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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寥的空谷里,冷风飕飕不绝,黑黢黢的夜中,卷起烈火滔滔,炽热如熔炉。
他闻到了自己烧焦的头发。
重伤的梁笑晓半跪在地,拼命用力支住长剑。血流如注,从额头的伤痕打在脏兮兮的手背上。他却用另一只手死死捂住胸口,手腕上的青筋全部暴起,就像想要掐碎自己的心脏。
痒,奇痒难耐的痛,如同巨石堵住胸口,渐渐的,他一口真气也提不上来。
痛苦扭曲了梁笑晓的脸。
“梁笑晓,万蚁噬心的滋味不好受吧?”毒雾之中,阴森的黑影疯狂狞笑,“你以前不是最爱对你的敌人笑了吗?你接着笑啊,你给我再笑啊?”
斜插的剑再支撑不住梁笑晓残破的身体了,他跌倒在地上,缓缓合上了眼睑。弥留之际,他听见有人在呼喊:
“快醒醒,梁笑晓!你快醒醒啊!”
是樱咛在喊他。
“樱咛在等我,我不能死在这里!”梁笑晓在心中歇斯底里的大喊,“不,绝不!”
梁笑晓奋力睁开血目,榨干生命最后的潜力,在无数惊骇的目光中,冲出了重重烈火。
……
“梁七,快醒醒,不好了!”樱咛抓住梁七的肩膀,可算是摇醒了他。
“干什么吵吵闹闹的?”梁七甩开樱咛的手,睁开微醺的睡眼,不耐烦的说,“不要打扰我睡觉。”
“你快去救范秋声,”樱咛满脸焦急,“他救沈月娘的时候绑了雷无修,还约雷家于傍晚在城南决斗。”
梁七直打一个激灵,顿时清醒了不少。
“妈的,混蛋!”大惊之下,梁七口不择言,疾风一般冲进了后堂,片刻后,就披着黑斗篷两手空空跑出来。
“樱咛,你准备好马车,去找沈月,向南沿着城外的大道找,把她带回翠云轩,”梁七说,“我猜的没错的话,沈月就藏在那间破落的庙里。我去救范秋声。”
樱咛瞪大眼睛,问:“你就这么去救他?你的剑呢?”
梁七讪讪笑道:“没找着,我用不上,应该早丢了。”他拍拍樱咛的肩膀,“放心吧,我可是老江湖了,不会有事的。”
梁七刚欲离去,樱咛就抓住了他的手,鼻子一酸道:
“你一定会想办法帮助他们的,对吧?答应我,完完整整回来。”
梁七说:“好。”
梁七说罢,施展出轻功,腾挪飘摇而上,飞檐走壁,竟是踏雪无痕。光这样一手轻功也足可令他傲视群雄,来去自如。
暮色冥冥,残阳如血,风过了无痕。
皖北城南,蜿蜒着一条碎石道路,两旁古柏夹荫。
每棵树下,都立着个湛蓝武服的大汉。古道尽头就是城南的擂台。
除却雷家的人,擂台四周还围了不少看客。擂台中央,雷正勋负手而立,面色平静的看向南方,那里很快出现了一簇黑影。
黑影渐进,竟是一骑绝尘,纵马的人手持长绳,绳后拖着个奄奄一息凄惨无比的男子,在长街上拉出连绵曲折的血迹。众人定睛一看,那半死不活的人竟是雷无修,不由打了个冷战,想到这雷无修平时蛮横霸道鱼肉乡里,心中大呼快哉,但又惴惴不安,担心起这范秋声来。
你可真敢啊,雷正勋隐忍的笑着,背后的手掌攥得发白,不停地抖动。
雷无桀恭敬的立在养父的背后,垂手肃立,神情凝重,如临大敌,道:“他来了……”
话音未落,范秋声已拖着雷无修走上两畔松柏夹道的碎石路,夕阳西下,人影萧索,说不出来的凄厉诡异。
众人突听一声霹雷般的大喝,道旁百人同时大喝:“恭迎!”百柄鬼头大刀亦同时拔出,在树下架成一片刀山,霞光下,暗煌煌的,声势之浩大,端的是无与伦比,惊的围观的看客们目瞪口呆。范秋声瞥了他们一眼:“就这?吓唬谁呢?”他握紧了刀,稍一迟滞,便继续大步向前。
范秋声穿过刀林,踏上擂台,冷冰冰的站在二人面前,抬手将雷无修扔到擂台下。冷冰冰的目光,缓缓自雷正勋身上,挪到雷无桀面上。
雷正勋虽两鬓皆白,面容瘦削,却精神矍铄,目光如鹰般锐利。他盯着范秋声道:
“没想到,我雷家这么大排场,竟然是只是为一个少年准备的。”
“雷老爷子,您儿子我给送来了。”范秋声环顾四周,“可雷家这架势,倒不像是要来赎人。”
雷正勋冷笑道:“你伤了我儿子,杀了雷家的人,难不成还要我恭恭敬敬招待你一番?”
范秋声用拇指推出一截雪白的刀身,问:“你劫的镖,是不打算还了?”
雷正勋冷冷道:“我雷家就没劫过镖,何来偿还一说?”
“很好,雷无修就在咱俩下面,”范秋声寒声说,“你大可试试能不能快过我的刀。”
雷正勋敛了笑意:“范少侠不必鱼死网破,钱,我雷家可以给,不过我们得打个赌。”
“什么赌?”
“你赢了,失镖的钱,我雷家悉数奉上,你杀雷家的人,这件事也一笔勾销,以显示我雷家的气量,”雷正勋旋即阴森森说道,“你若输了,不仅得不到钱,还得把命留下,给我雷家的儿郎陪葬。”
出钱赌命?真是冠冕堂皇。众人心中都暗暗骂道这雷家真是好生不知羞耻,也替少年狠狠捏了把汗,他可千万不能答应啊。
“好,我赌了。”范秋声说。
众人都长叹可惜,好好一个少年天才,就要横遭罹难。
雷正勋说:“听说范少侠年纪轻轻,刀法入神,没想胆识更是非凡,不问赌什么就答应下来。”
范秋声嗤笑说:“我接不接赌约,都走不了。既然如此,赌什么还有意义吗?”
众人这时才恍然大悟。
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中,黑色斗篷下发出嘟囔声:“看来,他也不是太傻吗。怎么彪得非要来惹事?跑路不好吗?真是麻烦。”
雷正勋拍拍手掌,招呼来义子雷无桀,道:“雷无桀是我雷家最出色的年轻一辈,如果他能接下你十招,便是我们赢,如果你十招能胜了他,就算你赢,如何?”
“我呸,雷无桀都他妈快四十的人了,不过是辈分小,还年轻一辈?欺负一个十七岁的少年,雷家真是不要脸。”黑衣人在心里骂道。
雷正勋跃下擂台,留出空旷的场地,偷偷将一个黑匣子塞给雷无桀,动作之快与隐蔽,除了那个角落里的黑衣人外,没有一人看到。
雷无桀横刀于胸,拱手道:“请。”
范秋声没着急动手,他问:“你知道雷家做了什么?”
雷无桀内心愧疚不安,说:“知道。”
“你既然知道,还助纣为虐?”
“雷家救了我,还将我抚养成人,这份恩情不得不报。”
“好一个不得不报,”范秋声冷哼说,“我且留你一条性命吧。”
范秋声说罢,以右脚为轴,左腿向侧后方迈出一步,右手已然握住刀柄:“第一刀。”
快到令人窒息的刀,瞬息而至。这一刀也平平无奇,不过是最简单的一式劈砍,却大有翻江倒海碎尽山河之势。雷无桀挥刀格挡,只觉被蛮牛冲撞,一身骨头架子都散了。
范秋声手腕一拨,自上而下,连攻向雷无桀膻中、鸠尾、巨阙、气海四穴,杀气笼罩住雷无桀。雷无桀亦连连出刀,刹那间刀光幻化成无数剪影。
这四招,攻敌必救,打得是凛冽,防的更是天衣无缝,众人齐齐喝彩。雷无桀却有苦难言:少年的刀,快的出奇,狠的要命,变的谲诡,他才出了五刀,自己却用了十九刀来防,两臂早已是酸痛不堪。
范秋声不再出刀,他拉开十步,刀锋轻触地板,留给雷无桀喘息的时间。高手们都看得明白,二人已高低立判,雷无桀断不可能撑过十招。可雷无桀已经攥住了唯一的取胜之机,是那个黑匣子。
范秋声左手一伸,道:“再来。”
雷无桀猛一狠心,不退反进,横刀乱砍,已无章法。范秋声双臂微震,左右轻轻荡开刀势,瞧准空当,左手的刀鞘如蛇矛直刺向雷无桀的腹部,雷无桀的身形便僵在原地。
这已是第八招,结束了,范秋声长舒一口气,刚要收刀。黑匣子的幽绿色的洞口已对准了他。
“小心暗器!”底下有人大喊。
范秋声还没看清那人是谁,两枚深黑色的银针已经射向了他的眉眼。范秋声眼睛微眯,亦不慌乱,长刀轻挑细针,不差分毫。这雷无桀却瞅准机会,一刀戳中范秋声的左腹,鲜血立即滋出。
范秋声怒火中烧,碎步撤后,转身扬刀,齐根削断了雷无桀的右臂,断掉的右手握着雷家刀,掉在擂台外,血溅落了一地。
范秋声立刻捂住小腹,幸好刚才有人提醒,伤口虽伤及丹田,却只有三寸深。
十刀已过,雷无桀暗器伤人,却失去右臂,昏迷不醒;范秋声腹中一刀,面色苍白,伤势也不轻,不过怎么看都是范秋声赢了。
“暗器偷袭又如何?”范秋声看向雷正勋,“还是我赢了,把闽南的镖还给我。”
雷正勋笑而不语,拍拍手,雷家的人团团围住范秋声。
“我忘了说规矩,此次赌斗,胜负以生死论,雷无桀还活着,他没输,输的是你啊。”
雷正勋狞笑着:“杀了他。”
这时大家都看明白了,雷正勋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这个少年,什么赌斗,不过是幌子罢了。
底下的围观群众里终于有人忍不住奋起,破口大骂道:“雷老狗贼,你恬不知耻,先是逼人赌斗,又是暗器伤人,最后输了还矢口抵赖!你们的年轻一辈中哪个能打过这位少年?拿出一套什么狗屁规矩糊弄大家,现在仗着人多势众又落井下石。”
雷正勋头也不转,淡淡道:“先杀了那个聒噪的。”
嗖嗖两声,不知道从何处飞来的两道飞镖,射向说话那人的脖子,绽出两朵血花。无形的恐惧开始在长街上蔓延,雷家的举动让这些围观群众明白,自己不过是看客,不要多管闲事。众人低首下气,侧目而视,怒不敢言,偌大的人群一时噤若寒蝉。
范秋声的伤虽不致命,但伤及丹田,一使劲力,受损的经脉恐怕就会炸裂。
“看来我要死在这里了呢?”少年自嘲道,拔起了刀,“可我还没成为大侠,没有找到他,还没杀光所有的恶人,”少年凝视着密集的敌人,他不甘的怒吼道:“我怎能倒下?”
但见范秋声散发披肩,冲冠眦裂,杀气如云,雷家一众吓得胆战心惊寒毛卓竖,全都畏惧不前。
“你可不会死的,少年。”一道嘶哑的声音响起。
黑衣人从阴影中跃出,正落在范秋声的身前,双手一合,袖箭、笑里刀、透骨针、断魂砂、孔雀翎、生死符、血玲珑,七种暗器,七煞天罗,有如漫天花雨,四射飞扬,弥漫出一大片血雾。
雷正勋轻一挥袖,便卷走了面前的暗器雨。他看着中招的雷家子弟像割麦子一样倒下,并未如意料中的那般雷霆之怒,反而面色阴晴不定,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的斗篷黑衣人。雷正勋看的可都清楚,就是这个人刚刚提醒了范秋声小心暗器,不是他的话,范秋声恐怕已经死了。
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发暗器的手法,很像一个人,特别像。
黑衣人笑道:“多年不见,雷老英雄的武功臻至化境,更是炉火纯青深不可测,在您面前,晚辈再怎么花里胡哨的招式也不堪一击啊。”
可不应该啊,如果真是他的话,自己怎么可能这么容易接下他的暗器。
雷正勋问:“你是谁?为何藏头露尾鬼鬼祟祟,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黑衣人冷哼道:“你不是都已经猜到了吗?”
七星莲花散射手法,全天下只有那一个人会。
雷正勋的面色,一刹那变成惨白,心沉坠的像是灌满了铅。他动也不动的站在那儿,只觉脊梁上流下一股股冷汗。黑衣人的身影开始模糊,和记忆中那人的轮廓渐渐重合。
入夜了,那天也恰好刚是夜色朦胧。雷正勋的脑海里,记忆的枷锁正轰然迸裂。
行走江湖的人都知道,雷家刀霸道毒辣举世无双。可很少会有人清楚,雷家最强的兵器其实并不是刀,而是一对戟,一对赤乌金戟。雷正勋曾持着这一双金戟,纵横江湖二十余载,未尝一败,直到十二年前,长板桥一战,那个执剑的弱冠青年正踏雪行歌而来:
影照板桥溪,吴钩霜雪明。
熙熙塞上邑,硙硙沙中骨。
单骑驰云岭,杯酒殇残月。
我笑流霭间,一醉烟波渺。
雷正勋想起了那一天,剑脊沉霜,如镜般的剑身冷气森森,刃如秋霜。血光飘零,剑气纵横,三尺青锋横截过一泓秋水,折断了不败的神话。于是,从十二年前起,雷家那双最强的铁戟就已经被那个男人生生斩断了。
“没想到,长板桥一别,十几年了,我还能再见到你。”雷正勋沉声说。
听到这话,人群一阵骚动,声音虽细微,却清晰可辨:“他是谁啊?”
范秋声突然停住,怔怔的钉在原地,像是在梦中被惊醒似的。他短促而痉挛的呼了口气,蓦地惊呼道:
“梁笑晓?!”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