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离家

　　靳雨行出家门已过了数个时辰，此刻他的右脸比初时更加红肿，已是长起了寸许高，好似发起的面团一般。他又将这几日的经历在脑海中如走马灯一般过了一遍又一遍，仍是觉得自己的言行无错。
　　只是自己此刻要向何处行去？要去外公家吗？自己以后要修什么功法？靳雨想不出以后该当如何，仍是漫无目的地沿着街巷向前走去。
　　忽然间，他又似想起了什么站定在原地。
　　外公所说的“琳儿”就是我娘？她是十四年前死去的吗？又是因何而死？
　　靳雨兀自思量片刻，心中却仍是纷乱一团，本来荀阳与靳无双都极少提起他生母之事，今日只凭荀阳的只言片语他又如何能断定？
　　待靳雨终于回得神来，他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已走到了城内的沿河大道之上。此时他才发觉这大道之上行人熙熙攘攘，街边店肆林立，身边有几个六七岁的孩童手持着风车追闹而过，有一个孩童竟是慌忙之中撞在了他的身上。
　　靳雨向这孩童看去，这孩童却对他做个鬼脸又转身和其他孩童向远处跑去了，靳雨又顺着孩童去处望去，却见那锦阳河上竟有一只二十余丈长的朱红花舟沿河而下，舟上似是还有歌女弹唱，传来袅袅歌声。
　　靳雨今年已是十五岁的少年，若论周岁的话，也是再过数月即满十五，只是这十几年来他从记事便是在随靳无双练功，这城内竟是少有来过。如今蓦地入眼这一派歌舞升平的人间烟火之景竟一时让他看得呆立在原地。
　　只是不消片刻这般好景致便被一个策马而下的粗壮少年打破了，这少年生得圆头圆脑，一双圆眼却是机灵无比地闪动不停，好似里面装了数不清的鬼点子，再看这人不是那王二小又是谁？
　　“大哥，此番真是巧啊，我正要去寻你，没想到在这里就撞见你了，哈哈！哎？大哥，你的脸…是谁敢找大哥的麻烦？”王二小见靳雨竟在此地，赶忙下了马走过来说话。
　　原来李平天和李天远回去向王二小复命之后，王二小登时就耐不住性子，不等靳雨来寻他，他就先骑了马来找靳雨，没想到行出没多远竟然在这沿河大道碰上了靳雨。
　　“王小二，我的事不用你管，倒是你找我做什么？”
　　“大哥，我们都结拜好几日了，你怎得还是叫不对我的名字……”王二小一脸苦笑。
　　“哦，王……二小，你找我何事？”
　　“大哥，此地人多嘈杂，不如你先随我回家，我再同你详述。”
　　靳雨此时已是无家可归，又在城内独自走了数个时辰，心中满是寂寥之感，又心想毕竟同王二小已结为异姓兄弟，总是要走动一番，便道一声好，遂和王二小共乘一马，两人又向王家折返行去。
　　行了不到半个时辰二人便来到城内一处高大的院门前，门前数个守卫见了王二小回来都赶忙俯身见礼，王二小无暇睬他们，只是领着靳雨一路向里行去。又向里进了几个院后，二人来到一处遍植青竹的僻静小院，此处便是王二小的起居之所。王二小将靳雨引进屋内，此时李平天和李平远见王二小和靳雨回府也是赶紧过来行礼，不过都被王二小打发走了，屋内便只剩下靳雨和王二小兄弟二人。
　　“说吧，找我何事？”靳雨问道。
　　“大哥，我找你不为别的，乃是想邀你一同前往天元城赶赴‘天元大校jiào’。”
　　“‘天元大校’？那是什么？”
　　“大哥，你竟然不知道‘天元大校’？”王二小满面惊色，他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修武之人不知道天元大校。
　　“不知。”靳雨摇摇头。
　　“大哥，这天元大校乃是每三年在天元城举办一次的比武校斗大会，人族十一城中的少年武修都会参加此番校斗。在大校之中胜出之人更可拜入十一城的护城大宗做弟子，乃是我们……不对，……是我这样的散修武人修得武学正道的唯一机会了。”王二小向靳雨答道。
　　“护城大宗？便是像青衣门一般吗？”
　　“大哥你有所不知，这青衣门在十一大宗之中只能排到第九，即便不说他是末流那也差的不远了。之前败于你的那个陈卓乃是尤沛最幼的弟子，青衣门修为比他高的师兄还有不少。”
　　王二小知道靳雨胜过陈卓，担心他对这天元大校起了轻视之心，便一五一十将这些内情说了出来。不过其实他这担心倒是多余了，靳雨最近服了培筋丹之后正对这尤沛的本事大感佩服，此时又听王二小说尤沛和陈卓之辈在十一大宗之中只能算得末流，心中乃是大惊。
　　“这大校是如何选拔之法？陈卓这等人是否也会参加？”靳雨已对这大校起了兴趣，便向王二小问起了其中细节。
　　“大哥，这大校乃是为了给这十一大宗选拔门人，为他们增添些许新生之力，已在这些宗门内的弟子自然不能参加。而且参加大校不得超过十六周岁，那陈卓已然十八了，自然更是不符要求。”
　　王二小今年已是十五周岁，再过半年即是十六，此番天元大校乃是他此生最后的机会了，是以他之前不惜让王大治下了血本购得一些珍稀灵材献给尤沛，才向尤沛的弟子刘大有学了一点‘炼脉诀’的皮毛，却没想到三个回合便被靳雨大败。
　　“那又如何选定进入哪家宗门？万一你我胜出反而进了这青衣门，那不是惨了？”靳雨听罢思虑片刻后复又问道。
　　“一般来说名次越高的选手进入厉害宗门的机会更多，因为这十一宗门乃是按照他们的实力排名来挑选弟子。人族第一大宗天元宗一般都是将前三名包揽了。不过各个宗门也不一定全看排名来选，也是需要看这些弟子的资质、功法是否与他们宗门的功法相合。对了，还有一事，我听说今年该得尤沛亲自去这天元大校作为督导主持观礼，我想即使我们有意这尤沛也断然不会选你我做徒弟，哈哈。”
　　靳雨听罢点点头，心中思量起来。今日他爹的一记耳光好似将他从这十四五年的浑噩日子中一下打得抽离而出，此刻他心中明白即使他爹再准许他继续修学他那家传功法，他也断然会受这功法所限难有所成，再加之靳雨从小是个认死理的倔脾气，今日他们父子二人争执已现，他自觉有理，此刻更是不想再回家去。
　　听闻王二小说这天元大校之事，他心中也是颇有所动。只是不知道即使胜出又能拜入哪个宗门？平日里靳无双从未与他讲过这些宗门之事，荀阳与他也只是聊一聊铸灵炼器之事，他对这些宗门的名字都不知晓，又如何知道他们的功法是否与自己相合？万一这些宗门又无适合自己修习的功法又该如何？
　　思绪之下他又想起自己这十几年间居于这城边一角的无聊生活，竟连城内的繁华景致都是今日才有所见，真是连那井底之蛙都犹不如。罢了！男儿自当志在四方，前方有何道路自然要闯出去方可知晓，未前行一步便患得患失又能有何作为？
　　半晌之后靳雨终于是面色笃定，决定了要与王二小共赴这天元大校。
　　靳雨又向王二小问一些其他宗门的事宜，只是王二小对这十一宗了解也不甚多，只知道与锦阳城最近的玄铁城的大宗名叫‘开山宗’，主修刚猛的内家元气，还有就是人族第一大城天元城的大宗叫做‘天元宗’，宗主乃是人族第一高手。
　　二人谈了许久，天色渐晚，王二小见靳雨脸颊仍是红肿不已，便唤来了自己的住家医师给靳雨敷了些许伤药，靳雨脸上才见好了一些。王二小接着要带靳雨出去吃饭，靳雨已是一日未食，早就饿了，便也不客气，二人便又驾了两匹马从王宅行了出来。
　　一个时辰之后，靳雨和王二小正坐在这锦阳河上的花舟之上。二人所在的是一间临着舟舷的雅阁，另一边则是对着舟中央的一间小厅，厅中正有一名妩媚歌女在抚琴弹唱。
　　二人中间摆着一张雅致小桌，桌上是几碟精致小菜和两个巴掌高的青瓷酒壶。靳雨心事重重，尝了几口菜色觉得还比不上梁珮的手艺，倒是这窗外的美景让他醉心不已。此时已是夜幕降临，街边也没了白日的人来人往，不过这华灯初上的锦阳城倒是更有一番安详淡泊之美。
　　王二小此时翘着二郎腿，双眼眯成两条缝，兀自随着这歌女的唱调摇头晃脑不已，听得一会，便又是扭过头来和靳雨斟酒说话，过一会又双眼眯起盯向厅内的歌女摇头晃脑，不知是沉醉于这歌声还是这歌女的秀色。
　　翌日清晨。
　　锦阳城天色刚些微亮起，便有四名少年从这城中长街上策马而过，扰得街旁的民宅之中不时传出一两声犬吠。
　　王二小出来之时已同王大治道过了别，王大治说了几句竟是潸然泪下，王二小不敢再让他送，王大治便派李平天和李平远这二人再送他们一段。这四人骑马行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到了外城城边，王二小便勒停了马，要同这二人道别。
　　三人言语了几句，李平远这小孩竟然眼圈泛红，话语间也有了几分哭腔。又过片刻，靳雨见这三人说完了话，也凑了过来对这兄弟二人吩咐一二。
　　“李天平、李天远，有劳你们将我的两封信送到我家和我外公家，你家少爷你们就不必担心了，我路上自会相护于他。”
　　“靳大哥，放心吧，按您的吩咐，隔三日我们便去送信。只是你又将我们的名字叫错了……”李平天苦笑道。
　　“又……叫错了！”李平远也抽着鼻子嚷道。
　　“抱歉！此次必是最后一次,哈哈……”靳雨想起昨日才跟这二人保证不会再喊错，赶忙同他们打个哈哈。
　　同二人道完别，靳雨和王二小复又向城外策马而去，行了一会儿，靳雨看到远处外公家的那座小山，心中想起荀阳昨日盛怒之下竟然将他家的桌子都拍碎了，不知他现在如何了。
　　又行了半个时辰，二人行至一片矮林，此时已是金秋十月，这林间的叶子都是黄的红的，秋风一吹，都慢悠悠地摇摆飘落，煞是好看。靳雨此时再向后望去，却是已经看不到荀阳家的那小山了，心中不由得感慨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