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州城罗时回马 龙尾镇遇仇三白

　　却说罗时于城外送走二人正要返回城中，突然想起一事，忙又策马回头追上去。
　　两人尚未走远，罗时在后面叫住，郁乘风和白笑笑一起回头，见是罗时追上来，于是问道：“罗大哥，怎么还有什么事情要吩咐的吗？”罗时见郁乘风喊他“罗大哥”，心下也颇高兴，说明郁乘风把他当朋友。上前说道：“两位少停，先前见两位着急出城，我都忘了一件事，此去不比昆州到姚州一路平坦，路程也更是远了，二位骑一匹马，几时才到王城？”
　　郁乘风一想也是，以前回南诏都是骑马乘车、悠哉悠哉地。此时事情紧急，又是两人骑一匹马，不知几时才能到啊。那白马本能日行几百里，从滇池到姚州城大约也就两百里，要是在平日里自己一人骑着自然可一日即达姚州。可如今两人骑一匹马，日夜兼程的走，白马自然吃不消，中途不得不停下修整，所以两人也是花了两天才到姚州城的。与罗时大战后，吃了顿饭又急急赶出城，白马已渐渐慢了。
　　姚州西去太和城，山路蜿蜒，路程不下三百余里，更是难行，郁乘风是知道的，不过先前也想不到更好的法子，所以只能辛苦白马了。罗时追着出城，也许想到了什么好办法。郁乘风心想着，于是问道：“这路我也走过数次，难度自然是知道的，不过没办法嘛，只能这样了。罗大哥追来莫非有别的好办法？”
　　只见罗时一笑，一脸神秘又自信地说道：“的确如此，山人自有妙计！”
　　白笑笑本就是个好奇少女，此时见罗时一脸神秘，自然耐不住心里的好奇心，连忙问道：“罗将军，请问到底是什么妙计啊？”罗时见白笑笑发问，又见她与郁乘风关系非常，自然不敢怠慢隐藏，于是说道：“白姑娘不必心急，我们回城边走边说。”二人下马，跟着罗时进城，罗时也只得下马步行，前面引路。
　　“这也算是机密啦，不但外人不知，就连我国中百姓也不知，贤弟既然是王将军的亲人，想来说说也无妨”罗时开始说他的好办法：“我南诏国有一种名为‘青烟’的鸟，生长在极南之地，可一日飞行数百里。这种鸟性情温顺又很有智慧，飞行速度极快、耐力持久。经过驯养后，对人却是极为依赖，因而专门用于戍边军队与王都之间传递消息，在我国中是禁止捕杀和私养的，百姓只知严令禁止，却不明白其中奥妙。如今贤弟二人骑一匹马，那马纵是千里马，也要被你俩人累死啊！但如果贤弟修书一封给你舅舅王驹将军，再用青烟鸟传递过去，不消半日就可抵达，可免去贤弟旅途辛苦啊！我也是想到这才出城叫住你俩的。”
　　郁乘风笑道：“我只算半个南诏人，罗大哥身为南诏将领，将此等机密说出来，就不怕触犯律法么？”罗时笑道：“休说我犯法，你那舅舅犯的法，可比我们其他将领一辈子犯的都要多了！何况这等小事，即便大王知道了也不会怪罪于我的。我们大王文治武功，宽宏待人，攻打姚州城也是因为张虔陀屡屡冒犯之下才不得已而为之的，对城中百姓更是秋毫无犯。即便在张虔陀城破饮鸩自杀后，大王还命人为他在城外望东路旁修筑墓地。两位来时应该看见过了吧？”
　　郁乘风白笑笑二人你看我我看你，这表情自然是谁都没有注意了。一来两人情意初通，正是情人眼里只容得下对方，二来一路行走甚急，须是不曾注意。罗时见状也不道破，引着两人到都督府中，取出纸笔道：“先为贤弟了了后顾之忧，咱们再好好饮酒畅谈一番！”把纸笔递于郁乘风。
　　郁乘风简明而要的写了几句，又问白笑笑道：“阿妹，你两位哥哥叫什么名字啊？”白笑笑道：“大哥叫白大龙，二哥叫白小龙。”郁乘风笑说真是好名字。不多时写完递给罗时，罗时即命人取来青烟鸟。只见笼子里关着两只青色的小鸟，比一般信鸽还小。罗时打开笼门，两只鸟随即跳出来飞到罗时肩上，甚是亲近可爱。罗时抓住一只，把信卷起绑在鸟腿上，口中念叨“去吧去吧”，那鸟飞出墙外忽然不见。
　　当日郁乘风与罗时两个大男人痛饮，白笑笑一人闲坐在旁，又无人说话解闷，自是无聊至极。郁乘风见状，向罗时道：“不瞒大哥说，我此次本来就是陪母亲回南诏娘家的，在昆州认识笑笑后耽搁了半月有余，又因她两位哥哥的事暂时将母亲留在笑笑家中，现在既然事情办妥，我应该前去昆州把母亲接来，再一起前往王城。”
　　“既如此，我差人前往昆州把王夫人接来，贤弟只在此安坐便是，哥哥我初见贤弟如见故交，望贤弟不要负了我一番苦心啊！”罗时一人率军守城，身边又无好友相陪，久而甚觉烦闷。此时有“臭味相投”的郁乘风作伴，怎会轻易放过？
　　郁乘风不得办法，只能留下，又修书一封给被差去接母亲的兵卒。
　　郁乘风陪着笑笑在城中买了套淡黄华服，自己买了件白色袍子。两人在烦闷中陪同罗时，三日后母亲方到。又是一顿接风宴席，罗时特地命人做成南诏口味。王夫人食用后甚喜，心下也愈发想念家乡了，当日即要出发前往，罗时苦留不住，只得放众人出城。
　　郁乘风白衣白马在前，那白马减负，自然轻快前行。正是：武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白笑笑心中舍不得郁乘风，郁乘风也舍不得与笑笑分离，自然要带着前去。只对母亲说笑笑亲眼看到两个哥哥安然无恙才放心。王夫人心下喜悦，儿子终于有出息了，于是把笑笑扶上牛车中陪自己说话，两人一路相谈甚欢。
　　进入农历十月，南国的气候虽然温和，早晚却也有些清冷。
　　一行人到达西洱河南岸的一小镇龙尾镇，此时已人困马乏，离王城也不远了，王夫人便提议在此修整。小镇湖光山色、古朴简雅，街道尽是石头铺制而成，行人络绎不绝。众人步行在镇中，白笑笑从未来过南诏，好奇地四处张望。只见当地民风民俗与外人甚是不同，男穿短衫、女着长裙，断发文身，热情如火。郁乘风笑道：“阿妹，此处乃南诏重镇，正所谓‘一山分四季，十里不同天’，文化风俗与滇池地区自然不同了，看把你搞得像‘乡巴佬进城’一样！”王夫人白了儿子一眼骂道：“你小时候初来时，可比这厉害得多了，现在还有脸笑人家姑娘！”郁乘风见母亲向着笑笑，心中也喜，故作叹气道：“前些日子还说疼我，如今有人陪着就向着外人了，女人真是善变啊！”王夫人道：“笑笑怎么能算外人呢，你小子真不懂事，我们走，别理他！”白笑笑欣喜，拉着王舜英在街上到处乱逛，把镇中的稀奇玩意买了遍。
　　一行人找了家镇里较大的酒楼用饭，店老板热情地迎接上了二楼雅座。王夫人点菜自然在行，尽是南诏美食，什么酸木瓜煮鸡、酸笋煮鱼、乳扇、火腿、冻鱼、米糕、饵块……满满摆了三大桌。郁乘风和母亲以及白笑笑、两位丫鬟坐一桌，其余人分坐两桌。两位丫鬟常年服侍王舜英，王舜英又对两人极好，自然得与同坐一起。
　　郁乘风虽然不是第一次吃这些美食，但长久没吃了，马上大快朵颐，也不顾及自己的形象。白笑笑和两位丫鬟虽然第一次吃，但吃相就比郁乘风端庄得多了。正吃间，老板又前来劝酒，这正是当地风俗：外人进入镇中，当地人会用酒劝客，表示欢迎之意。每人喝了一杯，向老板表示了感谢之意后，又继续享受美食。
　　不一会儿，楼下上来一老头，须发皆白、衣衫褴褛，拄着一拐梨花杖，杖上拴着一酒壶，在郁乘风等人座旁落定。一伙计迎上来，端茶倒水，小心侍候。那人也不拘谨，开口就是好酒好肉赶紧上来，见伙计迟疑不定，又从怀中掏出几锭大银砸在桌上。那伙计自然欢欢喜喜地去了。郁乘风见状大奇，心想这老头怕也是和爷爷一样云游四海的富家老人，人不可貌相啊。
　　不多时这边酒菜上来，那店老板闻报自然亲自上来把盏劝酒，以示“欢迎之意”。那老头接过酒，一口饮了，霎时间已连饮三四杯。店老板恭敬地说道：“此是店里相送好酒，以示对外地人欢迎之意，老人家多多饮杯！”那老头闻言怒道：“酒是好酒，可我从不占人便宜，就是相送也得先说明，怎么让我白白喝了你的酒？”惊得正给王夫人盛汤的白笑笑把汤匙都弄掉了。那店老板也是吓得一怔，白送的好酒还发怒？却也笑脸相赔道：“此乃我南诏国迎客之道，见客人衣着打扮不似本地人，自然不敢怠慢。”那老头仍怒道：“哼，说什么迎客之道，分明是看我桌上白花花的银子，进门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热情？”说着语气稍缓：“如今白喝了你的酒，倒叫我为难。也罢，入乡随俗，我不追究。但我从不白喝，你有什么事情要我帮忙尽管开口，我定报答你赠酒之情。”
　　那老板又是一怔，都说送了怎么还计较起来了？郁乘风等人听到老头的话也甚觉奇怪，怎么还有这种如此固执的人？
　　见老板不答话，老头大怒，一掌将桌子拍得粉碎。这下店老板彻底吓呆了，不知如何是好。郁乘风见此人行为怪异，功力高深，心下想到了江湖中传闻的一个人，而这个人既不好惹又极为难缠。如今店老板怕是要在劫难逃了，心下感念他热情招待之情，要帮他一把。况老头如此做法又打扰到母亲和笑笑用饭，于是起身走向老头，对店老板戏说道：“掌柜啊，你真是不明事理！老人家既然要报答你，你随便说几件事让他去办就行了。比如你有什么仇家，一一报来，他自然分分钟给你灭了；又或是看上了哪家姑娘，他也必定如你所愿给你抢来；再不济，让他替伙计去放一放我的白马。反正啊，他是有求必应，志在报恩，您老人家说是也不是？”说着看向老头。那老头闻言更怒，杀人放火他倒是常干，让他放马？不想活了？
　　转头看着郁乘风，见他一脸奸笑，一怒之下起身一杖打过来，直捣心窝。郁乘风早有防备，当即以一记看家本领“超然守心”护住，然后又一记“超然去恶”打出。看似简单的一击，实则暗藏开派祖师李超然苦心创建的绝学玄机。瞬间空气翻涌，店老板被气浪掀翻在地。那老头见郁乘风轻松接住自己的梨杖后又反击过来，心下大奇，随即双手持杖，运动神功‘梨花杖雨’，把一支梨杖舞得密不透风，挡住郁乘风的攻击。
　　郁乘风先前与罗时大战，不过是用了些武功皮毛，因为对南诏的将领使用真功夫的话，只怕伤了对方不好在舅舅面前交代。此时想到眼前老者应该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怪人“醉翁三白”，当即以全力相对，使出白马帮代代相传的看家本领——超然绝学之一的“超然神掌九九式”，即：超然正本、超然守心、超然物外、超然去恶、超然惊魂、超然化雨、超然无心、超然无渡、超然无神。九式反复使用，变化无常，可攻可守，威力非常。
　　王夫人见二人动起手来，很是担忧，但自己又无能为力。白笑笑尚不知郁乘风底细，自然也焦急万分。其余人想上前帮忙，又自知武功低微，只远远围住不敢上前。
　　那老头又一记“拦腰问路”截住郁乘风，意在限制郁乘风发力，趁机反攻。郁乘风本没什么与真正高手实战的经验，心下一惊，使出“超然正本”稳住，然后又一记“超然化雨”化去了老头的进攻。老头不得胜，又见郁乘风使出白马帮绝学，当即叫声“打住”，两人遂收了停住不动。
　　这郁乘风虽是缺少江湖历练，但天生就是啥也不管不怕的性格，天塌下来也有个儿高的人顶着不是？你先说的不打了，那就不打啰，要不是你先出手，我还懒得打呢！当下也不说话，只想看看这老头有何话说。
　　那老头看了看郁乘风，又盯着他腰间鹿卢剑，思索片刻道：“你是白马帮帮主？”郁乘风点点头。
　　“叫什么名字？李什么？”
　　“在下郁乘风。”
　　“什么？哦，想是郁青那小子要你三代还宗吧？”郁乘风又点点头。
　　那老头哈哈大笑，上前拉住郁乘风道：“乘风……好名字啊，你爹李青侠一大粗人，倒会起名！”
　　“那是我娘给起的，不关我爹事。”郁乘风淡淡回道，说着看了母亲王舜英一眼。那王夫人见老头似有和解之意，一时宽心。起身远远说道：“这名儿确实是我起的，他爹爹希望他能乘风破浪，一生安顺。不知前辈尊姓大名？”
　　不等老头回答，郁乘风先开口道：“我猜得不错的话，前辈应该就是江湖人称‘醉翁三白’的仇三白吧？听说他武功奇高，一日不可无酒，常常弄得身无分文，因此只要别人肯请他喝酒，就是天大的请求也答应。而有恩必报、有仇必报也是他为人原则。”那老头听他这么一说倒有些得意，不住地点头。
　　“此间乃南诏小国，当地人热情好客，民风如此，实无冒犯仇老前辈之意，先前在下也只是戏说而已，望望见谅！”郁乘风拱拱手。仇三白笑道：“既是故人之子，说什么冒犯不冒犯的，伤感情！不过我不能白喝，且让他提个要求，要我能做到的。”那店老板刚刚从地上爬起来，听他这么一说又吓得面如土色，可怜巴巴地看向郁乘风。
　　郁乘风没想到这仇三白真如传言那般难缠，顿时无语。白笑笑见状，过来对郁乘风说道：“老前辈既然不肯入乡随俗，那就是伤了南诏人民的感情，定要提一件对南诏人民有利的事让他去做！”郁乘风闻言甚喜，对仇三白道：“仇前辈，此话不无道理，您说是不是？”仇三白道：“话虽如此，不过得具体点，什么是对南诏有利的事情呢？”白笑笑又道：“此前南诏王与唐军发生冲突，大唐岂能善罢甘休？若日后唐军压境，希望老前辈能助南诏一臂之力，这不算过分吧？”仇三白沉思片刻，点点头。
　　老板死里逃生，连滚带爬下楼去了。众人各自回到饭桌，郁乘风又邀仇三白同坐。仇三白也不谦让，坐下大吃大喝，王夫人忙让两位丫鬟伺候着。
　　“我自二十年前出国游历，如今沿天竺、膘国等国北上至此，各地风土人情见过不少，不过有恩必报的原则从未改变。你虽是故人之子，现在吃了你的酒肉，也要让我为你做件事，说吧。”仇三白边吃边说。
　　郁乘风自然是敬重他的名声以及他与先辈是故交才请他同坐吃喝的，又没想到这节，此时心中无奈至极。王夫人和白笑笑也不敢吱声。
　　良久郁乘风说道：“此等小事，前辈先吃饱喝足再说吧，提要求我可不太擅长。江湖之大，何时不能相会？哪天想起来再跟前辈说。”仇三白又点点头，说道：“这也可以，不过最好在我死之前说，不然让我遗憾而死。对了，你爷爷和你爹爹在何处？”
　　“爷爷和爹爹像仇前辈一样云游四海，不知在何处。不过重阳已过，想来在回青城主持完大会后又浪迹江湖了吧！”郁乘风略有所思的说道。
　　“什么？青城重阳会你小子身为帮主竟然不在帮里，白马帮什么时候搞成这样了？”仇三白一嘴油腻地嚷嚷着。郁乘风笑道：“在下虽任帮主，但历来不喜江湖争斗，故远走南诏以避锋芒。”
　　仇三白笑道：“想来白马帮一代不如一代，连争雄之心也没了，想当年……唉，不说了。不过这样也好，人生如白驹过隙，有道是‘是非荣辱不过南柯一梦，功名富贵不过水月镜花’，安安心心的活过一世，也不失为一种理想人生。”众人连连点头。白笑笑道：“老前辈既然看得通透，干嘛非要人家提什么请求，大家快快活活的聚一遭，何必如此固执？”仇三白苦笑地摇了摇头道：“一百个人有一百种人生，你没有经历过他人的人生，怎么能理解他人的所作所为？在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原则和活法，不能坚持原则的人，便要一辈子随波逐流，我岂是这样的人？”说得笑笑哑口无言。郁乘风和王夫人只是笑笑。
　　“不知前辈此去何为？”郁乘风问道。
　　仇三白道：“此次要去会会佛顶寺大师宝灵和尚，二十年前曾与他结缘，也不知现在可还安在。”
　　郁乘风道：“那咱们倒是一路，我们要到太和城，前辈可同行？”仇三白笑道：“我孤家寡人惯了，你走你的我走我的。”说完就要起身离去，郁乘风又取出金银相送，仇三白也不推辞，只说哪天再一并报答。
　　……
　　太和城乃南诏国的王都，先王皮罗阁十年前迁都到此。城西依托苍山之险，以山为墙；城东则有洱海茫茫，以水为池；苍山洱海形成一道天然屏障，并不需要修筑城墙。皮罗阁迁都后，见苍山如巨龙自北延伸到南，于是连接苍山洱海加筑城墙，城北修筑龙首城关，城南修筑龙尾城关，二关阻隔来自南北的敌人。太和城依托苍山洱海，加之龙首龙尾二关，可谓占尽地利而巧夺天工，自然固若金汤。
　　众人在龙尾镇修整一晚，次日又北渡西洱河。只见河水清澈，两岸花红柳绿，风景甚美。白笑笑本想游玩一番，可王夫人思家心切，郁乘风又答应她等回了外公家会面之后再带她到风景更美的洱海游玩，因而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