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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任何时代，银子都是不可或缺的。过去李雏贵为皇子之身，从来没考虑过金钱的问题，而且对于皇家来说，金钱这等俗物从来不是他们要考虑的事情。从古至今，商人的地位都是极低的，纵然是二十年前富甲天下的天京崔家，那也是费了老大心思才将崔清清送入皇宫，但最后也只封了个低等的才人。都说母以子贵，但李雏却没能帮他的母亲熬过皇家的碾轧。
外出游历的时候，李雏尝遍了世间的艰辛，对于金钱才有了深刻的理解，他在心中早就盘算好了要怎样赚取第一桶金。
在这时候，澹泊书局的罗明生就非常重要了。
在天京做生意，商人一个特质特别重要，就是闻风，政商不分界，尤其在生意做大了之后更是要看清风向。最典型的例子恰恰便是二十年前的崔家，不过那件事情的背后似乎隐藏着诸多秘密，不过至今也无多少人能说得清那宗大案了。
可以想象的是，目前李雏很难在天京做起生意，因为根本没人愿意跟他做。但是罗明生就不同了，打他做生意开始就是顺风顺水如有神助，谁都乐意损点利卖他一个面子，原因无他，他的生母恰恰是当今皇帝的乳母。这层关系让罗明生在天京算是个极为特殊的人物。但罗明生此人并无多大野心，做生意也是点到为止，但在李雏眼中，此人有大智慧，懂得韬光养晦，纵然有着一层天大的关系，但罗明生从未真正用过，这就使得他在任何时候都立于不败之地，因为谁都不知道他会在何时用掉这张底牌。
罗明生大大小小做了不少生意，但是他做的最大的一笔生意就是这个澹泊书局，几乎占了整个天京百分之五十的市场份额。据说每年科考的时候，科考卷子就是澹泊书局印刷的，但没人敢打他的主意。
李雏和蒹葭两人直接寻到了澹泊书局的总店，从门面上看就是一家小书店，牌匾上写着澹泊二字，这家总店据说是罗明生的第一家书店，但如今肯定是不做卖书了，李雏两人刚到书局门口就见从门内出来一位穿着富贵的掌柜，还在用手帕擦着额头上的汗水。没错，这家小小的店面就是罗明生和人谈生意的地方，不仅仅是书籍的生意，所有生意罗明生都会在这儿处理，算是一种情怀吧。
李雏推开了木门，风铃声响，里头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
“欢迎光临。”
书局内部让两人眼前一亮，真可谓别有洞天，不仅布局简洁明了，还恰当好处地摆设了一些极为贵重但是品味极高的书画与瓷器。柜台后坐着一位顶多二八芳华的少女、扎着两条马尾辫、脸上几粒小雀斑，少女见到两人也是一愣，犹疑不定地问道：
“两位、两位是来买书的吗？抱歉，这家书局不卖书。”
这一男一女如此年轻与这书局每天进出的掌柜们实在出入甚大。李雏没急着说话，反而是好奇地观察着书局的内部，从这书局的摆设其实就能看出罗明生的气质，讲究、品味不俗且不重名利。见蒹葭大大咧咧地想去碰角落的一个瓷器，李雏淡淡提醒道：
“那大约是几百年前官窑出品的古董，一尊几千两起步，”
吓得蒹葭赶紧缩回了小手，一边嘟哝道：
“这天京太吓人了，动不动就几千两起步。”
“喂喂喂，你们好啊，这儿还有活人呢。”
柜台后的少女见这两人玩玩闹闹不把自己当回事，语气颇为不满。
李雏慢悠悠地晃荡到柜台，见这少女已是气鼓鼓的，李雏笑了笑，说道：
“我是来跟罗掌柜谈生意的。”
少女听见这两人还真是做生意的，赶紧翻开小簿子，一边问道：
“请问姓甚名甚，几时预约的？”
李雏愣了一下，这罗明生的生意看来还做得真不错，竟搞起了预约这一套，李雏说道：
“我没预约过。”
少女闻言，眼中就冒出了丝丝火气，“啪”地一声合上了簿子，怒喝道：
“你是不是来捣乱的。我家爷爷的规矩这天京有哪位掌柜的不知，要与我爷爷洽谈必须提前三天预约。”
李雏仔细地看了一眼少女，没想到这位就是罗明生的孙女啊，自己还在天京的时候听说过罗明生有个孙女叫罗珍珠，没想到就是这位，颇有性格啊。李雏觉得自己此时亮出身份有些不妥，于是不得不低下点身段无奈地说道：
“姑娘，我真是来找罗掌柜做生意的，您就破例一回行吗？”
罗珍珠高昂着头用力地摇了两下，两根马尾几乎要甩到李雏，罗珍珠义正言辞地说道：
“就算你是皇子，也得照我家的规矩办，必，须，要，预，约！”
此时，从里屋传出一道声音：
“珍珠啊，何故大吵大闹啊？”
罗珍珠大声喊道：
“爷爷，这儿有个捣乱的。”
“捣乱的？”
罗明生顿时起了兴趣，要说他做生意，最不缺的就是捣乱的，那些帮派收保护费的哪个不知道他的底，别说收保护费了，那些混道上的巴不得帮他把捣乱的给收拾了。于是罗明生从里屋出来，好奇地打量起这两位“捣乱的”。
罗明生打量起两人的时候，李雏也在打量着罗明生。这位罗明生看上去也就五十来岁的样子，有点艺术气质，从穿着来看就是个颇有风骨的书生。但李雏可知道罗明生的岁数比皇帝要大上不少，现在大约已经快七十岁了，看起来保养得相当不错。
打量了一会儿，罗明生的眼中露出了些许惊异，但他的反应比其他见到李雏的人要淡定太多了。随即罗明生走了出来，来到李雏面前，罗明生非常高，李雏几乎只到了他的肩头。
李雏知道罗明生要作甚，退了两步腾出位置，罗明生规规矩矩地跪了下来，行了一礼，恭敬地说道：
“不知九皇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宽恕则个。”
李雏受了这一礼，请罗明生起身，还转头对震惊非常的罗珍珠调笑道：
“你就不用跪了。你先前说，皇子来了都得事先预约，现在看还是这样吗？”
罗珍珠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躲在高大的罗明生身后，探出一个脑袋一脸不安。李雏猛地变了脸，寒气森森地对罗珍珠说道：
“但是敢顶撞皇子，让你到青楼卖笑去。”
罗珍珠像是川剧变脸似地，脸色刷地一下又变得苍白苍白。罗明生见状，摸着罗珍珠的脑袋，笑道：
“殿下是在开玩笑呢，这位九皇子可是出了名的仁慈。”
李雏纠正道：
“现在已经不是殿下了。而且不是仁慈，据我所知，是软弱无能。”
罗明生请李雏和蒹葭进了里屋，同时让心情大起大落饱受折磨的罗珍珠去沏茶，罗明生笑道：
“市井流言殿下又何必挂在心上。再说了，殿下五年后重返天京，若是没那夺回名分的想法，我是不信的。”
“皇帝陛下的儿子，永远都是皇子，这个变不了。”
听着罗明生这句意味深长的话，李雏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随即说道：
“罗明生你这老头坏得很，三言两语就想蛊惑我去争那有的没的，你这老家伙是看我不顺眼想让我早点去死吗？”
罗明生哈哈大笑，脸上才挤出了他这个年纪会有的密密麻麻的皱纹、老态毕现，罗明生端起罗珍珠端来的茶水，规矩地递给李雏和蒹葭，真诚地说道：
“九龙夺嫡、社稷归属，又岂是我这种升斗小民可以议论的。但是皇子身份、崔家祖宅抑或是二十年前那宗案子的真相，都是您可以去争取的。”
李雏盯着罗明生，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说道：
“罗明生看来你是真不简单，连我早上去过崔府的事情你都知道了。你提到了二十年前的案子，难道你知道些内幕？”
罗明生摇头晃脑地说道：
“二十年前那案子至今没有揭露全部细节，我指的便是这事。不知您所言何事？”
李雏尝到了蒹葭的滋味，对这老狐狸恨得牙痒痒但奈何不得，这老狐狸必定是值得一些内幕，但要从他口中套出来那简直比登天还难。李雏清了清嗓子，差不多该说正事了，李雏认真地说道：
“罗老头，我刚回天京就来找你自然也不是为了来叙旧的。我想跟你做一宗生意。”
罗明生似是早就猜到，轻吹着茶水，淡淡说道：
“殿下重回天京，根基全无，也失了皇家身份。要重振旗鼓做出一番事业，银子自然是少不了的。我猜测，殿下是打算说服我让我资助您吗？当今这整个天京能够帮您的恐怕也不过一掌之数。”
罗明生这样猜测是理所当然的，但若是这样，不管罗明生答不答应，李雏在之后的很多年恐怕都要受制于罗明生，对于李雏来讲，这是不可接受的。但对于罗明生来说，这就能掌握所有主动权。不答应，无非就是照常做自己的生意。答应，那就是一次风险不小但是收益极大的买卖，要是李雏成了，那罗明生的收益就是以百倍以千倍。
但出乎罗明生意料的是，李雏提出了一件让他预料不到的生意。
李雏说道：
“罗明生，你的话只对了一半。我的确需要你的资源，但是钱，我要自己挣。”
罗明生的白眉抖了抖，长长地“哦”了一声，不动声色地问道：
“殿下，挣钱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更何况您需要的钱那可是连寻常的家族一时半会儿都拿不出来的。那我可得好好问问您的打算了。”
李雏从怀里取出一个贴身的包袱，递给罗明生，蒹葭也是第一次见到这包袱，听李雏的意思，这包袱里就是挣大钱的秘密，一时间蒹葭和一旁的罗珍珠都是异常好奇，伸长了脖子窥探。罗明生接过包袱，习惯性地掂量了一下，不像是珍贵的饰物配件，包在外头的粗布显然也没什么名头。罗明生的手指极其修长稳定，一看就是常年保养锻炼、专门鉴定宝贝的手。罗明生捻起布头，缓缓地层层揭开，只见包裹里头的是几本厚厚的小册子。罗明生下意识的反应便是，这应当是珍贵的古籍。但很快罗明生就否定了这个假设，不管从册子的质地还是封面上的文字，都能判断这绝对是近期的物品。罗明生拿起其中一册，小心翻开，书中的文字吸引了罗明生，他开始认真阅读、翻页。
罗明生阅读的速度极快，没一会儿就翻过了接近一半，此时罗明生停了下来合上了册子，看向李雏的目光出现了变化，他开始将李雏放在了同等的位置，欣赏并且真正审视李雏，罗明生放下了册子，垂着眉头认真思索，手指在桌面上有节奏地敲动着。以他的阅历，到此时了自然能够猜出李雏的用意。
过了一会儿，罗明生再次拿起一本，随意地翻动着，甚至没有仔细阅读，这似乎只是为了印证他的看法，他突然问道：
“能成？”
李雏马上回以肯定的语气：
“能成。”
罗明生轻轻地皱起了白眉，问道：
“怎么成？”
李雏给出了一个罗明生完全没想到的回答：
“我去推销。”
罗明生骤然停住了翻书的动作，紧接着仰天大笑，笑得似乎都快从椅子上摔下来了，笑完说道：
“那就能成。”
两人打哑谜似的一答一问让蒹葭和罗珍珠十分困惑，但不管是李雏还是罗明生此刻都专注在这宗生意里，罗明生很快就给出了他的方案：
“今天可以加急赶出一批货，明天来拿。”
李雏则更在意另一个问题，问道：
“怎么分成？”
罗明生似乎都没认真思考，马上给出了回答：
“四六，我四你六。”
李雏对此不太满意，皱着眉头说道：
“我去找渠道和客源，才拿六？”
罗明生张了张嘴，突然间失笑出声，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说道：
“殿下，这一幕真的太滑稽了。皇家向来看低商人，没想到皇子殿下竟然会跟我就这样小事争论起来。我活了七十年，这一幕却是想都不敢去想的。”
最后李雏将分成提到了七成，相较于这宗生意，罗明生显然更加在意李雏真的打算投身商界，这其中的意义比这几千、几万、几十万两银子要大上无数倍。罗明生将成为历史的见证者，这本来就足够有趣。
离开了澹泊书局之后，趁着路上回去的空闲，李雏难得地给蒹葭详细地解释了一番。
没错，李雏想做的生意就是卖书，卖他自己写的书。李雏贵为皇子自然受到的是最好的教育，他的文笔向来是不错的。这五年在外游历，李雏将他所见所闻统统写入了册子，他便打算出一册或者几册游记出版。相较于其他游记野史，李雏这本最大的优势有二。第一，他见到的都是实实在在的妖怪，从描写的真实性上来讲远远超出同时代的其他野史。第二，这是一个皇子亲身的经历，这本身就是这个时代最大的噱头。但起初，罗明生仍是心存疑虑。但李雏一句话直接打消了他的疑虑，他李雏打算亲身下海去宣传这游记，这轰动性足以让这本游记传遍大江南北，那这整个大元朝、起码是整个天京城，会有哪个不好奇的？
听了李雏的解释，蒹葭憋了半天得出的结论就是，皇子想做生意真简单，不管做什么生意，亮出名头就是最大的噱头，顾客就能源源不断。
的确，但是皇室偏偏是世上最不乐意做生意、最看不起商人的人。为什么呢？因为他们本身就拥有全世界的财富，费尽心思从自己家里拿钱不累吗？只有缺钱的人才会这么做，这恰恰就是李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