈庵宝，”那人忍痛低声说道：“我右腿好像断了。”声音略带沙哑，和颜乐春清脆圆润之声截然不同。
　　兰灵心下恍然，暗想她刚才吐出来的定是变声器，说道：“我们还是尽快离开这里，送你去医院。”说着，从地下摸出三根细细的树枝，折成二十公分左右的长度，扯下陈庵宝的腰带，将树枝围着她右小腿捆绑固定住，然后和楚蕙一起将她扶起架着，向树林里面走去，说道：“我刚才在树林那边听到水声，我们过去找找，顺着水流也许能走出去。”
　　陈庵宝被架着只靠左腿支撑，没走多远，她和楚蕙都累的气喘吁吁，叫道：“不行，这样我们都走不出去，你们走吧，不用管我。”
　　兰灵想了想，道：“我背你。”
　　“不用！”陈庵宝大叫一声，用力挣脱两人，顺手夺过兰灵手里的树棍自己撑住，艰难的跳了几步，道：“我一定要找到小黑，你们被注射的毒药毒性很低，24小时内找到医院都没问题，你们自己快去医院。”
　　兰灵跟上一步，还待要说，楚蕙在身后叫了声：“兰教授！”兰灵叹了口气，对陈庵宝道：“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你要找小黑做什么，但它此刻混沌初起、善恶未分，你要小心。”说罢，转身和楚蕙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