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
关灯 护眼
小说巴士 / 雨中笠 / 〇〇三 西凉有亡国士 二

〇〇三 西凉有亡国士 二

章节出错了,点此刷新,刷新后小编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稍后再试。

  西凉和穷极打仗的第十三年,西凉亡,穷极精骑首领齐王凯旋而归,宁帝满心欢喜的为他筹备了庆功宴,并赋予一剑,赐名镇西凉。
  而流月城外的西凉人墙,直到数月之久,都没有倒下去,他们保持着生命最后一刻的坚毅,视死如归的仰望自己最后的国土,始终如一的站立着,保持着各不相同的身姿但又同样不容侵犯的神貌。
  沙过燕走,直到有一天,一位脊背弯曲的老者从漫漫黄沙中赶过来,在西凉人墙下徒手刨出一条长龙,将已经见骨的西凉战士依次埋入,才终将使他们安息。
  做完这一切以后,他抬眼望向曾经的流月城,已是一片沙石壁垒,暗无人气。
  他转身,继续往西行,在四十里以外,有座叫盐渠的小城,京兵打过来的时候,盐渠最先缴械投降,所以京人入驻以后,西凉百姓只是被俘虏去做了奴隶,并未赶尽杀绝。
  他此去,也不为别的,全是因为盐渠乃方圆百里唯一有人烟的地方,有人,就有生意,就有酒。
  刚出流月关卡,老人用血肉模糊的两指夹出一只骨哨,一声清亮的哨声后,一匹快马远远从黄沙飞扬的天际赶来,停到老人身旁。
  走近看了,是匹瘦马,骨瘦嶙峋的样子和老人仿佛出自同一套,但很高大,看得出在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以前,应当过得不算寒酸,可见确实是饿瘦的。
  老人也并未骑上去,或许是嫌马长得过于高挑,又或许,单纯只是想让他作个陪,也就没动骑上去的心思。
  马不就是用来作陪的嘛,他心想。
  到盐渠第一件事,没去寻酒馆,而是四处转转想找份力气活赚几个赏钱,毕竟他身无分文。
  西凉的断江自西向东,穿过盐渠的时候,被人工生凿出一条分流,早先的盐商们用来贩盐,自然就叫盐渠。这条盐渠横穿整座小城,流的,也是断江水。
  掬起一捧久违的断江水,将脸上的黄沙污渍洗干净,手上的血污顺着渠水的漩涡逐渐不见猩红,手上的裂纹却陡然显现,如蚯蚓般爬满手掌,手腕,连手背,也蔓延着诸多擦伤。
  没有之前娇气了,老者连看也不看一眼,继续掬水揉开阻塞眼角的沙石,待一顿休整以后,再站起来,背稍微挺直了一点,这一看,哪里还是上了年纪的长者,分明只是个约莫二十上下的青年。
  因为长途劳顿,衣衫褴褛,才显得如花甲般老气。
  青年转身离去,本来还预备掬起断江水饮一口,却见身旁那匹瘦马不知道什么时候屁股朝着盐渠,一通酣畅淋漓,末了还满足似的嘶鸣了一阵儿,朝着青年洋洋得意,似乎在说“一起啊”,青年便没什么胃口了。
  罢了,讨酒去。
  牵着瘦马走过盐渠街头,正面见几位华衣公子走过,为首的那一位身佩青玉,手拿璞扇,咧着嘴笑得时候,不免对过路挡道的马匹和乞丐鄙夷了一阵儿。
  青年识趣,将马匹靠边了些,没拦住公子们的路,公子们也自然没必要跟他周旋。
  盐渠这地界自被齐王收复以后,奉命管辖的是穷极府的赵府尹,他本身没什么,但他的长兄,赵如勾,却是一个整日在宁帝面前打哈哈的狗腿子,因此,府中养成的氛围少不了仗势欺人,在这偏远的盐渠小城,更是如此,可谓是一手遮天。
  人命本身如草芥,何况是那为奴的西凉人。
  按府尹赵献的说法,那就是“活着都要看脸色的西凉奴,要什么公道?”
  反正,盐渠城内,但凡见了如此装束的公子哥,躲远了就是!
  迅猛如风,快捷如狗,“汪”的一声,青年还来不及闪躲,就有什么东西朝他身侧飞了过去,直直的冲向刚刚擦肩而过的那几位公子哥中当头的一位。
  他大惊失色的被晾在一旁,待看清那是什么东西的时候,手拿璞玉扇的公子哥已经倒在了地上,哇哇叫疼。
  而他的大腿上,一颗幼小的头颅被埋在散乱的头发中,那公子哥想动弹动弹,甩去腿上不知名的东西,可稍微牵扯,就疼得更厉害,身边人见了,也是个个不敢上前来。
  他怒骂道:“哪里不长眼的小屁孩,咬了本公子,看我今天不砍了你的……啊哟疼疼疼……”
  只见腿上那东西猛地一转头,撕扯下公子哥腿上一块肉,鲜血顿时冒出,那东西还欲上前,但率先给随后而来的侍卫缚住了双手双脚,只啐了嘴里的生肉一口,恶狠狠的瞪向地上的公子哥。
  “汪……”
  地上那公子哥被人扶起来,扬手扇了孩子一巴掌,接着两巴掌,三巴掌……小孩只不断发出类似汪汪的叫唤,作势要挣脱身边的侍卫。腿上的伤口愈加疼痛了,遭不住拉扯,便扬了扬手腕,对侍卫吩咐道:“他既喜欢叫,就拉去喂狗,看谁叫得更厉害!”
  说完有人来扶他,“哎哟哟”的准备回府……
  殊不知刚走一两步,不知是哪家不长眼的贩珠商,装在盒子里的珠子全数撒了出来,滑过公子哥的脚边,带着一群人,手舞足蹈的就带离了原地。
  往外正是盐渠河畔,一群人滑溜着,就荡入了盐渠中,惊起一大片水花。
  至于那行动迅捷的小孩,在这之间,立马逃脱出侍卫的辖制,一个跃身,似疯狗般又消失在街市中,临消失前,跟贩珠商身旁的一位落魄乞丐,对了一个眼神,似是在感谢。
  那乞丐也知趣,怕后方再生异变,立马牵着身边的瘦马,离开了是非之地。
  身后传来一阵阵杂乱的叫声。
  “呸,盐渠还真咸!”
  “少爷,你没事吧?”
  “操,是马粪……”
  青年好不容易赚够酒钱,来到酒馆的时候,已经夜色朦胧。
  酒馆招牌是“西奴酒”,原先叫“西凉酒”,名字是被京兵收复以后改的,原是西凉特有的一种果酒,取自西凉果,关中大汉最爱此酒,常常畅饮好几个日夜不休,此酒浑厚醇香,是为上品,上上品。
  当年管文皇帝在断江壶口夜宴的时候,三万天狼军共饮西凉酒,饮后诸将就在断江边上随性而为,潇洒比试,喜腾沸人。时值镇国将军的阿蛮将军在请示了国主和管文皇帝以后,奉命和自己的夫人,以及儿子一起在断江渔船上醉舞快剑,共贺两国交好。
  据传那次夜宴以后,断江十万里,处处飘酒香。
  故,西奴……凉酒,是乡酒。
  “小二,拾酿西凉……奴酒,来一坛。”青年将手里的铜板扣在柜台上。
  贰酿逗小童,
  肆酿刚醉人,
  陆酿举杯愁,
  扒酿夜归人,
  拾酿入梦来。
  拾酿西凉,最为刚烈,也最和壮士的胃口。
  青年环抱酒坛后转身,迎面撞上乌泱泱的一群人,暗地里将抱酒的手收了收。
  一位华衣公子手上拎着个鼠色男子,那男子此刻正哀声唉气的求饶道:“白日里正是这位掀了我的摊子,求赵公子饶命啊!真的不是我……”
  华衣公子掰起那男子的下巴,淫笑着道:“你可看清楚了,是此人?”他示意身前环抱酒坛的乞丐。
  鼠色男子哭腔求饶道:“正是正是……呃”
  话还没说完,男子呜咽一声倒地,华衣公子拿出绢布擦了擦带血的匕首,开始笑眯眯的打量眼前的乞丐,他记得,在街市擦肩而过时,曾见过他,由是他的瘦马挡了道,所以格外清晰。
  华衣男子轻言道:“我月前做梦,太祖说我杀生太过,不能成仙,要我把屠灵控制在一万以内,方可得道,我呢,觉得有理,也听劝……”
  男子顿着笑了两声,继续说道:“月初,我只杀一人,前日我杀了十三人,昨天杀了十四人,而今天,按习惯,我只会杀十五人,很幸运,他,是第十五个”他指了指刚刚倒地的摊贩。
  男子说话间,一抬手,已经有一群侍卫上前来揍他,纷纷未用刀剑。而那男子背对着他,不看揍人的场景,只轻飘飘继续厉声说道:“我实在是想杀了你!”
  青年没什么还手的余地,只能自认倒霉,抱着酒免让人踹碎,什么拳脚都受着,待奄奄一息时,眼皮朦胧起来,有人从他怀里掏出了那坛酒,当头要砸下去,青年软绵绵的想要接住,但只有疼痛感从头顶传来,接着视线被血色覆盖……
  那华衣男子却在此时叫住了手下,叮嘱道:“够了,留一口气,熬过今夜,便不算多杀一人。”
  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酒馆门口。
  再有什么人来扶他,估计是酒馆老板。一个人影晃了晃,没看清,只无意识的一直喊道:“酒,西凉酒,拾酿西凉酒……”意识虽然有些模糊,但想醒过来。
  这样想着,视线当真又慢慢清晰起来,醒来还在喊着“西凉酒……”,酒馆老板本来蹲在他面前,替他捂着伤口,听他如此频繁的叫唤,便先简单拿腰布缠上,放了手,转而去店里又取了一坛酒,递到青年面前。
  “起初听你取酒,便知你是西凉人,只有西凉人才懂这五酿词,这酒,你拿着……”
  青年满脑子只有那酒,见此,朦朦胧胧觉得是自己被摔碎的那一坛,赶紧抱到怀中,喃喃道:“我的酒……”
  接着起身,跌跌撞撞的朝一个方向行去,酒馆老板看着,也没有阻止,只是暗自叹息,目送着他的身影。
  “……”
  瘦马没有跟着,估计又到了哪个自以为要长据的地盘,往东行的路,几乎不需要马匹引路,闭着眼,四十里,也能探到。
  终于,日醒时分,那个“驼背老者”,又带着一大坛西凉酒,赶回了流月城外。
  士死,怎么能没有酒呢?
  哆哆嗦嗦将手里的西凉酒沿着原先埋葬的长龙挨次倒去,最后还剩一小半,到了长龙中部一处位置,把坛一放,跪地呢喃道:“来迟了,敬……将军”
  一只早鹰略过苍穹,略过头顶,青年一头栽在了沙土里……
  
热门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