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锦阳城

　　自天地初开，万物生灵行于世间，繁衍生息，耕种渔猎，兵戈攻伐，兴亡枯荣，不知已有多少万年。万物生灵从何而来？一说为造物神明以泥土所塑，再赋之予灵；又一说万物本就由天地元气滋养所生，与天地共生共灭。何说为准，怕是无人能说个清楚。
　　万物虽皆有灵性，灵智却各不相同，其中自然是以人族灵智最高。故虽无爪牙之利，人族却倚仗着至高的灵智和犀利的兵器在数万年间睥睨万族，各族莫不向人族北面称臣，进礼纳贡，当然若非如此，则有可能面临灭顶之灾，在这数万年中被人族灭掉的族类也是不在少数。
　　然而距今千年之前却是天地骤变，在翼族和兽族的统领之下，各异族不知如何在数年间竟是结为联盟以人族为共敌，且也不知是何缘故，不少族类竟是在此期间灵智大涨，各族群起之下竟然在数年的大战中将人族大败。
　　饶是如此异族联军却仍嫌不足，接下来的数百年仍是对人族剿杀不停，竟是打算要将人族斩草除根。只是人族数万年之根基哪是如此容易便连根拔起？
　　各地人族在绝境之中联合抗击，竟是逐渐挡住了异族的凶厉攻势。至此双方斗争渐成僵持之势，数百年来争斗不断却是谁也无法重创对方，只是这持续千年的战争却是斗得这世间疮痍遍布，天地元气也是十不存一二。
　　千阑大陆乃是翼人的起源之地，自是以翼人最为强盛。经过千年的争战，翼人已是占据了这大陆中部和东部的大半疆域，只是因这千年争斗使得天地元气大衰，原本沃野万里的阑西草甸竟慢慢变成了今日的万里戈壁，戈壁中常年风沙不停，东西不辨，饶是翼人也是寻常不敢轻闯。
　　过了万里戈壁更往西数千里，方能逐渐见到天地略有生气，再行数千里，才慢慢有了草甸林木，溪流河湖。在这极西数万里的生机之地中散布有大大小小十一座城池，便是这千阑大陆上人族最后的庇护之所了。
　　锦阳城在这十一城之中算是较小的一座，乃是依着锦阳山的山麓向下而建。此城分为内外两城，山麓越往高处便是内城，城内居住的多是一些宗门子弟，而越往下直到山脚平原地带数十里，则是外城，居住的多是一些寻常百姓和普通兵士，外城再向外去，也还零零散散居有一些农人散户。
　　不论内城外城，锦阳城的城墙之上以及城内数百处城防岗哨之中都设有不少长逾两丈、造型狰狞的弩车，此弩乃是数百年前由人族一位诸葛姓的能人所创，一次装填可连发十二箭，可击数百丈，称为“诸葛神弩”，乃是人族对抗翼族的一大倚仗，在人族各城之中都有布置。
　　只是锦阳城在十一城中地处偏僻，少有翼人攻打，这上千神弩也是有十几年没正经用过了。不过倒也正因如此，在这数十年间锦阳城竟是吸引了不少但求安稳的寻常人家和胸无大志的颓败宗门移居于此，人丁甚是兴旺。尤其是这外城，平日从山上向下望去，几十里皆是鳞次栉比，街巷间遍布茶楼酒肆、各色店铺，商贩、行人熙熙攘攘，竟颇有几分太平盛世之貌。
　　锦阳城城南边缘之地的的一处荒丘上，此时正有一名少年在这丘顶舞拳弄脚，这少年生得龙眉虎目、鼻正口方，头上还扎了一只马尾小辫伴着他一招一式使出兀自上下舞动，煞是英气不凡，只是一副嘴唇生得有些浑厚，好似英武之中又透出几分憨实。
　　这少年练了不一会停了手脚，原地站定低头思忖起什么来，寻思了片刻后忽又起身练起招式，练了一会又停住思量，如此往复了半天，他终于面带疲累坐在地下，却是手里又摸出一柄七八寸长的乌黑小刀把玩起来，只是把玩了一阵复又眉头蹙起，不知又思虑什么事情。
　　这少年名唤靳雨，数月大小时他便随父亲来到锦阳城居于城边，如今已是第十五个年头。
　　“雨弟弟，原来你在这里，靳叔叔正差我寻你呢！”丘下此时行来了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女冲着上方的靳雨喊道。
　　这少女扎了一根一尺来长的麻花辫从脖颈别过绕在胸前，上身穿一件鹅黄短衫，腿上是一件素色麻裤，皆是寻常市井人家的打扮，无甚稀奇，只是一双眼睛好似会说话一般，正含着笑意望向靳雨。
　　“水姐姐，我爹可有说寻我何事？”靳雨言语间轻身一跃，已是从这一丈多高的小丘上跳了下来，站在这“水姐姐”身前。这“水姐姐”算得是靳雨的半个姐姐，本名唤作筱君淼，只是靳雨嫌她这名字实在拗口，便给他起了“水姐姐”这等诨名。
　　“靳叔叔未说。”
　　“既是未说，那多半是凶多吉少喽。”靳雨阴阳怪气叹道，说罢一只手搭在少女肩头，又问道，“水姐姐，那王小二这几日没有再来扰你吧？”
　　“那王二小素来是寻雨弟弟，找我也是向我打听你的事情，我平日都不理他，他心中怕你，又怎敢惹我，最多是言语恫吓我几句。”
　　“看来这家伙这几日又是皮痒了，我找机会再捶打他一番，让他不敢再来烦你。”
　　这姐弟两人又一路说着闲话，又行了半个时辰便到了城边一处民居外。此处已是锦阳城边缘地带，没有城里的喧哗热闹，民宅也是稀稀拉拉，倒不失为一处遁世隐居的僻静之所。
　　“爹，你寻我？”靳雨进得院门，见靳无双正一手拄着铁拐坐在院内一把木椅上闭目凝思，便开口问道。
　　靳无双双目微睁，却不理会靳雨，而是上下打量了他片刻，方才开口道：“雨儿，我传你那套‘诡风拳’已有半年了，不知你学得如何，你这就练一套给我看看吧。”
　　“好。”靳雨言罢向靳无双微揖一礼，便在这院里练了起来。原来这套拳脚便是刚才靳雨独自在山丘上练的功法，只是此时的招式来去之间比之适才他独自练习时迅疾了许多，一拳一脚之间更是透着凌厉狠辣。只是在一旁观看的靳无双却是面色凝重，看了片刻之后更是眉头紧蹙起来。
　　“停住！”靳无双蓦然喝道，“你练的这叫什么‘诡风拳’？！这一招‘鬼肘’击出本是直取对手咽喉要害，你为何袭向一侧肩膀？还有刚才那一招‘影爪袭’乃是攻人脊梁，你一招歪出，打在侧背上又有何用？我可是如此教你的吗？！”靳无双越说越怒，言罢竟是“啪”的一声狠狠拍在一旁的石桌上，将一旁观看的筱君淼吓得一跳。
　　“爹，若有异族之人被我撞见我必定不会留手，只是若在这城中与他人争斗的话，这‘诡风拳’实在太过犀利了一些，便将这招式改了一二，要不然一不小心伤人性命可就不妙了。”
　　“混账小子，你怎得如你那外公一般冥顽不灵！翼人固然可恶，但总可防范，而人心之险恶却是防不胜防，只怕比之异族禽兽之祸乱更为凶险。况且以你现在的微末手段，能护住自己周全已算不易，哪还需要顾及别人的死活！”
　　靳雨见靳无双动了真怒，终是不敢再顶撞，默默低下了头听靳无双数落。
　　靳无双的话靳雨虽然听在耳中，但是心中却有几分不以为然。他在这锦阳城中生活十几年来别说翼人，就是连寻常蛮兽都未见过一只，平素若是与人争斗他都要收住几分力气以免伤人太重，真不知道靳无双日日让他修炼这与人搏命的功法何时才能用得上。
　　靳无双喝了一通，怒气渐消，叹了口气又向靳雨道，“雨儿，你从小住在这锦阳城中不知世间凶险，有如此幼稚想法也不为怪。只是你应知晓如今已是天地末世，这锦阳城能有多少安稳岁月怕也是未可知。你我生在这乱世之中若想求得自保一二，这恻隐之心便最是无用。与人相斗更是切记八个字，‘莫道善恶，只论生死’。”
　　“雨儿记住了。”靳雨低头言道。
　　“好了，天色不早，让你梁姨备饭吧。”靳无双说罢拄拐站起便向屋内走去。
　　“爹我扶你……”靳雨忙道，靳无双却只是向他摆摆手，示意无妨。
　　梁姨单名一个珮字，乃是靳无双的续弦之妻，也是筱君淼的生母，不过这筱君淼乃是她和前夫所生，与靳无双并无血缘。梁珮前夫本是锦阳城城守麾下一名小吏，只是因病而故，梁珮后又因缘改嫁靳无双，便将筱君淼过继了过来。
　　这一家四人三姓，皆有过丧亲之痛，彼此相待却更见坦诚，故而这宅中平日除了靳无双偶尔向靳雨发怒之外，倒是比寻常人家更显和睦。
　　梁珮平素烹得一手好味，不时便将一桌饭菜备好了。靳雨练功练得疲累，肚中早就饿了，对这一餐更是已盼了半日，便入座大吃大喝起来。
　　“雨儿，你许久未去看望你外公了吧？我在厨房多备了一份饭菜，你吃完也给你外公带一份去吧。”梁珮吃罢饭后对靳雨说道。梁珮素来知道靳无双与靳雨的外公不睦，平素靳雨提起他外公靳无双多半便要发火，便每次都是她出言让靳雨去看望。
　　“好，我吃罢便去。”靳雨说道，只是说着话又似是征询一般地向靳无双望去一眼。
　　“去便去吧，只是莫要学那老家伙，净做些不知所以的愚蠢之事。”靳无双冷道。
　　靳雨不再言语，吃罢饭收拾好了梁珮准备的吃食，向家中三人道了别便径自出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