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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吁——”
“哦哦哦——”
两名骑兵与牛车在麦场正南碰了面，同时勒停。
一名骑兵手握缰绳，语声含笑道：“哟，这不是大壮、小壮兄弟两个吗？你们这是干什么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牛车上那两人乍见官兵拦路，面显讶异，对望一眼，不知何故。待听那官兵的问话，甚觉耳熟，同时仰面望去。
那大壮神情一呆，失声叫道：“啊呀，我当时谁呢，可把我吓了一跳。原来是在皇城大律堂当差的赵虎老弟啊，哈哈！我们兄弟两个给皇城客来堂的雍掌柜的送了些蔬菜。这路途遥远，只能是早出晚归。不过……赵虎老弟，这么晚了，你们还在为公务奔忙，可比我们二人还要辛苦啊。”
他言中所谓“大律堂”，正是皇城的刑部衙门，门悬御笔金额，堂挂天子宝剑，总司京畿内外一切大小案件。不论是作奸犯科的布衣百姓，还是贪赃枉法的朝臣士族，皆有缉捕审判之权能。
那赵虎叹了口气：“唉，我们为官家办差，没日没夜，风里来雨里去的，哪能不辛苦，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顿了顿，又道，“哎，那客来堂在京城所开的八大酒楼，可是驰名天下，你们是怎么攀上这个大户的？”
那小壮面露得意之色：“那还用说，我们家种的菜，色鲜味美，叶大茎粗，品相一流，那雍老板一眼便瞧上了，当场就以两倍的市价给包圆儿啦！嘿嘿！他还说，以后我们有多少他就要多少。这不，我们哥俩这几天，每天都要给他送上一大车！”
说到这里，大壮接口笑道：“哈哈，赵老弟，今天真不凑巧，车上的货都卖光啦，不然一定送你两捆上好的新鲜蔬菜。要不……我们明天再送货时，特意留出一些，给你送到大律堂怎么样？”
“那怎么行！”另外一名官差听了，大声道，“大律堂戒备森严，可不是你们这些乡下人能去的地方。”
“小丁！”那赵虎一抬手，拦下了那官差的话，向大壮笑道，“你们的美意，小弟心领了，只是这些天我奔波在外，暂时回不去大律堂了。”
大壮一听，奇问：“怎么，最近是有什么大案子吗？”
赵虎正色回道：“这可是桩天大的案子，大都督慕青渊弑君谋逆，已经被炎王殿下公然处决。他的儿子侥幸逃脱，不知所踪，我们正奉命四处搜捕呢。哦，对了，你们俩见过一个可疑少年吗，他名叫慕风，大概十岁左右。”
慕风躲在麦秸之后，陡然听到这几句话，心神猛地一震，险些叫出声来，暗道：“不，不！这……这绝不可能！”
他岂能想到，娘亲所谓“爹爹在宫里出了大事”，竟是“弑君谋逆”，杀害了皇上！且又听炎王天阳拔山已将爹爹公然处决，更如一柄利剑直插入他胸口，叫他痛彻心扉，又难以接受。
他原本还抱有一丝幻想，盼着爹爹能逃脱危境，终能与他重逢。此时这一丝希望也化作梦幻泡影，立时万念俱灰，内心一片绝望。
但听那大壮犹疑道：“你……你是说‘御灵侠’慕青渊吗，他……他怎么可能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
小壮也不敢相信，只道：“传说慕大侠忠肝义胆，是天下人尽皆知的英雄豪杰，怎么会杀害皇上呢？再说，他不是没娶媳妇吗，怎么会冒出一个孩子来？”
“大胆！”那小丁“铿”的一声，拔出腰刀，怒喝道：“敢为逆贼说话，你活得不耐烦了吗？”
小壮面色一凛，身子后缩，再也不敢吱声。
“小丁，你干什么！”赵虎回过头，厉声训斥道，“这两位都是我同乡好友，又不是旁人，你干吗这么紧张，快把刀收起来！”
那小丁倒也听话，冷哼一声，收刀回鞘。
赵虎又转回头，抱拳致歉道：“呵呵，这小丁入行不久，年少气盛，不通事理，还望两位兄弟勿怪。”
大壮一愕，忙摆手赔笑道：“不不，这……这不打紧，不打紧的。”
赵虎俯低身子：“不瞒你们说，就连小弟也不信大都督能做出这种事来。只不过，这宫廷之乱，萧墙之祸，自古以来就是扑朔迷离，真假难辨。其中的权谋算计，也不是我们能辨得清的。我们这些下人，只管听候上司的命令，当差办事罢了。”言下之意，即是说慕青渊是被人嫁祸的了。
大壮、小壮对视一眼，默不作声，却不敢再胡乱开口了。
赵虎又道：“既然二位兄弟都没见过，我们这就告辞了，咱们改日再会！”
大壮、小壮齐声道：“改日再会！”
两人拍马绝尘而去。
那小壮生性胆小，适才见了明晃晃的尖刀，心头余悸犹存，擦擦额上冷汗，悻悻地道：“哼，不就是当差的么，有什么好神气的！”
大壮笑着劝慰：“行啦，你就别不服气啦。人家毕竟是军爷，咱们小老百姓哪里能惹得起？幸好这回遇上的是熟人，不然的话，可就没这么走运了。”说罢，扬鞭在牛臀上抽打两下，口中“得、得”两声。
那黄牛得令，引车向前。
小壮坐稳身子，却问：“大哥，听赵虎说，慕大侠有个十岁的儿子，也就是说，他十年前就已经结婚生子啦，我怎么从没听人提起过？”
大壮意味深长地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他们那些官高位重、善于争权夺势的大人物们，说话办事，总是处处小心谨慎，深藏不露，就怕有什么把柄落入敌手，受人钳制。”
小壮怨叹道：“唉，别的事也就罢了，可连娶个媳妇都得藏着掖着，提心吊胆的，生怕别人知道。这种日子，过得还有什么意思？”
大壮也跟着叹息一声，道：“这就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二人说话声渐去渐微。
这时天已全黑，东方升起一弯勾月。
慕风背倚麦秸，双臂抱膝，呆呆地望着深邃的夜空，心中生起无限怅惘。
他本打算往村子里寻求帮助，可听了那些官差的话，才知自己已被官府通缉，若再贸然进村，难保村民们不会捉他送官，也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
然而，那官差又说，爹爹已被公然处决。若真如此，他再远赴京城寻父，除了有自投罗网的危险，还有什么意义呢？
但见天际一颗流星划落，他倏而想到：“对了，爹爹精通数百种异术，就算死了，也有办法复活重生。没错，我死了两次都能活过来，爹爹他也一定可以。就算冒着天大的危险，我也还是要进城去找他！”
这般一想，立时又振作起来，心中盘算着：“听那两个赶车的大叔说，他们明天还要进皇城送菜，无论如何，我也要恳求他们载我一程。不过，我得换一个名字才行，可是……叫什么好呢？”
凝思片刻，脑海中浮现出“天溪少年”四字，便想：“天溪？天？溪？不如就叫‘慕天’好了。慕天，嗯，从此以后，这世上再无慕风，只有慕天……”
“慕天……慕天……”
他仰望苍穹，遐想着自己飞上天空自由翱翔的感觉，内心也随之舒缓了许多。
当夜，他吃完那两个半好不坏的果子，便钻进麦秸垛里，沉沉睡了。
……
翌日清晨，他早早醒来，等候在路旁。
过不多时，那牛车果然从村中转出，吱吱扭扭地缓缓驶来。
慕天视力极佳，隔着很远便看得清楚，那牛车上货物满载，却被一张大草席遮盖得严严实实，高高隆起。
他不由暗喜，心想：“我穿成这个样子，算是十分‘可疑’了，与其冒险求他们带我一程，倒不如偷偷钻进去，不让他们发现。”
当即，捡了一块石头在手里，藏身于紧靠路边的一堆麦秸之后。
待那牛车临近，奋力地把手中石块扔向左边的麦秸垛上。那石块自上而下“欻拉拉”地滚落下来。
那两个菜农闻声，均大吃一惊，神色紧张地结伴上前察看。
便趁这个空档，慕天快步绕到车后，迅速钻入草席底下。
他体重甚轻，上车时，就连那头大黄牛也毫无察觉。
他躲在草席下的菜筐之间，耳听那两人移步归来。
一个声音道：“怪了，后面没人啊，哪来这么大动静？”
另一个猜测道：“应该是那块石头，本来在垛顶上，不知怎地，滚下来了。”
先一个道：“嗯，有可能，也不知道是谁把石头放上去的。”
另一个道：“这还用说，肯定是村里那些小鬼头。行啦，快赶路吧。”
说完，驱车便走，竟是谁也没留意到车上已多了一人。
乡间土路，坑洼不平，慕天藏身车后，尝尽了颠簸之苦。
但因是偷搭便车，所处空间又极狭窄，他既不敢出声叫苦，也不能变换姿势，只得强自忍耐。
一路上，他只听那两兄弟你一言，我一语，絮絮叨叨，相谈甚欢。
一会说谁家养的鸡鸭卖了多少银子，一会说谁家小伙看上了谁家闺女，一会又说村中老赖欠债不还被人追打，诸般此类，尽是些邻里乡亲之间的闲言碎语，全无半句关乎朝廷和江湖的大事。
慕天静静听着，不由得心生感慨：“其实，我也不过是个普通的乡下少年，只因爹爹在宫中做官，大权在握，所思所想的都是天下大计，我打小耳濡目染，平时才对天下大事关注得更多一些。倘若爹爹只是个平凡农夫，恐怕我连‘皇宫’二字也未必听说过，更没机会读到很多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