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夜逃遁

　　入夜的阑西戈壁仍是厉风不止，漫天的砂土遮蔽了星辰，只余一弯娥眉月在风沙中忽隐忽现。
　　一人一马却似对这风沙浑然不觉，仍在这夜色之中兀自朝着西方疾驰。这名男子背后缠了一个青布包袱，面戴黑巾遮住了容貌，只露着一双精光四射的眸子紧紧盯向前方，手中的马鞭不停地扬起落下，击打得马儿不时发出一声声嘶鸣。
　　男子后方数十丈的风沙中，两个身影一直对他紧追不舍，这两个身影怪异至极，似人又非人，却像是人身上生了双翼！
　　眼看这两个身影追赶得越来越近，距这男子不过只有二三十丈之远，却见这男子忽然勒马停步，转身打量起这两名怪人。而这两名翼人此时也停落在地，与这男子相对而视。
　　这两名翼人一高一矮，身形与常人无异，只是脸颊、额头上原本应生毛发的地方却是长满了细细的绒羽，口鼻相连而生，却也并非与鸟喙全然相似，而是看似有几分坚硬的角质，双足赤裸，是锋利的巨大禽爪；最为诡异的是他们的双翼翼骨之下也是各生有一只半尺之长的锋利骨爪，颇似人手一般大小。
　　高大翼人的羽翼为灰白相间，一“手”握有一把半人多高的巨弓，稍矮翼人的羽翼却漆黑如墨，垂翼而立，背后则是背着一把乌黑的巨弓，露出半截巨大弓身。
　　“金霜，你已无路可逃！何不下马来与我一战！”这黑色翼人张口竟是吐出人言，嗓音尖利无比，令人入耳颇感不适。
　　“笑话。你们二人纠缠我数日都未占得上风，我又有何惧？！适才若不是你飞空而遁，依仗羽箭偷袭于我，此刻又哪有命来说这等大话？”这个被翼人称为“金霜”的人族男子冷笑一声回道，言语之中毫无惧意。只是其实此人并非是叫做金霜，他本名乃是唤作“靳无双”，此名不过是他的一个化名，这翼人并不知晓。
　　“呵呵，我等生为翼人，双翼自然是倚仗。又有何不妥？不过如此终究无法分出胜负，不如我不再飞遁，阁下也莫要再逃遁，你我堂堂正正战上一场，阁下若能胜我自可安然离去。”
　　靳无双听完这翼人所言双目一凛，冷冷望向这名黑翼翼人，似是在考虑他的提议。
　　“阁下大可放心，我等翼人不似人族狡诈，言出而必行。”见靳无双似乎不太放心，这翼人又言道。
　　“哈哈，你这鸟人莫不是把我当三岁孩童？若是千年前的翼人我或许倒还会买账。如今若论阴险狡诈，只怕人族比之翼人犹是不如了。”靳无双冷笑回道。
　　“不过也好，我倒要看看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靳无话未说完竟已是从马背上飞身而起，腾跃之间便从腰间掏出一把紫色软鞭向黑翼翼人足下袭去。这一鞭击出快似闪电，去处足有数丈之远，鞭身更是夹带淡淡紫气，望之令人心生寒意。
　　黑翼翼人见靳无双突施偷袭心中大惊，赶忙疾振双翼，向后掠起数丈之高，间不容发地避过了这蓦然一击。而一旁的靳无双却似早有预料，弗一落地另一只手中已然又摸出了三把飞刀，抬手便向黑翼翼人遁处射去！三把飞刀一把袭向翼人眉心，另两把则分别向翼人双眼射来。翼人猝不及防，再想振翅飞遁却已是赶不及，只得慌忙抬起右翼来挡。却见这几把飞刀撞上羽翼竟是发出“叮当”声响应声而落，好似碰上了铜墙铁壁！
　　“阁下原来是‘铁羽一族’的高手，失敬。”靳无双眉头微蹙，暂缓攻势，向着上方的翼人缓声道。
　　“呵呵，你这人族倒也有几分见识，不枉本座——”这翼人一句话尚未说完，却未料到下方靳无双却无意等他，扬手间竟又是三道寒光向着翼人的面门疾射而来，翼人情急之下只得急忙一缩脖颈，身体后仰，堪堪躲了过去，头上细羽却是被削掉一大块，模样狼狈至极。
　　“狡诈人族！”翼人双目圆睁，惊怒不已，他不再同靳无双赘言，而是从背后猛然抽出一把漆黑短刀，这短刀长两尺有余，上下浑然一体，无柄无镡，整个刀身薄似蝉翼，只有握刀处稍显浑厚，刀身通体有暗红色光芒流转不停。
　　“魂器！”靳无双倒吸一口凉气，心中暗惊！“难道我竟已惊动了翼王？！”
　　靳无双两次偷袭这翼人，翼人已是怒极，终于拿出了压箱底的手段。这魂器本是他向翼王暂借，意欲趁靳无双不备时给他致命一击，只是如今盛怒之下，他便也顾不上这许多了。
　　翼人扬起手中黑刀，刹那间手起刀落，竟是一道丈许长的暗红刀芒向靳无双怒射而来！
　　刀芒过处，风沙骤停，虚空似乎都被斩裂。靳无双不敢硬接，只得向后腾空跃起，堪堪避过了这诡异刀芒，却见脚下砂地竟是被刀芒划出一道半丈宽的深沟！靳无双不由得大骇！
　　此时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靳无双尚未站稳脚跟只见又是一支灰色羽箭斜刺里向他要害射来，竟是一旁的灰白翼人伺机发难！靳无双虽然一直都在暗中防备这灰白翼人，奈何适才刀芒犀利不得不避，只得急忙扬起手中软鞭向空中羽箭击去。
　　这羽箭长三尺有余，势大力沉，靳无双一鞭抖在箭身上，羽箭微微一颤，箭轨稍变，擦着靳无双身侧飞了出去，落在砂地上滑出数丈之远，擦出一道道火星。靳无双心下大怒，便要向这翼人施以反击，只是此时竟又有一刀暗红刀芒向着靳无双迎空罩下，他不得已只得再次腾挪闪避。
　　这两名翼人依仗魂器和羽箭偷袭，霎时大占上风，靳无双左支右闪，虽未负伤，却也是几个回合之间便被逼退七八丈远，所过之处也是被斩得遍地沟壑。
　　靳无双且战且退，片刻之间竟是退到了他的马儿不远处。这时又是一支羽箭向靳无双胸口飞来，却见靳无双双目一凛，竟然站在原地一动未动，任这羽箭向他袭来！
　　眼看这羽箭就要袭到靳无双身前，只听他猛然大喝一声，将体内元气都运在身下，腿上衣裤霎时都猎猎作响，似吹了气一般地鼓起，双脚上更是泛起如波浪一般的元气涟漪。下一瞬间靳无双蓦地原地跃起，竟是抬脚朝着羽箭方向踏去！
　　只见靳无双飞身踩上这支羽箭，脚下涟漪映得羽箭上也是波光流转，只是这羽箭竟然仍是沿着原路笔直射去，靳无双站在箭上竟似毫无重量一般！
　　顷刻间靳无双踏着这根羽箭又是飞出五六丈之远，竟有几分神似传说中的神仙腾云驾雾的本领。这两翼人大惊失色，想要凌空击下靳无双却是无从下手，这羽箭本就由这翼人射出，去势之快他们又怎会不知？
　　这时眼看羽箭越飞越低，靳无双却也离他的马儿只有两三丈之远了。说时迟那时快，靳无双双脚用力一踩，这羽箭霎登时便落在砂地之上，而靳无双赫然已是飞身上马，催马便要疾驰而出！
　　靳无双刚才使出的这门轻身功法乃是他的成名绝技“踏浪身法”，这轻身之术对翼人来说不算什么稀罕本事，但是人族能将此类功法修到这种程度已是堪称逆天了！
　　这两翼人此时又惊又怒，却又如何肯让他再逃？两人赶忙振翅而起，再向靳无双疾追而来。只是此时突变又生，只见靳无双策马未行几步竟突然又勒马停住，回首间又从袖中射出两把飞刃向两翼人袭来！
　　这两把飞刃比初时靳无双使用的飞刀大了不少，刀身之上满布裂纹，刀尾也与寻常飞刀不同，竟是形如松果一般的两颗粗糙圆球，飞刀过处更是划出一道火线，发出“嘶嘶”的声响。
　　这两翼人大惊之下赶忙凌空振翅闪避，眼看着飞刀就要擦着两个翼人身侧飞出，这时却听靳无双口中喝道一声“爆！”，登时便是两股爆炎当空炸开，将两名翼人笼罩其中！
　　一瞬之间战局陡变，灰白翼人随着这声爆响扑簌落地，浑身已是烧得黢黑，脑袋也只剩下半个，已是死的不能再死了。黑翼翼人则单膝跪地，双目之中遍布血色，紧紧瞪向靳无双，一只左翼却已是血肉模糊。
　　靳无双转过马身，打量着黑翼翼人，眼中无喜无悲。
　　“金霜……今夜我定要喝你的血，食你的脑！”却见这黑翼翼人一声怒吼，转眼间竟是趔趄着又站了起来!
　　靳无双暗叫一声“不好”，赶忙掉转马头就要再次向前奔逃。靳无双掷出的两把“爆空刃”乃是他压箱底的手段，刚才乃是趁着两翼人不备才偷袭得手，这黑翼翼人一击不死，想要再以此伤他可是不太容易了。而且这翼人魂器在手，若不避其锋芒恐怕难以久战，一念之下顷刻间已是策马又飞奔出数十丈远。
　　黑翼翼人向着靳无双逃遁方向擎起手中黑刃，却是久久没有挥下，而是将体内元气都凝聚在这黑刃之上，片刻之后这黑刃红光大涨，将这翼人的身形都掩在其中。下一刻，翼人高高扬起右翅全力挥出，竟将这魂器利刃当作一柄飞刃一般掷了出去！
　　十数丈之巨的暗红刀芒斜刺里划破虚空，将天幕中的弯月都映成了血红之色。
　　顷刻间这刀芒已是飞出了靳无双身前，又飞行数百丈后方才逐渐黯淡不见。此时靳无双的马又行一步，血雾才从这马儿身上溅起，然后再看这马儿竟是上下分为两截，从马腹处齐刷刷地被斩了开来！
　　两截马尸向前飞出丈余之远，鲜血内脏流了一地。而另一旁靳无双也是被甩出许远，一条右腿竟是只剩下了半截，人也是趴在地上不知死活。
　　黑翼翼人缓步向靳无双走来，张手抬起右翼，这黑刀竟“噗”的一声，又飞回到了他手中，只是黑刃之上此时已没了红光流转，却是泛起了阵阵黑烟。
　　不过这翼人才行数步，却似猛然间伤了元气，一口气提不上来，竟是咳出一口鲜血！
　　“哈哈哈哈，我这鸠毒滋味如何？”另一边的靳无双这时却是忍痛抽身站起，冷冷笑道。
　　原来靳无双适才意不在逃，而是想暂避魂器锋芒，等待翼人毒发。这翼人刚才石破天惊一击想要击杀靳无双本是易如反掌，但他对靳无双恨怒交加，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又哪会如此轻易便让他死，是以便想先击杀了靳无双的马儿断他去路，再要来慢慢折磨于他。若是这翼人同靳无双多交几次手自然知道，靳无双的飞刀哪有不喂毒的？
　　“卑鄙人族……”
　　翼人张口再要咒骂靳无双，却是渐渐连声也发不出了，但见七孔都流出血来，趴在地上又抽搐数下便再没了动静。
　　靳无双从上衫上撕下一块破布将右腿断处作了一番包扎，然后又忍痛跛着腿缓缓走过来，向着翼人尸体啐了一口，接着俯下身朝那柄黑刀拿去，却见黑刀“噗”的一声，竟是原地不见了踪影，只余下一股黑烟，像是凭空燃尽了一般。靳无双无奈地摇摇头，取出一把匕首，将翼人翅上的翎羽斩了不少收起，接着缓缓站起，将背后的包袱轻轻解下抱在了胸前，才朝着戈壁更深处一瘸一拐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