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天地四象

　　吕梁洪下流波汹涌，云梦派依山背水，呈虎踞龙盘之势。云梦派不大不小，目前教习先生加上修行弟子约七百余人，占地有两千亩，青砖白墙近乎席卷了吕梁洪北，楚王山脚下最好的地段。
　　云梦派因云梦城而得名，云梦城因云梦派而闻名徐、鲁。永嘉以来，神州陆沉，从云梦派走出了一大批有文武才略，慷慨赴义的英杰出离桑梓，远赴边关从军欲为天下除暴乱，这些人在河内、汉中、江北转战十数年后，有的人立功立事，声名显扬，锦衣日行，成为大晋立国的中流砥柱；有的人早已沙场喋血，埋骨他乡，把父母与情人的等待留于来世相会；还有的人还在这片他们所热爱的土地挥洒汗水与血泪战斗不息，保卫乡关的土地和亲人，纵使籍籍无名，依旧逆流而上，负重前行。
　　云梦派修习武道的同时，也要教习学生学习文化知识，这个规定是当时大将军认为许多将领虽然在作战时身先士卒，以一当百，却没有一定的军事素养，常常在军队作战计划时误事，后来就从太学中调来了许多先生，辅以文化学习，许多年下来各个门派即说孔孟之学，也教孙吴之术。这在很大程度上就给予这些脑袋简单的武夫们带来极大的困扰，那在课堂上一个一个都像要了命一样，也是要了教习先生们的名。
　　杨秀虽然是江左名士，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到了杨正这边还真是虎父犬子，先生们本得知杨正来源于世出文坛领袖的绥舆杨家，乃一代名士杨秀之子，都对杨正报以极大的期望，诗、书、春秋先生们尽心尽力的教习杨正，希望培育一位才华横溢，满腹经纶江左读书领袖。
　　不知是不是母亲在生育杨正的时候营养不好，杨正在读书这一条道路上确实丢尽了绥舆杨家的脸面，实是一个天生的蠢物，后来先生们失望以后，对杨正的期待就是每次能把自己名字写周正了，教习先生门就能很欣慰了，每次看到作业上哪比gou爬好不到哪里的几个大字歪歪扭扭，都是对夫子们心性修行的一场考验，不住的念叨着先贤所说的“慎独、慎独”来坚定心性，可是心中时不时总会冒出圣人所说的“朽木不可雕也”。
　　学生行舍在门派的北面，依照山脚的一段地势建造了砖瓦房，分割的也相对简单，四四方方的格局像极了门派的许多教习端正而刻板的面孔。
　　杨正走在青石板铺就的主路前往南边的教习先生们居住的庭院，经过许多年来的人马车辆的踩踏碾压，质地极佳的青石板如今已被打磨的十分古旧，暗暗的墨青色如时光流逝而留下的深深刻痕，黑色的缎靴踩在青石板上，安静的没有一点声音，不由的便加快了脚步。
　　青石板路两排栽种了许多的金桂每年中秋时分发散的清香飘满了整个门派。
　　杨正特别喜欢桂花的香味，因为宁诗的腰间总是佩戴一个桂花制成的小巧香囊，宁诗管它叫“木樨”，说是桂花的别名。记忆中桂花的味道就是宁诗的味道。十二岁之前，父亲走后，日子就变的越发的穷困，家里面很少能吃到美味的东西，只有宁诗的哥哥为数不多的几次瞒着父亲偷偷的周济钱粮。那时候宁诗总是会用家中收取晾干的桂花做出桂花糕来给自己吃，份量不会很多，因为糖和红枣泥很贵，这部分的桂花糕宁诗会用油纸包起来，一直放在床边的盒子里，一直等到杨正慢慢的吃完。杨正从来没有见过宁诗吃过桂花糕，据说是宁诗不爱吃桂花糕。
　　杨正有一天问宁诗说：“姨，你为什么从来不吃桂花糕?”
　　宁诗笑着摸摸杨正才到自己胸口的脑袋回答说：“因为姨不爱吃桂花糕啊，姨只喜欢桂花的花香，木樨的清香就像你爹一样隽永悠长，沁人心脾，让人闻过以后就不会忘记”。
　　后来杨正被带到云梦派修习之后，吃到过许许多多不同的糕点，却再没有品尝出小时候宁诗做出来的熟悉味道。
　　穿过青石板路往西拐出，是教习先生们平时居住地。一栋栋单独成楼的小院子静雅别致，爱好风雅的先生们在院中种植许许多多的苗木，竹木围成的栅栏爬上了一束又一束的蔷薇，晚春的徐州，气候宜人，最宜花木生长，满园的花朵绽放荼蘼，花朵又大又鲜艳，先生们饮酒时花月下笑语的“盛日寻芳泗水间，无边光景一时新。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亦或是微风拂面时“水精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杨正每次来到南边先生家里时，许是这个俗物读不来先生们的风流韵致，总会觉得鲜花是香，但是会招惹许多蚊虫，甚是讨厌。
　　先生们给自己的庭院起了各式各样的名字有“揽月轩”、“和光堂”、“听风阁”等等好听的名字。
　　十二岁那年把自己带到云梦派的先生给自己庭院起的名字最为特殊，名为“谢客庭”。庭院不大，进门迎面是三间房，左边是书房，也是先生时长独自饮酒的地方，中间是待客场所，当然先生基本上没有什么客人，右边是先生的起居室不大较为洁净。庭院中是几副先生自己做的竹桌竹椅子，也基本上用来喝酒读书的。
　　先生姓李名药师，独居，不知何方人氏，性格较为质朴沉闷，阖门自守，杜绝宾客，即使是亲戚好友也经常不能够进入小院问安拜访，杨正每次来到小院感觉都神气的不得了，因为据说山长大人和许多教习上任后来拜访先生都被拒之门外，自己却可以随时出入无间，这在少年心中是值得骄傲的一件事嘛。
　　杨正进入小院后，地上吹着些微风，先生一身浅绵白色的长衫扎束在腰间，银白色的长发随着微风轻轻摇摆，不是抬起手中的酒壶慢慢酌饮，斜眯了杨正一眼，指了指桌上的咸水豆，香干以及山后产出的春笋说道：“来啦，坐下陪我喝两口。”
　　杨正大剌剌的扯过竹椅往哪一座，丝毫不见拘谨的一边拿过先生的酒壶往嘴中深深的喝了一大口，甘冽清爽，还是先生自己酿制的竹叶青。一边嘴上嘟囔道：“师傅，您老也不给我找个师娘，给您没事炒两下酒菜，我也没事能多来几次，每次整这豆干、春笋着实太素了，不得劲，我都不太爱吃这些。”
　　嘴上说着话的同时，手上也没闲着，抓了一片豆干放在嘴中大嚼起来。
　　先生一如过去的古板面孔，此时也柔和下来。说道：“小白眼狼，你这不怎么爱来，我酿制的酒都被你偷喝的藏不住，你这要是有师娘搁这整了下酒菜，我这点酒还能留的下吗？”
　　杨正嬉皮笑脸道：“我原先是不爱喝这酒的，不都是师傅您老人家哄诱着我开始喝酒的，等到我开始爱喝酒，您又偏偏嫌弃我喝光您的酒，这是哪门子道理哦？。”
　　先生微笑说道：“大丈夫纵横天下，焉有不爱美酒的道理，从前有仙人说过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说的就是侠士三杯热酒下去，便慷慨许诺，愿为知己两肋插刀，一诺重于泰山。武夫养气，需要酒力发散，这世间哪有武夫不喝酒的。”
　　杨正哈哈大笑：“那师傅您还嫌我偷喝了您的几壶竹叶青，等以后弟子出息了，将今天我得胜山长赐我的药师堂春酒孝敬您当白开水给您喝。”
　　先生笑着摇摇头道：“寄奴啊，这就是你这小家伙不懂酒了，天下美酒，其实没有好坏之分，喝的都是心中故事而已。至于纯粹武夫，更是没有听说过那个是借助外力修行可以登堂入室，靠的都是日复一日的水磨功夫。”
　　杨正此时又喝了师傅一大口竹叶青，师傅自己酿制的竹叶青劲道一向很烈，酒力直达脐腹，嘴中正在咀嚼着山后的春笋，徐州的土地肥沃，不仅养人，连楚王山后的山笋也养的极其水嫩而不失劲道，腌制的辣劲也较足，唯一差点意思的是先生饮食较为清淡，没怎么放盐，要不然味道会更好一点。
　　杨正含糊不清的应道：“是哦，是哦，您老人家是闲散富贵，快活神仙，天下要说武功修为我家先生排不上号，要说饮酒，我家先生那可说是孤独求败。”
　　先生又笑了笑摸了下发白的胡须，一副甚是欣慰的样子。
　　一壶酒很快见底，先生和杨正说论起今天上午将兵台上对决杨素时，过于急躁，你本身实力比杨素弱上不少，这本身无可厚非，毕竟你修习武道时间相较杨素短了不少，但是你可欲境底子打的着实牢固，捉对厮杀本就是你最为擅长的对阵方式，这样考虑下来沉着应对，徐徐图之的策略就不能用在杨素身上。你的第一时间选择很正确，如暴风骤雨一般的强攻猛轰，逼着对方无处可逃唯有与你赤身肉搏才能取得胜机，你心性一向很高，所以对“山巅拳”的拳意领悟也极为纯熟，最后“末路狂徒式”天生极为契合你那天生疯狂、不顾一切的匹夫性格，所以将拳力发挥到你目前的极致，险中求胜。面对杨素这类武道基础扎实，刚毅木讷的敌手唯有求快、求变才能战而胜之，所以你起手式“大潮摧城式”就较为拖沓，蓄力过程较长，给杨素将自身刚猛的“奔雷拳”打出优势，造成后期发力不足的困局。此时你若起手为《天地四象诀》“神虎变”则可快速将自身拳势攀升巅峰，在对方未起势时，已成风卷残云之势，击溃或者打乱的节奏。不过杨素这人绝不是等闲之人，刚毅木讷，少年老成，兼之修习刻苦，基础打的扎实牢靠，将来的武道成就绝对不低，入职行伍是将军们最喜欢的先锋军人选。”
　　杨正竖着耳朵在听教诲的同时，一听自己的先生夸赞别人就跟炸毛狗一样嘴硬道：“我将来武道成就会更高，最高，我今天在将兵台都能击败杨素，再来一百次对决我还是一样击败他。”当然心中也认可了先生说法，确实很钦敬杨素的实力，不过也就是钦敬而已，反正遇到，定要战而胜之。
　　先生无奈的摇了摇头：“你就是死鸭子，犟嘴。”
　　杨正也嬉皮笑脸道：“我可是不止是嘴硬，全身都硬,一硬无有不硬”。
　　先生懒得理他，打了个酒嗝站了起来，跟杨正说道：“我再带你走一遍《天地四象诀》的路数，你跟在我后面看着我如何走，跟着学，打了这么多拳，你应当知道了，我带你走拳和你自己走拳的状态是不一样的。
　　药师先生姿貌魁伟，比杨正高了半个头，微微踏前一步，棉质白袍滚滚，无风自动，右手轻举，一动如苍龙探首，气势缓缓攀升，一身精气神高度凝聚，连翻纵跃下翻花舞袖，一身真气外放出体化身苍龙翻滚，如潜龙腾渊般，搅动无边风浪，鳞爪飞扬，阵阵龙吟声，直冲霄汉，翻滚咆哮，若雷霆奔腾。正是《天地四象诀》的“苍龙变”，这一式大成可飞行于空中，以龙之威力攻击敌人，以此功可以驱毒、疗伤、夺物、保护一切，变化多端，威力无穷。
　　翻转间脚尖虚点一步，整个身体前倾在虚空之中，双手虚握成爪，如猛虎前扑，神气活现，磨牙吮血时尽显凶残毒辣，奔转腾挪间暗觉暗能，旋滚钻透时变转击杀，盘旋游移时左踩右踏至快至灵，真气翻滚时猛虎啸谷声煌煌如雷，百兽震伏。正是《天地四象诀》的“神虎变”，神虎变乃天下第一搏杀术，招招皆凶横毒辣，奇变诡谲，孤绝搏杀。相传乃姜子牙所创立的大丹道武技，大成可纵横天下，单身鏖战万军，奋发无悔，利于速战，乐于摧毁顽敌精神与肉体，也是最好的轻身之法，善于奔袭山林、悬崖、街、巷。
　　双手再变，化身飞鸟之势，鸢飞戾天，圣人说过“凤鸣岐山，声闻九天”，呈一片祥和瑞气，令人神魂安定愉悦，转而如人间无道，遭到亵渎，神鸟愤怒，如火神惩罚人间，炎火重重，焚煮江河，烧尽一切罪孽，猛烈决绝。正是《天地四象诀》的“朱雀变”，相传乃远古年间，火神祝融临世，流落人间传下的功法，修炼大成可追求长生不死，无尽涅槃，亦是最有效的攻击手段之一。
　　走完三变的杨正丹田真气已经干涸殆尽，此时汗流浃背的杨正气喘吁吁的停下，一屁股坐在地上，身体已然是达到极限，却又通体舒畅，神魂大定。
　　嘴上向着先生说道：“累死我了，师傅您老人家还是停下歇歇吧，我跟不上您了。”
　　这还只是杨正照猫画虎，徒具其形而已，并未有达到真正天地四象的意境，真不知道四变皆练至大成后武道会达到什么样的境界“武圣境”还是“武神境”杨正心里在胡乱思量。
　　先生看杨正坚持不下后，也就停了下来，不再带领杨正走拳，斜睨了杨正一眼吐槽了一句：“像个废物一样，一点苦都吃不得。我当年跟随先生学习《天地四象诀》的时候，可从来没有让先生停下来，是因为是我打不动了，我第一次学习”四象变”的时候就能走下来，让先生对我赞不绝口。”
　　嘴上虽然臭着杨正，先生心里对于杨正的天赋与耐性都是极为赞赏的，以“可欲境”的修为可以走下三变，放眼整个天下也没有几人，难得的是杨正走下来的那一点神意尤为难得，世人练拳千万遍，只具其形那是傻把式，白说了就是没有天赋，唯有一点神意到了，拳也就到了。
　　杨正从来不肯吃亏，嘴上的亏更是从来不吃，拳头不够硬，打不过人家，吃过的亏就算了，那是没办法，动动嘴皮子就能反击，毫不费力，杨正这人从来不吃这样的亏。
　　大喘气的嘲讽道：“那是，师傅您老人家谁啊？天下第一高手，吹牛皮的功夫更是天下无敌手，而且脸皮也是天底下顶厚的，当年大将军的“云龙枪”都刺不破的那种。”
　　杨正喘了一会就爬起来走到藤椅钱又拿起师傅的酒壶喝起来，一大口竹叶青进肚子，丹腹直接烧的滚动起来，那感觉真是透心凉爽。
　　先生也坐下来小喝了一口，继而说道：“《天地四象诀》乃脱离于战阵而来，是天下最为玄妙精深的武功，你戒骄戒躁，勤勉修习，将来不说天下无敌，争战神佛，纵横天下是没得说的，你小子那点想要效仿冠军侯那样的大英雄提三尺剑，逐鹿山巅，立下“饮马瀚海，封狼居胥”的不世功业的心思将来都是有可能的。”
　　夫战以正合以奇胜，天地四象是战阵的一种演变而出的争杀之道，武道一途追求的就是绝对的战力，追求的是一人即一城，拳意一往无前，所到之处，如摧山折柱，纵千军万马，其耐我何？
　　武道无坦途，天下武夫走的都是死中求生的辛苦路，生死之间有大恐怖，故能激发武夫最大的潜能，和最大的勇气。武夫靠的就是强提一口真气置诸死地，以命搏命，以弱为强，争生死，分胜负，如战阵厮杀。
　　天下非成名已久的将军，谁能豪奢到以十倍五倍的绝对优势军力围攻敌人，英雄大多起于细微，家底较为薄弱，常常需要做的是视死如归，以弱争强，把不能取胜当作能够取胜来对敌。
　　如果一定要估量了势力相当才前进；考虑到能够取胜再交战，这不是智谋，这是畏惧敌人的强大，武夫争杀岂能必胜？唯有无惧而已。
　　所以世间称呼武者为纯粹武夫，这即是纯粹的来源。虽古之韩、白、卫、霍这些名将都是深谙此道的大武夫，近代的大将军亦是这样的豪杰人物，才能够取得那样的成就名留青史。
　　杨正突然站了起来，双手高举大喊道：“我要当大英雄，大豪杰，我要喝天下最美的酒，修炼天下最猛的神功，训天下最烈的马，上天下最美的人，人间万世，有我无敌，啊......”
　　此时的杨正表现，活脱脱的一个中二少年，他不知道将来这条路会走的多么艰辛，他只是击败了一个杨素而已，前方还有无数的天才少年和阴谋阳谋的老狐狸在等着他的到来。翻开这一页，他明日将兵台的对手李嗣业此时正在行社默默的磨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