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降临

　　天启九九三二年，冬，大奉国南方江南州枭阳郡草陇镇。
　　是夜，镇上唯一一家客栈的后院，热闹非凡。客栈掌柜陈寿妻子临盘，客栈中住客们此刻都汇聚在院中，似乎都在等待见证陈家少掌柜的诞生，即使寒风都无法驱散人们的热情。
　　随着一声“哇”的啼哭声，年轻的掌柜陈寿终于去除紧张的情绪，欣喜之情溢于言表。恭喜声此起披伏，陈寿一一谢过。
　　有人从产房中出来，高声喊道：“是个公子！”
　　陈寿心中更是喜悦。进入产房，看着脸色苍白却面带微笑的妻子，轻柔拭了拭妻子额头的汗水，柔声道：“辛苦了。”
　　妻子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脸上呈现着幸福与满足。
　　亲吻了一下妻子额头，陈寿便转头去看那刚诞生的孩子。
　　哭声已经停止，微皱的额头上有着些许胎毛，有些潮红的脸蛋上，眯着双眼，眼中似有疑惑，仿佛是好奇此处是哪里。
　　陈寿有些欢喜，看着孩子的眼睛，轻轻说道：“小家伙，你终于出生了，却是让你的娘亲足足辛苦了十个月。不要疑惑，我是你爹爹，要乖哦，不听话是要打屁股的哦！”说完笑着逗弄一下孩子的小脸蛋。
　　小家伙似乎是听懂的爹爹的恐吓，再次“哇哇”大哭起来，顿时，陈寿手足无措，妻子也投来责怪的目光。
　　陈寿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干笑一声，看着妻子轻拍安慰着孩子，东张西望一阵后，感觉帮不上忙，只得转身出了房门。
　　院里的人们依旧没有散去，几个帮忙的亲戚正笑着散发喜糖。
　　站在台阶上，陈寿对着院中的人们拱了拱手，朗声道：“感谢各位，今日店中酒水，一律免单，各位尽情饮用！”
　　一阵欢呼声传出，尽是感激之言！然而人们却依旧久久没有散去。
　　陈寿有些疑惑，现场中，亲朋好友自然是有几位，不过多数为店中住客。作为客栈的掌柜，承诺酒水免单，便是最大的感激了，为何无人离开，去前店饮酒？
　　就在陈寿不解时，人群中走出一位头上挽着的道髻插着法簪，一身青色道袍的老人走了出来。
　　老人慈眉善目，朝着陈寿拱了拱手，呵呵笑道：“老夫天宗丁山，恭喜陈掌柜喜得麟儿！”
　　陈寿一惊，并他不知道丁山是谁，但他知道天宗，于是赶忙上前作揖行礼。想着自己不过一小镇的小小客栈掌柜，恰巧妻子临盆产子，却得那传说中的天宗的神仙人物道喜，不禁受宠若惊。
　　陈寿行礼的同时，院中已然议论来了。
　　“原来大天官丁山亲临！”
　　“不是说大天官闭关很久了吗？”
　　“傻子哟，大天官不出关，谁能知晓天子降世？”
　　“哎哟，我把这事儿给忘了！”
　　“是啊，大天官亲临，看来也是怕青宫从中作梗吧。”
　　“确实，近些年来，青宫十分活跃，许多场合都表明态度，与天宗针锋相对。”
　　……
　　陈寿自然是听到了，不过依然云里雾里，有些不明所以。
　　丁山当然也听到了，只是笑了笑，问道：“陈掌柜，可曾听闻天子降临一事？”
　　“自然是听说过的。”
　　当然听说过，事实上，关于天子降临一事，早在数月前就已在坊间流传，闲暇时余，陈寿抚摸着妻子隆起的腹部，玩笑着问妻子：“这个小崽儿，会不会是那个天命之子呢？”，说完自己都哈哈大笑，当然不可能了，天子怎么选择降生在这么一个破落小镇中？
　　然而丁山接下来的话，却让陈寿彻底傻了。
　　丁山再次对着陈寿拱手道喜：“恭喜陈掌柜，若是老夫所料不差的话，你那孩子应该就是降世的天命之子！”
　　陈寿呆立半晌后，才回过神来，依旧不敢相信道：“丁老神仙，是不是搞错了？”
　　丁山还未回话，身旁一人却沉声喝道：“大胆！怎敢质疑我天宗大天官？”
　　陈寿脸色一白，赶紧低下头去，就要跪下。他知道这位老神仙是那人人敬仰的天宗人物，他不懂大天官是什么意思，但从刚刚的议论声中，也大致判断，这位大天官，应该是天宗中非常重要的人物。这样的人物，哪里是自己能惹的。
　　丁山一手托着将要跪下的陈寿，脸色微冷的看了一眼身旁那人，他已闭关近百年，只是数十年前，接收到上天指引，新的天子将临，受命他作为使者负责接引。那位想到，天宗有如此大的威风，不过是一普通门徒，却敢当着在场这么多山中同道的面，抖起了威风。却也没有过多斥责，只是冷眼以示警告，当务之急，是要将天命之子接引回天宗。
　　被大天官冷眼相对，那人也是心头一紧，却并不以为意，本来嘛，不过是一小小的客栈掌柜，怎可对大天官无礼？没有教训你一番，已然是大天官仁慈了。
　　丁山托起陈寿，安抚后者紧张的情绪，笑道：“是真是假，待老夫进去查验一番便可知晓。”
　　陈寿想了想，觉得并无不妥之处，便点了点头，不过随即又歉然呐呐道：“老神仙，实在抱歉，内子刚生产完，此时老神仙要进去，恐怕……不太妥当！”说完眼神闪烁的看着丁山。
　　就在此时，一道罡风突然直扑陈寿胸口，这要是击中陈寿，恐怕他会当场丧命。
　　好在丁山反应迅速，怒喝一声：“混账！”，一手虚扯，便见陈寿被拉到一边，将将躲过那袭罡风，只听“啪”一声，陈寿身后的四方桌顿时四分五裂。
　　丁山再没有了之前的慈眉善目，恼怒中，一掌拍向身旁那人，直将那人拍出数米远，那人顿时口中鲜血直溢，倒地不起。
　　“混账东西，是谁给你的胆子欺辱普通百姓，哪里来的胆子在这个时候抖威风？压下去，交由天典宫发落！”
　　说完不再去看那人，自会有天宗其他人将他带走。
　　转过身，看着冷汗直冒的陈掌柜，丁山深鞠一躬，歉然道：“抱歉，陈掌柜，老夫驭下不严，让掌柜受惊了！”
　　脸色苍白的陈寿似乎是惊吓过度，半晌说不出话来。
　　没有人知道，此刻沉默的陈掌柜，并不完全是因为受到惊吓才默不作声的，他在想着事情。
　　此时的他已然相信自己刚出生的孩子，应该是那传闻中的天子。前几日他这间原本有些冷清的客栈，生意突然好了起来，来来往往的人们络绎不绝，这让他高兴了好一阵，他没有深思原因，将其归结于即将要出生的孩子带来的好运。
　　此刻回想，这些人大概都是为了天子而来的，在场所有人中，除了那几位亲戚朋友外，恐怕都是那山中的神仙吧。
　　还有这位人人敬仰的天宗丁姓老神仙，怎么可能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在店中已经居住了好些日子了。
　　他当然欢喜于自己的孩子就是天命之子，谁能不欢喜呢，毕竟这个世上，谁不想修行，成为那山中神仙长生不死呢？然而碍于天赋，并不是人人都能修行。
　　只是刚才那一幕让他产生了一丝忧心，在他很小的时候，他的父亲就给他讲关于天宗的故事，那是将除魔卫道为己任的天宗的故事，那是将百姓安危放在首位的天宗的故事，然而此刻他有些怀疑，父亲说的天宗，真的是眼前这个一言一合他意就要致人于死地的天宗吗？
　　他忧心与自己的孩子即便真的是那天子，真的可以在那天宗中健康成长吗？
　　他想了很多，想了很长时间，以至于，场中的人们都些急躁，甚至有人在催促。
　　陈寿思考中清醒，对着丁山小心翼翼问道：“老神仙，如果我那孩子真是天子降临，老神仙要做什么？”
　　丁山舒了一口气道：“自然是接引回天宗，成为我天宗圣子，修行得道了！”
　　但接下来陈寿一句话，却让丁山如遭雷击。
　　这个胆子本就不大男人用颤抖着声音，吞吞吐吐道：“对…对不起啊，老神仙，我…我…不能把孩子给你们的！”
　　
　　丁山的脸色难看到极点！沉默半晌后才强压着怒意淡淡问道：“为何？”
　　他的使命就接引天子回天宗，他存在的意义也是如此，天宗建立已有上万年之久，开宗祖师便是这个世间第一位天子，此后无数年出现过近十位天子，作为天宗天谕宫的宫主大天官，也已接引过一位天子回归天宗。
　　他的怒意不止来源于那位不知名不顾大局而抖威风的天宗弟子，更源自于眼前这位陈掌柜，本质上来说，他是认同修行者确实比普通民众高人一等的说法的，不过他自身涵养极好，也从不仗着身份欺压他人，尤其是普通人，在他看来，既然高高在上，何必要与这些蝼蚁过多纠缠，有失身份。
　　此时如果这个陈掌柜不是天子的生身之父，他哪里会与之解释那么多，打杀自然是不会的，身为天谕宫宫主自然不会违背天典，但其他手段说不得却要使一使了。
　　哪想到这个男子却拒绝了自己，这让他如何不动怒？
　　陈寿依旧颤颤惊惊，却不知如何回答，哪里敢当着天宗大天官的面，当众数落天宗的不是。不过却有人替他回答。
　　一声阴恻恻的大笑响起：“哈哈，还能为何，天宗好大的威风，一言不合就要致人于死地，换作我是这位陈掌柜，也不能把自己的孩儿交给一个仗势欺人的门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