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圆1

　　一串清脆的铃声，望乡台的门应声而开。
　　一黑一白两位西装革履的男人像护花使者一般把中间的女孩护在中间。
　　而这女孩却离花差得有十万八千里。她身材肥胖，肉嘟嘟的脸蛋让五官显得有些拥挤，殷红的唇油光光的好似刚啃完一只炸鸡腿。三人这么一并列，女孩占的位置可以顶她身边那俩大男人了。
　　她此刻惊魂未定，怯怯地东张西望，忽而看到吧台后一位清秀标致的青年正对她盈盈笑着，不知怎的，她忽然定下心来，也回了对方一个劣质的笑容。
　　“两位辛苦了。”青年冲着黑白二人稍一点头。
　　女孩迫不及待地走到青年面前，着急地开口问道：“这两位先生说我已经死了，是真的吗？”
　　青年眼梢一弯，眼睛勾成一道弯月，轻轻柔柔地安慰她道：“不用慌张，这二位是地府的鬼差，大名鼎鼎的黑白无常。我叫曲琪，是这里的服务生。能先告诉我您的姓名吗？”
　　微微颤抖的声音，答道：“我叫周佳瑶。”
　　曲琪向黑白无常投去确认的眼神，两人都点了点头。
　　接着，他又注视着不安的女孩，温柔道：“您还记得您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吗？”
　　周佳瑶的眼珠往左下一偏，回忆良久，徐徐述道：“我记得，我和遥遥在教室里，她说要找我聊聊阿宣的事情。我们说了一会话，遥遥突然激动起来，她向我冲来，还推了我一下。我正好没站稳，往后一倒，就失去了意识。等醒来后，已经被这两位先生包围住了。”
　　“人带到了，我们就先撤了。”黑无常范无咎冷冷地交代了声，和白无常谢必安一起退出了酒吧。
　　“我真的死了吗？”幽静的酒吧氛围似乎让女孩的心绪稳定了些，她再一次和曲琪确认。
　　曲琪请周佳瑶在吧台坐下，带着温暖的笑意，给了她肯定的回答。
　　“小哥哥你别这么笑，看着怪吓人的。”周佳瑶缩了缩并看不见的脖子，咧开嘴，露出了两排凹凸有致的牙来。
　　曲琪的笑容僵在了唇边，生硬地转头去看孟周，却发现后者正表情凝重地盯着女孩看。
　　难道孟周好这一口？曲琪内心不由琢磨。还真是特殊的审美。
　　“小哥哥，这是哪儿？”周佳瑶似乎彻底放松下来了，也不知是这幽静的环境使然，还是她本身便是这种大大咧咧的性格。
　　曲琪回答：“望乡台。”人却低头取了个酒杯。
　　周佳瑶浑不在意，好奇地又问：“望乡台是哪儿？阴间还有这种时髦的地方？”
　　曲琪笑了笑，刚一抬头，又瞬间转移开了视线，给女孩倒了杯水，放到她手边，答道：“刚开没多久。我们老板心血来潮，学你们年轻人自己创业。”
　　“老板？”周佳瑶指了指一旁的孟周，“这位就是老板吗？”
　　曲琪应道：“是啊，您眼光很好。”
　　周佳瑶爽朗地笑了两声，对着二人花痴起来：“两位小哥哥都好帅啊，你们也都已经死了吗？还能在这里打工？”
　　面对这么直接的问题，曲琪愕然的同时，又感觉心里某根弦忽然松了下。他一边替女孩准备长生果，一边回答：“我是鬼，他是妖精。”
　　“妖精？”周佳瑶像见着稀奇物种一样，顿时两眼放光看向了孟周。
　　孟周的眉脚不自然地抖了下，压着声音澄清：“我是酆都官府的人，不是妖精。”
　　“长命百岁？”周佳瑶的眼睛更亮了，好像有两束光芒从她的豆豆眼里面射出一样。
　　孟周：“今年大概有一千岁了吧。”
　　“哇！”周佳瑶双手合掌一拍，惊叹了声。
　　孟周“哼”了声，移开了视线。曲琪却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他还是第一次见能够调戏孟周的人。不过这笑声很快就被孟周无情的一个瞪视给怼了回去。
　　取笑过某人后，曲琪清了清嗓子，干起正事来。
　　“周小姐……”
　　“叫我佳佳就行。”周佳瑶爽快地纠正道。
　　曲琪马上改口：“佳佳，望乡台是什么地方你知道吗？”
　　女孩子看着不过十五六的模样，这个年纪其实也才刚刚知道“死亡”这个东西，说深刻的理解必然没有。看她那模样，就好像是到了密室游戏的一个新场景，对于“死亡”的恐惧，仅仅是在刚开始那一会而已。
　　果不其然，周佳瑶摇摇头，十分天真地问：“什么地方？”
　　“望乡台是阴曹地府的一个地方。人死后必先过鬼门关，后走黄泉路。黄泉路的尽头有一条忘川河，忘川河上有一座奈何桥……”
　　听到熟悉的名词，周佳瑶兴奋地叫了起来：“这个我知道！听说奈何桥上有位老婆婆叫孟婆，她卖的汤叫孟婆汤，喝了孟婆汤就会忘记一切，真的是这样吗？”
　　“没错。望乡台，就是在奈何桥边上的一个山丘，在这里可以望人世间最后一眼。”
　　“可以吗？！怎么看？在哪里？”周佳瑶激动地站了起来，一双豆豆眼东望望西瞧瞧，可这昏暗无光的地方，一眼可以望穿，哪里来什么人世间？
　　曲琪从吧台下拿出了一个平板电脑，递到周佳瑶面前。
　　不出所料，女孩又惊叹道：“原来阴间那么与时俱进的？还有IPAD？！”她把平板电脑拿在手里，左戳戳、右摸摸，从面到里看了个遍，好似能把它玩出个花儿来。“这不是IAPD啊，没有HOME键的。那屏幕要怎么点亮啊？声控吗？喂！开机！……咦？没反应。”
　　曲琪和孟周的脸色都变了。
　　望乡台的平板电脑，只要死者的眼神一碰到屏幕，变会自动亮起来，播放死者死后的世界。
　　不亮，代表什么？
　　曲琪疑惑地看向孟周，孟周的脸更黑了。
　　他悄悄走到曲琪身边，在他耳旁轻道：“没有她的酒。”
　　曲琪一惊，和孟周咬着耳朵：“是黑白二老勾错魂了？”
　　孟周沉着脸：“那两个老不死的。”
　　“他们是鬼差，死不了。”
　　孟周瞪了曲琪一眼，分明在说“这时候了还要和我抬杠很开心吗？”
　　曲琪调皮地伸了伸舌头，摊手表示“我不过实事求是。”
　　“喂，”孟周一声吼停了还在那边耍平板电脑，试图想要把它给修好的周佳瑶，“别看了，你不会玩。”说完，他一伸手，不由分说把平板给抢了过来，还给曲琪。
　　周佳瑶明显被孟周又凶又冷的气势给吓到了，呆了半天没说话。
　　曲琪把孟周赶到一边，好声好气让女孩坐下，再次和她确认道：“佳佳，你能再回忆一下你是怎么死的吗？”
　　周佳瑶战战兢兢地瞟了眼孟周，后者慵懒地伸了个懒腰，冲曲琪摆摆手，独自朝门外走去。
　　直到他出去，关了门后，周佳瑶才松了口气，对曲琪吐槽：“你老板真凶，他平时都这样对你的啊？”这样——即言行粗鲁、动手动脚。
　　“没有，他不过就……不太会和年轻人打交道罢了。”曲琪为他老板说着话。
　　周佳瑶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无所谓，“哦”了声后，有些失望道：“我是不是看不了我死后的世界？”刚才平板电脑搞了半天也没反应让她颇为失落，她还特别想要再看一眼那个熟悉的世界，妈妈、爸爸和遥遥有没有为她的离开而伤心。
　　“所以需要你先好好回忆下，你死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曲琪耐心地说道。
　　周佳瑶拧着眉头，努力地想了起来。
　　“遥遥和我吵架了。我第一次见到她那么凶，她好可怕，我不敢看她的眼睛。她的眼睛里藏着让我特别害怕的东西。遥遥说我抢了她的阿宣，我没有！我和阿宣来往都是为了遥遥，我知道她喜欢他，我想帮她。但是无论我怎么说，遥遥都不信我。她太激动了，我为了让她冷静点就去抓了她的手，但她一下就把我推开，然后，她忽然向我冲过来，很用力地又推了我一下。我本来就没站稳，被她那么一推，失去重心，往后倒去。疼，撕心裂肺的疼。后脑勺。然后我就没印象了。就是这样。”
　　“所以是那个叫遥遥的女生杀了你？”
　　“不，不是的。遥遥她不是要杀我。她只是太激动了，她太喜欢阿宣了……我能懂。是人都会有这种体会的，在不知道该怎么用语言表达自己的时候，手脚就情不自禁动起来了。这真的是意外……”
　　曲琪托着下巴，想了想这事儿，自言自语道：“难道因为是意外，所以和我一样，属于阳寿未尽？”
　　“什么未尽？”周佳瑶抓住了他的词尾，好奇地问道。
　　曲琪却摇了下头，在没有确定消息前，他不会随便把信息透露给死者。
　　“说来，你口中的遥遥是什么人？”
　　周佳瑶双眼一眯，笑嘻嘻地说：“遥遥是我的好闺蜜。我们从小就认识，小学同班、初中同班、高中还是同班，你说有缘分不？”
　　女孩笑得很幸福，五官全都舒展开来，如春风沐面。
　　曲琪有点惊讶，说实话，他之前都不忍好好地直视女孩的面庞，总觉得看一眼就像对不起人家似的，但奇妙的是这个笑容却深深吸引着他，甚至让他移不开目光。
　　周佳瑶说起遥遥的口吻非常温柔，全然没有了之前的跳脱：“遥遥全名是邹家遥。听起来和我的名字一样吧？其实三个字没有一个是一样的，嘻嘻。我们幼儿园里就认识了，她叫我佳佳，我叫她遥遥，一直叫到现在，也改不了口。遥遥和我不一样，她很漂亮，不是普通的漂亮，是存在就能吸引许多目光，回头率百分百的那种漂亮。我小时候爸妈就离婚了，也因为这样，当然还有我的外表，经常被别人欺负。无论是小学、初中，都没有人愿意和我做朋友。女生背地里偷笑我，男生干脆当面嘲讽我。我记得最厉害的应该是初二那年，我的桌子经常被人划得乱七八糟的，上面写满了‘丑八怪’‘爸妈都不要’‘恶心’‘去死’……等等之类的语言，我这人天生就不会计较，也不会和人吵架，看看也就算了，反正他们写他们的，我又不会少一块肉。我倒还宁愿我能少一块肉……哎。”
　　听着周佳瑶娓娓道来的往事，曲琪内心很讶异。
　　女生说话很平稳，唇角总是微微的勾着，还时不时对自己调侃两句，而她口中的那些事实却是让人触目惊心的，到底得多么强大的内心才能够让一个女生能够豁达地面对这些？
　　“这些都没什么，人生最痛苦的事不过是那些天天听爸妈吵架的日子。白天吵、夜里吵，喳喳喳喳的，而我除了哭什么都不会。那样的日子都熬过来了，其他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曲琪拿了一个柯林杯，往里加了些冰块，又从冰箱里取出苏打水，倒了大半杯，再往里加了两片柠檬片，简单地调了杯柠檬苏打放到周佳瑶的手边。
　　女生不客气地喝了一大口，完了还爽快地“哈”了一声，道“谢谢小哥哥”。
　　她继续道：“不过遥遥和那些人不同。遥遥从来没有嫌弃过我，只有她肯和我做朋友。和我一起吃午饭、体育课和我一起组队、放学一起回家、春游巴士上坐在一起说话……我知道的，很多人都为她愤愤不平，说她那么漂亮为什么偏偏就要和我这个丑八怪做朋友。但无论人家怎么说，遥遥总是会陪着我。初二的时候，有次我的书本被人划烂了，遥遥就拿她的书给我看，还掏钱给我买了本新的，说不好让我妈妈知道这件事，她会伤心的。体育课上我被其他女生嘲笑身材，也是遥遥直接替我给怼了回去，她说胖有什么不好，唐代还以胖为美呢。”
　　“你有一个很好的朋友。”
　　周佳瑶得意地挑了下眉毛：“是啊。中考的时候，我们就约定要考一个高中。我们俩成绩差不多，就选了一个合适的高中，很幸运的，我们俩都考上了，还被分到了一个班级里。高中生都是大人了，没有人会把赤裸裸的歧视表现在脸上，但我能感觉到，我依然是不受欢迎的那个人。但是遥遥不同，她变得更加漂亮了。她本来皮肤就白、五官又好，人还特别瘦，天生丽质，穿什么都好看。一点也不意外，开学没几天，遥遥就已经成为了班级里的焦点。我私下听班上的男生都在议论她，打赌谁先能追到她。”
　　“你们还是朋友吗？”
　　“当然。遥遥太受欢迎了，我怕影响到她，还找过她说不如我们保持距离吧。但她狠狠把我骂了一通，指责我道那么多年的朋友都白交了。后来想想，如果她真的同意和我保持距离，我大概会很失望吧。可能当时我也使了个小心眼，想要试探下在她心里我是不是还是一样的重要。托遥遥的服，我的高中生活阳光了许多。很多男生为了接近遥遥也会和我说话，不过遥遥没有答应任何男生的追求，直到遇到了阿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