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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七竟然睡着了。
樱咛驻留在楼梯拐角,藏于楼上视野的死角,只露出两点星眸。昏暗灯光人影中,他看见离去的固执少年,看见狂饮醉酒的梁七痛苦的扑倒在桌案。她又回到楼上,把身上的狐裘脱下披在梁七身上。她坐在他的身边,左手支着下颔,悄悄的盯着这副熟悉又陌生的面孔。稀疏的胡髭沿着两鬓络在梁七面颊边,岁月摩挲,曾经的棱角分明的轮廓已依稀不可辨。
他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人吗?樱咛鼻子一酸,内心空荡荡的,她伸出右手,温柔的抚摸着梁七苍白的脸。樱咛忍不住呜咽起来,两滴清泪在眼眶打转,她便揉揉红红的眼睛,抹了抹泪。
“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樱咛幽幽的哭起来。
他以前是什么样子的呢?樱咛想。初升的曙光朦胧,清清洒洒,引得她的思绪远飘。
……
巴山蜀水,夜雨涨池。
女孩坐在窗边,望向窗外的梧桐,雨后的湿叶翠得像是绿色的玛瑙。事实上她已等了三个时辰,等到倾盆的雨声已歇。
“他今天会不会来呢?”少女想。
“你在想我?”
少年笑盈盈的,落在树梢。
一听见熟悉的轻佻声音,少女的眼睛亮了,却撅起嘴,呸了一声,啐道:“才没有,臭不要脸的。”
少年蹿到窗边,脸凑向女孩,嗫嗫道:“没想我?不可能啊,我这么可爱。”少年的嘴角洋溢着微笑,贱贱的。
“你是不是喜欢上我了?”少年眨眨眼睛,笑嘻嘻,声音酥酥麻麻。
女孩听的浑身软麻,怒道:“才没有。”她闷闷不平,将头别向另一边,结果又看见少年讨厌的笑脸。
“怕不是瞧上哪家的俏小子了?不行啊,你一定要嫁给我,不嫁给我,我会很难受的。”
这臭不要脸的,哪有跟女孩子这么说话的。女孩羞怒难当,扇出去一记耳光。“啪”的一响,少年怪叫着,从窗边跌下去了。
“小淫贼,瞧你还敢欺负我。”少女哼了一声,爬在窗檐,等着少年的回应,外面却没有回答。女孩诽腹道,他又装死骗我,我才不信他哩。
过了好久好久,女孩还是没有收到回话。他怕不是真死了吧,少女的心七上八下、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梁笑晓,梁笑晓,我错了,你在哪?”她朝黑黢黢的楼底喊,黑风冷月,哪里瞧得见什么人影?女孩再也憋不住,哇的哭出来,颤声道:“梁笑晓,你快出来,你再不出来,我一辈子再也不理你了。”
“哎呀哎呀,我吓你玩呢,你可别哭了,哭多了人就不美了,”一抹白影溜进屋子,拉起少女的手,“你看,我在这儿。”
少年的白衣干干净净,一点泥尘也没粘,只是少年手指着脸颊,那巴掌红印分外妖娆。少年撒娇说道:“你看给我打得,我生气了,得补偿我。要不,你亲亲我吧。”少女羞得低下头,攥着衣角,噗呲一笑,也不恼怒,雪玉的双颊上凝起两抹桃红。哪料到少年猛一低头,嘴唇就印在她的俏脸上。
糯糯的,有点凉,像细雨润在脸颊上。
没等少女回过神,少年游龙一跃,擎出一道白芒,使出轻功又落荒而逃,边逃边放声狂笑,好像得到了世上最好的礼物。
“这个该死的登徒子又骗我,又耍流氓!”少女顿足,追了出去。
“樱咛,回家吧,你可追不上我。好好练功,别老想我。”大笑声从林间传来。
“你下次什么时候来?”少女喊道。
“很快,冬月的时候。”
……
很快就冬月了,她依稀记得,那天是少年十七岁的生日,少年来找她,却是要来辞别。巴蜀的铸剑大师们刚替他打了一柄无名长剑,古蜀道边,他背着空空的行囊和那柄剑,骑着雄俊的乌骊马,马尾优雅的打着遛。
少年告诉她:“我要走了。”
他要去干嘛呢?女孩早就知道了。
他要到昆仑去,他要到那吃人不吐骨头的沙漠去,他要去挑战这世上最厉害的大魔头。
他会死的,但是女孩知道自己拦不住他,因为少年热血已经沸腾,除非人死,否则永不停歇。她看见少年的目光纵贯星河,如长虹般的剑气锐不可当,他一定会去挑战花无月的,即便是死。
“我和你一起去。”女孩强硬的说。
“樱咛,回家。”少年冷漠的语气不容置疑。
女孩倔犟的摇头:“以前你总是一个人出门,我在家里等你,可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我总怕你回不来,这一次,我们死也要在一起。”
是啊,死也要在一起。
少年的眉目柔和起来,谈笑道:“谁告诉你我一定会死?”
谁说他一定会死?天下所有人都觉得他会死。那可是花无月,最强大的魔教教主花无月啊。
“樱咛,别送了,回家吧,你爹还在等你。”少年劝说道。
十丈以外,小小驿站边,巴山烛照剑派的掌门瞿秋雨就在那里,等着自己的女儿与那位少年告别。
少女的眼眶红了,哽咽着问:“你会回来的,对吗?”
少年朗声笑道:“当然,我会成为大侠的。”
心中涌起浓浓的悲伤,她盯着少年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答应我,活着回来。”
少年的笑声戛然而止,他没有回应。
“答应我啊。”少女抹一抹眼睛,声音颤得像是要哭了。
“我答应你,一定会回来的。”他一甩马鞭,烈马长嘶,扬起马蹄,如黑色的闪电驰骋过烟尘,哒哒的马蹄声越来越低。
少女狂奔着,大喊:“千万别死啊,只要你活着回来,我就嫁给你。”
“我死不了的,说好了,等我回来就娶你。”少年转过头来说,流露出灿烂的笑,然后继续纵马远去,渐渐成为视野中的黑点。
瞿秋雨拉着女儿的衣袖,将她紧紧的搂在怀中,宽厚的手抚摸着柔顺的青丝。少女俯在父亲的胸前,颤声问:“他还会回来吗?”
瞿秋雨平生第一次没有回答自己的女儿。少女将头埋在父亲的衣襟中,掩面痛哭。
“回家吧,樱咛。”瞿秋雨说。
……
一个月后,消息传来,如烈火燎原,燃遍大江南北。
那个不怕死的少年单剑驰过瀚海狼山,带回了花无月的首级,全天下张灯结彩火树银花。他来到钱塘观潮,所有人都争先恐后的前去江南,只为一睹少年英雄的风采。可他们赶到的时候,少年早已离开。
巴山蜀地,弱不禁风的少女一个熊抱,差点扑倒这载誉凯旋的少年。“你个混蛋,打赢了也不早点回来,非要去杭州嘚瑟一圈。”
“你不能这样,女孩子要矜持,男女授受不亲。”少年笑嘻嘻的说。
“你这个混蛋,”少女很生气,揪住少年的鼻子,“你偷亲我的时候怎么不说?”她轻轻的拳头捶打在少年的胸口,“臭流氓,小色鬼,你总算是回来了,可担心死我了,我好想你啊。”
少年痛叫,揉揉鼻子,正色道:“你不能再骂我,我现在可是大侠了。”
是不是大侠又有什么区别呢?我喜欢你,这就够了。
……
少年向瞿秋雨提亲了,可是没有娶她。女孩明白的,侠客们都要行走江湖惩奸除恶,他是最厉害的大侠,当然也要去,他怕自己照顾不了她。
有一天,少年又告诉她,自己要走了,他要去大理,除掉邪恶的巫祖与蛊王。她替少年整理好衣角,拍去肩上的浮尘。
“你会回来的,对吗?”她问。
五年来,每一次出门,女孩都这样问,少年已经习惯了。
“我可是大侠,大侠是不会死的。”少年骄傲的说。
对啊,你可是大侠,怎么会死呢?可是大侠真的不会死吗?
少女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天长地久,可她永远也不会想到,此次一别,再见的时候,意料之外的变故已经发生了。
那是个凄惶的夜,月黑风高,战败的英雄,垂死的大侠。她吓得惊哭出声,血,都是血!
殷红色的毒血从少年的胸腹涌出,溅落在她美丽的翠罗华衫,污垢的血袍支离破碎,在惨淡的寒风中无力摇曳。无数的伤口卷起腐烂的血肉,狞笑着,凶啸着,张扬他罪恶的成果,弥漫的臭气让她呕吐不止。少年的头发散作一团,凝结着血块,他的眼睛也逐渐黯淡,失去了神采。
“怎么会,怎么会?”胸口宛若遭到石锤重击,少女面色惨白,步步后退,好像心碎了,“你可是大侠啊,不会死的,不会死的……”少女嚎哭着,紧紧抱着少年的残躯,身体止不住的颤抖,她抽泣着,泣不成声,只有泪,扑簌扑簌落在少年满是血污的脸。
“樱咛……快回家……”少年无力的挣扎着双手,想拂去她的泪,“我中了蛊毒……,逃了……千里,只想见你最后……一眼……”强烈的痛苦袭来,少年的手脚冻得麻木,血液快要凝固,心脏也要窒息起来,好像有一把尖刀钻进他的心窝,将五脏六腑都捣得粉碎,他来不及告诉少女什么,眼前一黑就昏死过去,朦胧间听见少女的哭声:
“不要死,不要死啊……”
原来,大侠也会死的。没有人能够堂堂正正的杀死他,即便是被奉若神明的巫祖与蛊王也不行,能害死他的,只有他愚蠢的正义和可笑的信任。
从那之后,侥幸捡回半条命的少年就握不住剑柄了,他也不再去行侠仗义。少女问他,他却一直不肯说,可是少女心里都明白,那颗跳动着的赤子心已死,那流淌在身躯里的滚烫热血早已凉彻,少年曾经的大侠之梦也永远埋葬在了南疆。
于是少女带着少年离开了巴蜀,离开了伤心之地,那里是大侠纯粹的故土,现在的少年已经不再拥有它了。
……
翠云轩的老板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过了正午快两个时辰,酒楼还没有营业。这时翠云轩外突响起极大嘈杂声,打断了樱咛的思绪,使得她从记忆中脱出身来。
他们要干什么去?樱咛快步跑到街上,看见聚集的人群,好几个虬须大汉叽叽喳喳议论纷纷:
“你听说了没?有个叫范秋声的小子从雷家劫走了沈月娘,绑了雷家少爷雷无修,还大放豪言,约雷家傍晚在城南决斗。”
“怎么会不知道?这范秋声年纪轻轻,不知天高地厚,多半是要死了,不知道有没有人敢为他收尸。”
“唉,走吧。早早的去,权当看个热闹吧。”
樱咛急了,她赶快跑上楼,晃醒酣睡的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