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圆2

　　“阿宣是我们一个年级的，人特别帅。据说年级里的女生有一半都喜欢他，五分之二的都直接间接地和他表过白。我和遥遥第一次见到阿宣是高一下在学校篮球赛上。阿宣个子特别高，超过一米八了，人还精瘦精瘦的，身材忒棒。我很少看到遥遥正眼瞧其他男生，但她那次目光全程追着阿宣跑，入了神了。少女漫画、言情小说、爱情电视剧我看得不少，但那是我第一次亲眼看到一个女孩子坠入爱河的神情，当时就被感动了。别看遥遥人缘好，很外向，但碰上真命天子她也和许多女生一样羞涩、胆小。于是我就帮她到处打听了好多阿宣的事情，反正闲言碎语我也听多了，被人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什么的，早就无所谓了。”
　　周佳瑶豁达地笑着，肉嘟嘟的脸上因述说的激动而泛起了两坨晕红。
　　放到任何喜剧电影里这都是会让人捧腹的画面，但是曲琪心中却莫名地泛起一股酸楚。
　　“我打听到阿宣爱吃学校后门的麻辣烫、爱听JJ的歌、平时放了学会在学校篮球场练球，他成绩很好，文武双全，简直就是言情小说男主的配置……”
　　周佳瑶沉浸到回忆中之时，忽然听到外头传来好几声凶狠的狗吠，不死不休地几乎要把门叫破。
　　曲琪神色一滞，原地僵硬半晌。外面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才能让小黑叫得那么凶，可是对于小黑的阴影让他想去开门又不敢上前。
　　“阴间的恶犬？”周佳瑶还是一样没心没肺，竟然兴奋地问道。
　　曲琪扶额，也是服了这姑娘。
　　在他犹豫的当口，周佳瑶竟然主动起身要去开门。
　　曲琪慌了，连忙伸手制止，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风铃声响，酒吧的门被一把推开，门外冲进来一个人，一百米冲刺一般直接奔向了最里面的角落，尖声大叫：“关门！关门！”
　　就在小黑想要夺门而入时，一只脚狠狠地踢在了他身上。
　　小黑悻悻地“嗷”了一声，灰头土脸地转头走开。
　　那只脚正是孟周的，他率先进了酒吧，后头跟着黑白无常二位鬼差。两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白无常一如既往的笑容中掺杂着许多尴尬，黑无常则低着头闷声不响脸好像更黑了。
　　“二位爷爷，交代下呗，怎么回事？”孟周面无表情、口气冷淡，却字字如刀锋，逼向黑白二人。
　　白无常转向周佳瑶，问：“你叫邹佳瑶？”
　　周佳瑶点点头。
　　他又转向屋内惊慌失措的女生：“你叫什么？”
　　女生瑟瑟发抖，细若游丝的声音答：“邹……家遥。”
　　白无常懵了，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回头去看孟周：“看，他们同名同姓。”那笑意仿佛在说“不关我事”。
　　孟周按下火气，对胖嘟嘟的周佳瑶命令道：“你，口齿清楚，一字一顿地把名字报给那大爷。”
　　周佳瑶本来就有点怕孟周，被那么一吼，整个人都打了个哆嗦，直往曲琪身边靠。这行为让孟周更加不爽，拔高了嗓门喝道：“让你报名字，躲什么躲？”
　　“周……佳瑶……”声音轻得和蚊子似的。
　　好在她离白无常近，后者还是听到了，然后一歪脑袋，笑得更加无辜：“没错啊，她们同名同姓。”
　　孟周额角一根青筋凸起，咬着牙冲白无常怒道：“七爷您是年事已高耳背了是吗？”
　　白无常眨了两下眼睛去看黑无常，黑无常干脆别过头表示我不想掺和这事，这让白无常更加的莫名，他还试图开口辩解，明明好好地问过名字，哪里知道那么巧的当天就有两个同名同姓还同龄的女生一起进到阴曹地府！问题是其中一个还是莫名其妙进来的。
　　不过，没等他酝酿好语言进行反击，曲琪先一步把话头给抢了去：“七爷，这女生姓周，之欧周，不是邹，资欧邹，明白？”
　　白无常瞪着无辜的双眼，看看周佳瑶：“邹佳瑶？”
　　然而那女生却露出了万分惊恐的表情，完全无视了这个问题，愣了足有三分钟！她视线的末端是屋里的另一位女生，楚腰卫鬓、亭亭玉立，在此时却是面色苍白、花容失色，同样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看着她。
　　又是半分钟后，邹佳瑶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她惊惶失色地指着周佳瑶，口中念念道：“鬼……鬼……鬼！不，别过来，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想杀你的……”边说着，她的整个身体死命地往墙上靠，恨不得能够穿墙而出逃离这个让她害怕的地方。
　　周佳瑶把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眼泪从眼眶里哗哗往下流，她用力吸了下鼻子，哽着嗓子道：“我知道，都是意外。不用怕，遥遥，我没有害你的意思。这里的小哥哥很温柔，你有什么话和他说，他会帮你的。”
　　听女孩那么信任自己，曲琪有些无奈地笑了，要是再不出手可不就辜负了她的这番信任了么。
　　他慢慢靠近邹家遥，后者用十分惊恐的眼神一直盯着他，身体还是拼命地往后靠，但是已经无处可逃了。
　　曲琪弯下腰，眉眼舒展、唇角上钩，抬起手轻轻放到邹家遥的头顶，温柔地按了按。
　　十分神奇的是，邹家遥不再害怕了，她抬起头，眸子中的惊慌全数化去，对着曲琪露出了微笑。
　　“遥遥？怕坏了吧？门外那条狗我也怕，它每次都会冲着我乱叫，不是什么大事。”曲琪笑盈盈的，把邹家遥领到了吧台边，让她坐下，然后给她倒了杯凉水。
　　邹家遥像个听话的小孩，接过凉水咕嘟咕嘟地一下一杯就喝完了。
　　姑娘的手指纤细修长，还白嫩白嫩的，非常漂亮。她仰头喝水时，眼睛闭起，长长的睫毛上还沾着方才的泪珠，莹莹闪着光芒。她饮完水，把杯子放在桌上，一双大眼睛直直望向曲琪，水波盈盈、楚楚可怜。
　　连曲琪都忍不住赞叹。
　　黑白无常趁着这个当口想遛，很不客气地被孟周给叫住了。
　　孟周指指周佳瑶，又冲他们挥挥手，示意他们把人带走，自己的屁股自己擦。
　　白无常抱歉地笑着，哈着腰给周佳瑶招招手。
　　女生还很奇怪，面带疑惑看着白无常。
　　“咳，这位小姐，我送你回去。”白无常有些尴尬，赔笑着。这真勾错魂了可还行？不得趁着阳间落葬前赶紧安排回去，指不定还能抢救下。要是真让她成了孤魂野鬼，阎罗殿上被告一状他也不好交代啊。
　　哪里知道周佳瑶双手一叉腰，还不干了。
　　“我想和遥遥说说话。遥遥她……已经死了对吧？”
　　黑白无常各望他处，只有孟周冷冷回答：“没错。”
　　周佳瑶一声不吭，径自走回自己原来的座位，正是现在邹家遥边上的位子。
　　邹家遥还有点怵他，不自禁地往边上躲了躲，看都不敢看她。
　　屋内剩下的四人互相对望了会，孟周想上前直接拎人走，但被曲琪的一个眼神制止，他抬了抬下巴，让三人一边先呆着，等他这里搞定了再带人也不迟。
　　“佳佳，”曲琪的口气很温和，“现在的时间每分每秒都很宝贵。如果你想要回去再见你的爸爸和妈妈，我建议你有话直说。”
　　“呵。”这声冷笑从邹家遥的口中发出。
　　周佳瑶转头，张了张嘴，却词穷了。
　　现在她最喜欢的朋友不光鲜、不亮丽，头发乱糟糟的，衣服也脏脏的，但是，依然是那么好看，无论她打不打扮都是那么好看，和自己完全不同。
　　可是为什么呢？周佳瑶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为什么会有这种“同情”的情绪产生呢？
　　因为她死了，我还能活？
　　“看什么？丑八怪。”邹家遥愤愤地骂道。
　　但是周佳瑶却不生气，她们之前在教室里大吵了一架，邹家遥就那么骂过她，她并没有说错，自己是丑呵，这是不可动的事实，又怎能责怪别人说实话呢？
　　可是怎么搞的？胸口这儿好紧、好闷，被揪着似的，从小听到大的恶言由邹家遥的口中说出却彷如十万电击，直劈她的心脏。
　　“遥遥，谢谢你。”周佳瑶想了半天，能说出口的也只有这几个字，她有太多想要说的东西，但话到嘴边却发现那些词语都弱爆了，连说出口的价值都没有。面前的女生漂亮、聪明、大方、惹人喜欢，而自己丑陋、愚钝、内向、遭人嫌弃，她又有什么立场安慰对方？
　　邹家遥没有领她的情，反而一句话把她闷了回去：“谢谢我早死早超生再也没有人可以欺负你，指使你了？”
　　周佳瑶连连摇头摆手，为自己解释：“你没有欺负我，你一直对我很好，没有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活。”
　　“呵，伪善。对所有人都假惺惺的扮好人，心里恐怕诅咒了那些欺负你的人千百遍了吧。我最讨厌你这种虚伪的人了！”邹家遥的眼中透出犀利的锋芒，狠狠刺了周佳瑶一下，“到这儿来还要勾引帅气的小哥哥，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配吗？”
　　眼泪在周佳瑶的眼中打转，她憋着嘴巴，脸上的肉上下颤动，五官也跟着扭曲。
　　眼前的邹家遥太陌生了，陌生到她不知道该如何和她相处。她就像一朵玫瑰，如此漂亮，却不容任何人的靠近。那个笑着说永远是朋友的遥遥，那个和她一起抄作业、和她一起滑冰、和她一起上课偷偷看漫画的遥遥，仿若幻影一般，一点点、一点点在面前消散、不见。
　　她双手抱头，浑身颤抖，嗓子眼中还发出了不可自制的嘶鸣，意识迷离，脑中仿佛放起了烟花，轰炸、轰炸、什么都不剩。
　　眼看着马上就要奔溃的周佳瑶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提起，她抬头，视线聚焦，看到了孟周冷漠的面孔，不容她任何挣扎，就被扔到了黑白无常的手中。
　　口气不容分说：“送她回去。”完了，深深地望了曲琪一眼，迈步进了吧台，点起了酒架上的酒瓶来。
　　黑白无常刚想要带着周佳瑶出去，却被孟周一声“停”给叫住了。
　　曲琪探头去看他那边的情况，只见到孟周拿在手上的杯中一点红色液体，是血。
　　曲琪拧起眉头，他知道这代表着什么，但凡在人世间犯过罪行的，此人的泪中必多一味伤者之泪，便是血泪。血泪会坏了一碗汤、一杯酒，不能给死者喝。若死者不慎误饮，后果不堪设想。
　　邹家遥死前和周佳瑶推搡，直接造成了周佳瑶的濒死状态，这已经是“杀人（未遂）”的罪行了，更何况在方才与周佳瑶的对峙中，她丝毫没有表现出一点悔意，甚至再一次中伤了对方的灵魂，这滴血泪着实在意料之中。
　　曲琪回头看向邹家遥，女生安静地坐在那儿，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把玩着水杯。她精致的五官冷冷清清，没有一点表情，曲琪却能见到围绕在她身周的一圈淡淡的蓝光，一种让人抑郁的蓝色，亦是一种隔离自己和周遭的屏障。
　　没来由的，一股忧伤的情绪在曲琪身体里扩散开去，他用哀求的眼神注视孟周，很谨慎又很果断地按住他的手，摇了下头。
　　他用清冷的声音说道：“我和她聊聊。”
　　在其他事上对曲琪可以百依百顺的孟周此时却坚持自己的立场：“这是公事，是规定。我们不能出格。”
　　双方对峙，谁也不肯让步。
　　曲琪在孟周的眼中看到了不同于往日的坚定，这件事仿佛就是他的底线，不能触动。
　　他的手慢慢松了，他不想要为难孟周，尽管这两个女生不知为何总让他放不下。
　　为什么年纪轻轻的女生却已没了阳寿？
　　为什么阳寿未尽的女生还可以被送回阳间？
　　为什么一直对着他狂吠的小黑也会对这女生狂吠不休？
　　还有那一杯带有血泪的酒杯，他好像知道那是什么味道。
　　曲琪隐隐觉得，有什么和自己息息相关的信息埋藏在其中，这些事孟周不会对他说，只有自己去寻，错过今日不知还能否有这个机会。
　　不过，只是为了这个虚无缥缈的感觉让一直对他照顾有加的孟周为难，曲琪觉得不值。
　　在他彻底放弃之前，没想到站在一旁看戏的黑白无常一起开口替他说了话。想必这二人方才犯了个大错，心中对两位女生有愧，这才出口相助。
　　白无常道：“不如就让琪琪试试，凡事总没有绝对。”
　　黑无常道：“没错，只要心生愧意，前生事未必不可了。”
　　曲琪心头一喜，发现孟周也没再和他较劲，只是扔给他一个小沙漏，不容拒绝道：“一炷香。”
　　曲琪接过沙漏，喜上眉梢，转头就把沙漏置于吧台上，换了副认真的表情面对那位冰冷美人。
　　而美人却没那么好说话，她冷冷地看着曲琪，轻启薄唇：“我不会道歉，也不会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