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惨剧

　　众人循声看去，出声之人是个高瘦男子，身着裘袍，阴郁的脸上，此刻还带着些许嘲讽。
　　丁山冷眼看着那人，他不知道这个男子是谁，不过看衣着打扮，应该是青宫中人。人群中的议论声确定了他的想法。
　　“是青宫二长老韦玄宗！”
　　“果然，青宫还是出来了！”
　　“怪不得别人，是天宗自己给了青宫有乘之机！”
　　“嗯，若是不处意外，有丁山大天官在，青宫估计也不会走出来，毕竟大天官积威太久，怎奈刚才那个天宗弟子确实愚蠢，还以为是千年前的天宗呢，这时候怎么能作威作福，节外生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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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山皱眉不已。
　　初代天子携天书降世，天书泽化民众，助民开元修行，强大人族，天子带领强大后的修行者们斩妖除魔，最终将妖魔赶出天元大陆。
　　天子镇守人间，建立天宗，传教人间，改名天元大陆为奉天大陆，意在奉天行事，改年号为天启。领衔世间各大宗门与王朝，除魔卫道。
　　从根本上来说，天宗算是天下所有修行门派的源头，领衔奉天大陆近万年之久。经过数千年的发展壮大，彻底强大起来的人族，不再惧怕妖魔。然而近千年来，人族内部却斗争不断，各大强者都想成为大陆唯一的主人，天宗依然是世间最强的宗门，却不再是唯一。尔虞我诈的修行者们，甚至开始暗中勾结妖魔。
　　丁山没想到，闭关近百年时间，一个立派不过千余年的青宫，就敢正面与天宗叫板，更没想到，天宗在天下其他修行者中的口碑既然已经如此不堪了。
　　当然，很多事，归根结底还是天宗内部出现了问题，漠视人族普通百姓不说，还数度违背初代天子立下的天典，这让天宗从根本上失去了原有的威信。
　　韦玄宗可不管丁山在想什么，走上前来，看着陈寿道：“陈掌柜，不管你家孩子是不是那个什么天子，如果你愿意，我青宫都会将其招入门下，教他修行。”
　　陈寿眼中一亮，其实这也是他之前就想过的事情，年轻的掌柜没见过什么世面，在得知自己的孩子是那传闻中的天子时，有些骤然暴富而开始恃宠而骄心态！倒不是待价而沽，只是刚才天宗的表现确实让他有些心寒，他想在场这么多人中，并不是只有天宗，应该还有那山上其他神仙门派存在，在他看来，只要自己的孩子能修行，在哪都一样，他并不了解山门与山门之间是有差距的。
　　丁山也在看着陈寿，自然捕捉到了后者眼中那一丝异样，心道一声“不妙”，转头对着韦玄宗喝道：“青宫竟敢截留天命之子，是要与天宗为敌么？那么请考虑清楚后果！”
　　韦玄宗冷笑道：“大天官这是威胁我？我青宫不过立派千余年，岂敢与天宗争锋。只是大家也听到，陈掌柜已经说了，不愿将孩子交给你们，大天官是要强人所难？”
　　“众所周知，我天宗开派祖师就是初代天子，近万年来，所有天子降临都是我天宗负责接引，自老夫任天官一来，也已接引过一位了，这位陈掌柜不明白其中缘由，韦长老难道也不明白？天子降临怎能流落世间，自然是接引回天宗的。”
　　韦玄宗针锋相对：“初代是初代，这一代是这一代，天典也没规定，新的天子降世就一定要天宗培养吧？至于大天官所说的接引，那也只是接引，是指引，指引我们找到降世的天子，至于是不是一定要接引回天宗，我看未必！”
　　丁山暴怒：“强词夺理！”
　　说着，身形未动，却拍出了今晚的第二掌，不同于刚才那一轻描淡写掌，这一掌却是运有元气，十分强劲的掌风直逼韦玄宗。
　　韦玄宗一个错步躲开，冷冷道：“天宗果然以势欺人，说不过便要开打，既然如此，在下向大天官讨教几招便是！”
　　话音刚落，人们自觉让出一块空地出来。人人都知道青宫韦长老是神颐境强者，而大天官丁山数百年前便是神颐，百年前更是到达神颐圆满，才选择闭关，想要破镜晋入那传说中的境界——道显境，只是不知道有没有成功。
　　韦玄宗一跃而起，一拳砸出，直冲丁山面门，丁山面不改色，只是后退两步，一手负背，另一只手挥动着衣袖，以掌挡下韦玄宗的拳头，衣袖散去拳中所夹带的元气。
　　两人都没有过多运用元气，多少还有些顾虑，不说修行之人，场中还有几个普通百姓，都是陈家的亲戚朋友，并未散去，还有陈寿在，还有房间里那孩子与她的母亲和几个妇人。两人如果全力交手，只怕在场没几个人能抵抗的了战斗中元气冲击的余波，这件客栈都会被夷为平地。
　　尽管都没有动用元气战斗，但交手的速度却极快，不过瞬间，两人便交手了数十招。
　　韦玄宗只攻不守，杀招尽出，却依然没能破开丁山的防御。
　　丁山只守不攻，一开始时，他只是想看看这个青宫长老有何过人之处，交手几十招，韦玄宗确实厉害，虽没多少元气，但招式中却处处透着杀意，如果不是遇到自己，不算招式，光凭这些杀意就能使一位得意境强者重伤甚至死亡。丁山也是从最开始的一手迎敌变成了双手，从最开始的风轻云淡变得越来越凝重。
　　原本他只是想试一试对方的深浅，但这个韦玄宗，越战越勇，逼的丁山不得不正面对敌，甚至转守为攻。
　　就在丁山又一次打退韦玄宗后，面对后者的再一次进攻，丁山不再防御，突然面对着韦玄宗的拳头欺身而上，对着对方的拳头，改掌为拳，一拳轰出。
　　两只拳头对接的一瞬间，韦玄宗瞬间被打飞出去，直至将院子的一面墙壁撞出一个窟窿，韦玄宗口中咳血不已，阴沉着脸道：“卑鄙！”
　　丁山道：“住手吧！”
　　韦玄宗不理，站起身来，口中骂道：“无耻老贼，你说打就打，你说住手就住手，是你先用的元气，那就不能怪我了！”
　　丁山沉默，确实，先前那一拳他动用了元气，不是一点点，而是很多，至少是他体内元气的两成，其实在场有几个观战的人也看出来了。他不再想试探，他需要迅速结束战斗，他无法保证还有没有其他人觊觎刚刚降生的天子。战胜韦玄宗不难，但如果这样打下去，他可能会暴露自己，闭关百年，他没有突破境界，反而被元气反噬，不升反降了，这会让他再次陷入被动，神颐虽然强大，但人族之中，除了天宗以外，还是有数十位存在的。所以不得不用这样的方式结束战斗。然而没想到的是，韦玄宗似乎被激怒了。
　　被激怒了的韦玄宗，向着丁山一步步逼来，不同于之前，这一次，韦玄宗周身汇集元气，每走一步，周身的元气便加厚一分，在这过程中，手中一柄长刀显现。
　　在场所有人同时变色，有人也开始运起元气，不是战斗，只是防御，必须要防御了，否则会被两人的战斗元气余波震的重伤。
　　好在陈寿与几位亲朋都被一位灰色长衫男子护在身后，不然这几位可能会直接生生被震死。
　　丁山无奈，只好迎敌，同样元气汇集于周身，手中现出一柄长剑来。
　　下一刻，虽然不是两人的最强一击，刀剑碰撞，却起码带有两人三四成功力，激起气浪翻滚。观战者全力抵御余波，有弱小者甚至口中溢血。
　　两人战斗依然没有停止，刀与剑继续纠缠，气浪一波接一波冲击院中人们，冲击着建筑。
　　终于，气浪掀起房屋顶上的瓦砾不断掉落，陈寿心中一急，不顾气浪冲击，跑出防御圈，他要去房间，他的妻子和孩子还在那里，他要去保护他们。
　　灰衣男子甚至来不及阻止，刚跑出一步的陈寿，瞬间被气浪掀翻在地，生死不知。
　　灰衣男子脸色一变，喝骂道：“混蛋，住手，陈掌柜死了！”
　　丁山与韦玄宗只是略略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陈寿，却没有停下他们的战斗。韦玄宗不肯罢手，丁山就无法脱身，除非他放弃天子不要。
　　谁会在意一个小小客栈掌柜的死活？
　　韦玄宗继续缠斗着丁山，口中高喊一声：“动手抢人！”
　　丁山同样喊道：“先将天子带走！”
　　两人似乎极有默契，同时收力，将之前的三成功力，降为一成。不得不收力，不然，他们的同伴们怎么动手？
　　一瞬间，小小的院落中，无须防御的人群中，冲出数十个人来，不再是两个人的战斗，小院里一场混战起。
　　灰衣男子撤下防御，先将护在身后的几人送出小院，重新回到院中，来到陈寿身边查看其情况，尚有一丝气息，只是体内筋脉尽断，内脏受损严重，又输送几缕元气，先保住陈寿姓名再说。
　　抬头看了看战场，那房门已经被打开，有人已经进入了，房间里面传来战斗声。
　　灰衣男子怒了。
　　“大天官，韦长老，你们怎敢不顾天典，置平民于死地，谁给你们的胆子这么干？”
　　丁山与韦玄宗此刻似乎打出了默契，虽然没有罢手，却又同时看向灰衣男子。
　　韦玄宗皱了皱眉，道：“你是俞白？先前还没注意。不过我为什么要罢手，是丁山先违背天典的，难道我韦玄宗只能被动挨打不成？”
　　丁山却是不认识俞白，只是沉声道：“事后之事，天宗自会给天下一个交代，此次若能将天子带回天宗，老夫辞去大天官一职，永不出世！否则，老夫屠尽此间所有人！”
　　俞白沉默不语，但是韦玄宗却变色了，这老鬼终究是下了狠心了，他原本就没对抢夺天子一事抱有很大的希望，只是刚刚天宗自己给了他一个可乘之机，后来也是被丁山激怒了，才愤然而起。再后面，也只是抱着搏一搏的心态，他当然希望可以夺得天子，带回青宫，一旦成功，那将是以后青宫力压天宗最好的机会，毕竟历代天子，哪个不是改变时代的天骄？只是之前都无例外被天宗带回了。却没想到这老鬼真的会狠心要杀在场所有人。
　　俞白不再管场中两人，闪身冲入房间。
　　当他进入房间后，看着房中的场景时，彻底愤怒了。
　　房间里，尤有三两人在打在一起，然而，让他愤怒的是，那惨不忍睹的场景，那几个帮忙的妇人已然倒在血泊中，床上那面容姣好的妇人，睁大着双眼，死不瞑目，嘴角尚有血迹，盖着的被褥有一道整齐的口子，已被鲜血染红。
　　那个依旧躺在妇人怀中的孩子，在无声的流着泪，是的，只是无声的流着泪，泪水中带着一丝血色，像极了成年人发出无声的悲伤。
　　俞白动容。
　　刚出生的婴儿，哭起来其实是没有什么眼泪的，然而他此刻到底有多悲伤，才能做出这样的举动来？
　　他知道，他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他知道他刚出生，还没来得及享受父母的溺爱，他的父母就死了！只是他无能为力，甚至都无法发出抗议之声！
　　俞白流泪了，这应该就是师父所说的生而知之吧，他想。他不记得上次流泪是多少年前了，这一次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看着襁褓中的依然还在留着血泪的孩子，没有抱起他，他希望他能享受母亲最后那一尚存的余温。
　　默默的转过头，看向依然还在战斗的几人，怒意再次袭来，伸出一只手，虚抓，似有引力，其中一人被吸了过来，抓着那人的脑袋，手掌一紧，那人的头颅瞬间爆裂，鲜血四溢，不只是他身上脸上被溅有血渍，那孩子的额头上也溅有一滴血花，他再次看向那孩子，孩子依旧在留着血泪，然而他的嘴角却不自觉的往上扬了一下，似乎在赞叹他的手段。
　　俞白轻轻擦去孩子额头的血渍，轻声道：“对不起啊，不应该让你看到这些的！”，他将被盖往上拉了拉，盖住了孩子的脸。
　　做完这些，他默默往战场走去，看着似乎被吓傻了，已经停止打斗却颤簌求饶的几人，手中显现一柄长枪，一枪扫出，那几人化成血雾。
　　他很强，他是世上最年轻的得意境，他才四十来岁，是公认的步云之下第一人，他早已闻名世间，然而他终究是打不过房外的两人，不然，他可能会试着斗上一斗，或者他会带走这个孩子，但是他不能，他做不到的，此时的他抱着孩子甚至走不出院落，便会被他们杀死。
　　他走出房间，走到陈寿身前，将他抱起，而后，看着依旧战斗着的战场，不再愤怒，声音嘶哑道：“孩子的父亲生死不知，但孩子母亲死了，其他所有人都死了，孩子还在房间里，你们打吧，我不管了，但是…”他突然提高了声音，道：“不管孩子被谁带走，但是你们最好好好为他们收尸，然后，不管是青宫还是天宗，最好给天下一个交代，否则，我师沈南山，将问剑青宫，问剑天宗，你们，可以试试！”
　　说完这些，俞白抱着陈寿，走出小院，无人敢阻拦，最终消失在寒冷的夜色里。
　　在俞白说完那些话后，韦玄宗的脸色变得极为苍白，他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样的地步，普通人死了就死了，但是他没想到，俞白竟然在这里，他有这个资格管这件事。如果只是俞白，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口中提到的师父——沈南山，那是一个传说中的存在，早已大道显现，整个青宫也难以承受沈南山的怒火。
　　丁山的脸色也终于变了，他不知道俞白，毕竟闭关百年，太多的青年俊彦他不认识了，但他知道沈南山，不只是知道，他曾在沈南山跟前服侍过数十年，甚至受到他的指点。丁山自然知道沈南山的嫉恶如仇的性情，原本以为他已经隐居，不问世事了，或者已经化作虚无，但没想到他的弟子今天竟然也在，这说明沈南山依然还在世上飘荡。
　　两人无心再战，同时后撤一步，罢手。
　　韦玄宗没有多说什么，召集依旧战斗的弟子后，迅速撤走。他当然看的出来，即便没有俞白的出现，他也斗不过丁山，青宫也斗不过天宗。他必须撤退了，他要考虑接下来怎样面对沈南山。至于收尸，天宗把天子都带走了，难道还不愿给几个普通人收尸吗？
　　丁山看着青宫众人撤退消失，此时院中只剩下天宗弟子，原本不属于两派的人们早就离开了。为了天子回归天宗，他可以不计代价，死几个普通人算什么，哪怕他自己，即便是死，也要完成使命。他终于松了口气。
　　突然，他感受到一丝元气波动，虽然极为微弱，但丁山能感受的到，那不是在场其他人的元气波动，那是一位强者，并不比自己弱。
　　还有人在附近！
　　丁山皱了皱眉，高声道：“不知是哪位道友，可否现身一见？”
　　场中的天宗弟子顿时再次紧张起来，四处张望，似乎想要找出那暗中的强者。
　　无人现身，也无人回答，自然也没能找出那个隐藏者。
　　丁山沉思片刻，脸色陡然变幻，直奔那个房间，走到床前，看着襁褓中的孩子，伸出手掌覆盖在孩子的胸前，感受一阵后，才彻底放松了戒备。
　　那孩子似乎以为眼前的老人实在逗弄自己，咧了咧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