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星月楼 大漠双侠

　　天玄地黄，三千里沧溟大漠，浩瀚，苍茫。
　　残阳下沙丘起伏，贫瘠，荒旱，满目凄凉。
　　云卷，风寒，驼铃声响，眼望处一旅行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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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悠悠荡荡，驼队渐近。
　　并行在队伍最前头的，是两匹罕见的“风行驼”，身高体壮，健步如飞。驼背双峰之间，各乘着一男一女。
　　左首那男子三十来岁年纪，浓眉大眼，鼻梁高挺，古铜肤色，头戴一顶宽沿毡帽，着一袭黑色斗篷，将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驼鞍处斜挎着一口宝刀，鞘色乌黄，质朴无华。
　　右侧的女子，看上去小他几岁，细眉小口，杏色肌肤，面上风尘之色掩不住妩媚容姿。她身穿白绒短袄，肩头挂一件雪白披风，腰间两侧各佩一柄弯刀，刀鞘镶金嵌玉，纹饰精美绝伦。
　　二人身后，乘着四名精干的黑衣汉子，头戴竹笠，装束整齐，身上都携着家伙。
　　再往后，就是一支商队，七八个人牵着十来匹驮着货物的黄驼，首尾连作一线，委蛇前行。
　　头顶半空，盘旋着两只黑鹰，时不时发出一阵嘹亮的长鸣。
　　大漠气候不似别处，午间酷热难耐，夜晚寒气侵骨，此时日薄西山，朔风撩面，隐隐已有些凉意。
　　那带头男子抬手压了压毡帽，迎着霞光，举目西望，但见不远处一片秃峰林立，他倦眉微扬，回头向商队道：“穿过这黄石林，再走不远，就是贡州降仙城，金雕、秃鹫、大鹏、小隼，你们几个先护送他们进城吧。”
　　“好嘞，大哥！”那黄发金雕朗声应道。
　　“总算是到啦。”那白衣女子望见石林，也是喜上眉梢，“再过两天就是月底，走完这一趟，咱们可要好好休息几天。”
　　“唉，这护送驼队的差事，又苦又累，也挣不着几个钱，没劲，真没劲。”一名年轻汉子背靠驼峰，歪着脖颈，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小隼，你就别发牢骚啦，一路上就你话多。”那黑脸大鹏侧目笑道。
　　“我倒是觉得小隼这话在理，这破差事没惊没险，忒也没劲。”一旁独眼秃鹫右手提着刀，也蔫头耷脑地抱怨道，“自打上次结果了马匪胡三，我这口宝刀就再没喝过血，现在拿在手里，分量都轻了不少，必是饿得瘦了。”
　　“啧啧，就你那口破刀，也配称作宝刀？咱大哥的斩魂刀，那才叫宝刀。”小隼随口戏谑道，“再者说，斩魂刀已有八年没出过鞘沾过血，也没见得瘦了几斤几两啊？”
　　秃鹫一听这话，登时语塞，低下头，嘴里嘀咕道：“那斩魂刀是天下九大名刀之一，自然没法比。”顿了顿，抬头向那白衣女子道：“哎，大嫂，这次你可得劝劝咱大哥，接几桩像样的生意。”
　　那女子抿嘴一笑，昂然发话：“行，这一回，接什么生意，我说了算……”忽地面颊泛红，嗔道，“嗯？谁是你大嫂啊？再叫大嫂，割了你的舌头！”
　　“是，二当家。”秃鹫急忙改口。
　　“嗯？”那女子面色又沉下来。
　　“呃……还是叫大嫂顺口些，嘿嘿。”秃鹫尴尬一笑，心想，她跟大当家虽尚未成婚，却早已同宿双飞，叫一声大嫂又有何妨？如此这般，分明是有意刁难于他。
　　“都说了，不准叫我大嫂！”那女子双颊又生红晕。
　　说话间，驼队已来到石林前的一个岔道口，那带头大哥勒住风行驼，回头命道：“行啦，时候不早了，快进城吧！”
　　“哈哈哈……告辞啦，大哥，大嫂。”四人含笑辞别，引着驼队，改道西南，往降仙城去了。
　　目送驼队离开，那带头大哥向白衣女子道：“无双，你累了吧？走，咱们去喝上几杯。”
　　白衣女子点点头，面有所思道：“嗯，不知道这回又来了多少人。”
　　说罢，双驼径向石林中行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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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历经数千年风沙侵蚀，曾经巍峨的高山，已化作一片濯濯的黄石林，林中奇峰突兀，怪岩嶙峋，形态各异，如猛兽，如大佛，如洪钟，如更漏……
　　石林东南，有一座奇高的雄峰，拔地指天，超群卓立，名“天峙峰”。峰顶建有一座危楼，浑以坚硬的玄岗岩垒砌而成，门窗也由钢铁铸造，几百年来，任凭风沙昼夜肆虐，依旧岿然不动。此楼正是名列“天下二十四名楼”之一的“星月楼”，乃是古今天下英豪墨客观星览月的绝佳胜地。
　　天峙峰下，是一条峡谷，谷中蜿蜒着一条商道，道旁倚峰而建有一座三层石楼，楼前一杆绛红锦旌上随风漫卷着四个杏黄隶字：星月酒家。
　　此时的星月酒家，楼上楼下，已是人满为患。
　　他们之中，多半并不为品酒住宿，更不为登临星月楼夜赏天景，而是在等人，等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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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了，大家快看，他们来了！”一楼东窗下，一名獐头鼠目的矮小汉子突然兴奋地叫起来。
　　“真的么，在哪儿？”
　　“快，让我看看！”
　　一帮人立即拥近窗户，翘首观望。丹霞映照之下，遥见一男一女二人端坐在两匹风行驼上，身披彤光，有如仙人降世，正朝着这边缓缓行来。原本已有些安静的屋内顿时又嘈杂起来。
　　“太好啦，等了一整天，可算盼来啦！”
　　“是啊，我都在这儿等了两天啦！”
　　“咦？这二人是谁啊？”
　　“怎么？这位小哥，你不是来等人的？”
　　“不，不是，只是路经此地，留宿一晚。”
　　“哦，那你肯定不是大漠中人。这两位，大漠之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一位是戈壁岭‘避风堂’的大当家古尔寒，有个响当当的名号叫‘大漠黑鹰’，大伙儿都尊他一声‘鹰爷’。另一位是二当家阿依慕，原本有个雅号叫‘无双花’，不过跟了鹰爷之后，又改成‘大漠雪仙’，大家都称她作‘仙姑’。嘿嘿，这二位合称‘大漠双侠’，可是这大漠中鼎鼎有名的英雄人物！”
　　“啊……竟是‘大漠双侠’，早有耳闻，早有耳闻！”
　　“原来小哥你知道啊，哈哈，我就说嘛……”
　　众人七嘴八舌了一阵，待到房门“吱”的转开，屋里瞬时鸦雀无声，各个都如僵住一般，睁大双眼，恭谨地注视着。
　　只见大漠双侠在门外拍了拍身上的沙尘，一前一后继踵迈入。
　　店老板满脸堆笑，亲自上前招呼：“哟，鹰爷您可来啦，您一路辛苦啦，小的已在二楼雅间备好酒菜，三楼也收拾出一间上等卧房，就等鹰爷和仙姑来啦！”
　　“大漠黑鹰”古尔寒一面脱下斗篷和毡帽，一面平静地道：“嗯，有劳了。”
　　“大漠雪仙”阿依慕也解下披风，递给店老板，绷起脸道：“一间？一间是什么意思？”
　　店老板吃了一惊，摆手道：“不，不，是两间卧房。”
　　阿依慕更加横眉厉色：“什么！两间？到底是几间？”
　　店老板吓得不知所措，忙又改口道：“不不不，就是一间，一间卧房。”
　　“呵呵呵……”阿依慕转怒为笑，用下巴指了指店老板手中的披风，“帮我收拾好了。”说罢，先一步踏着楼梯往二楼去了。
　　古尔寒也将斗篷和毡帽交到店老板手上，不声不响地跟上楼去，对屋内众人似乎视若无睹，一脸漠然。
　　不料刚踏上两阶，人群中有人喊了声：“鹰爷，您……”
　　紧跟着有人“吭、吭”干咳两声，低声斥道：“闭嘴，别坏了规矩。”
　　古尔寒停下脚步，向人群中瞥了一眼：“急什么，累了一天，先喝几杯酒，润润喉咙。”说完，便缓缓上了楼。行止之间，气势逼人。
　　待古尔寒一上楼，又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喂，这位大哥，你们这是……”
　　“嘘——这屋里的，都是些有求于双侠的人。”
　　“这小生就不明白了，既然有求于人，何不亲自到人家府上登门拜访，却要聚在这荒野小店里，这不是太失礼了么？”
　　“你懂什么，那戈壁岭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去的吗，寻常外人想求大漠双侠办事，就只能在这家酒楼候着，这是规矩。”
　　“原来如此，求人办事，自然要守人家的规矩。呵，这人架子倒摆得挺大。”
　　“嘿！你别看鹰爷平常一副冷面孔，内里可是侠肝义胆、古道热肠呢，不然大伙儿也不会称他一个‘侠’字。”
　　“哦？是么？”
　　店内众人焦急等待，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楼梯声响，大漠双侠相随走下楼来。
　　众人纷纷起身退让，腾出最中间的一张方桌，请双侠入了座。
　　古尔寒将斩魂宝刀横置桌上，问道：“各位此番前来，有什么差事？都说来听听。”
　　阿依慕扬手道：“哎，等等，我照例有言在先，我们双侠有三不接，伤害无辜之事不接，有辱侠名之事不接，鸡毛蒜皮之事不接，你们可听清楚了？”
　　大家听了，纷纷颔首称是。
　　当先一名中年男子怀抱三个紫檀锦盒，上前笑道：“鹰爷，在下此来别无他事，只为上次的事特来答谢二位的大恩。”
　　古尔寒见这人锦帽貂裘，一身富态，识得是贩卖马匹的康爷，即道：“马匪胡三，作恶多端，自寻死路，你不求我，我也要取他的狗命。这杀人酬金你已付清，不必再来道谢。”
　　“鹰爷，您这是哪里话，若不是您出手，我那马庄可就全完啦，既然这礼物都拿来了，您看……”
　　“难得康爷一番心意，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打开看看，里面是什么好宝贝？”阿依慕素爱珍宝，见着锦盒，岂肯错过，便擅自做主收下了。
　　古尔寒对这些俗事素不拘礼，对阿依慕也向来是怜宠有加，自也没说什么。
　　那康爷反露出为难之色，左瞥一眼，右瞅一眼，犹豫道：“仙姑，这众目睽睽的，不大好吧？”
　　“怎么，在仙姑面前，你还怕给人抢了不成？快，打开来看看。”阿依慕急不可耐地催促道。
　　有仙姑这话，那康爷如吃了一颗定心丸，应诺一声，将三个锦盒并排摆在桌上，打开第一个道：“鹰爷请看，这是‘青花墨玉’，墨玉中的上品，敬献给鹰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