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穹

　　“亚伦，快起床，该去领水了。”母亲的声音从窗外传来。
　　瞿亚伦睁开眼，窗外还是一片昏暗，不过由于上层穹顶的遮挡，即使外面阳光明媚，这里也只有差不多的景象。瞿亚伦坐起身，这才从一幢幢高楼狭窄的建筑缝隙间，瞥见了远处的一缕朝阳。
　　“今天迟到的人要推车哦。”母亲正在楼下气鼓鼓的盯着自己。
　　福利院的孩子们都已经提着大大小小的容器整装待发，就连平常不被母亲揪着耳朵就起不了床的室友，也已经在楼下满脸幸灾乐祸地怪笑。
　　“天啊，亚伦哥，你怎么会睡过头呢。唉，都怪我忘了叫你起来，等下我会给你加油的。”鬼知道他哪里学到的阴阳怪气，做作又浮夸。瞿亚伦看向自己的闹钟，果然已经被悄悄关掉了。
　　“这个家伙……”瞿亚伦咧了咧嘴，不过想想自己平常做过的事，也不好多说什么，赶紧跑向楼下。
　　“抱歉，闹钟出了问题。”瞿亚伦低下头。
　　作为福利院里最年长的孩子，母亲总要求他给其他孩子做好榜样，不过她显然也猜到了迟到的原因，无奈地看了看旁边一脸奸笑的室友。
　　“不过，”瞿亚伦话锋一转，“上周严天宇上课迟到了三天，要不今天和我一起推车？”
　　室友笑容凝固在脸上：“不都是你这混蛋干的好事！”他扑了过来。
　　两个人扭打在一起，孩子们倒是见怪不怪。母亲也懒得管他们，检查起有没有遗漏的东西。
　　“不好意思，请问瞿亚伦先生住在这里吗？”一个陌生的男人在门口询问，“这里有他的邮件。”
　　“我就是。”瞿亚伦接过一个信封，上面用漂亮的字体打印着“天南学院”四个大字。拆开信封，里面是一张亮银的学生卡，和一封简洁的书信。
　　“亲爱的瞿亚伦先生，感谢你报考天南学院。你的录取手续已经处理完成，9月1日至3日内，请务必前往天南学院报到。Ps：出示学生卡即可搭乘支柱电梯。”
　　“终于寄来了吗。”母亲看了看手中的信。
　　“考完就公布了录取名单，过了这么久才发来，我还以为出什么问题了。”瞿亚伦有些无奈。
　　“你就知足吧，谁叫我们第一层没有大学呢。”母亲露出了欣慰的微笑。
　　严天宇也靠了过来，但是他的表情却不太开心：“那些管理者还说每层的生活水平一模一样，结果第一层连一所大学都没有。而且每年的招生考试只收那么一点人，他们是不是对第一层有什么意见啊。”
　　“好啦，天穹一共就四层，第四层又不能住人。总不能让一大堆人都跑到上面两层去吧。”母亲刮了刮严天宇的鼻子。
　　“哼。”严天宇嘟着嘴走开了。
　　看着严天宇的背影，再看了看录取的信函，母亲脸上也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不过她很快调整了心情，对着孩子们喊：“既然都到齐了，那我们出发吧。”
　　孩子们排着队，严天宇和瞿亚伦推着装满水壶的小车，跟在母亲身后离开了福利院。整条街一改往日的冷清，居民们都走出家门，拿着盛水的器皿向着最近的支柱前进。
　　“你今天怎么了？一脸不高兴的样子。”瞿亚伦有些疑惑，这家伙听说自己被录取后可比自己还兴奋。
　　“没，没什么。对了亚伦哥，我们上周不是才领过水吗，今天又是什么好日子？”似乎是对充足的饮用水充满了期待，严天宇也不再苦着脸。
　　“小笨蛋，”瞿亚伦看向他，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发，“你脑袋里装的是膀胱吗，今天是天穹建成的纪念日啊。”两个人又扭打了起来。
　　随着人流，孩子们终于挤到了支柱脚下的广场。尽管已经来过很多次，但到达近处，支柱的宏伟还是让人内心叹服。黑色金属构成的柱体仿佛一次性铸造而成，看不出任何接口。光洁的表面上刻蚀着流水般的纹路，在晨光下反射出浪潮般的暗光。身处支柱脚下，柱面向远处延伸，看不到边际。据母亲所说，为了支撑起整个天穹，每根支柱的直径都达到了数百米，位于天穹中央的主体支柱直径更是难以计量。整个第一次散落分布着百余根支柱。正是靠着它们的支撑，才保证整个天穹脱离地面，悬浮在空中。
　　“海面是不是又变高了啊？”旁边有孩子担忧地问。
　　距离福利院最近的支柱位于天穹的最外部，透过第一层边界的围栏，可以看到天穹外面的景象。宏伟的支柱向上穿入高耸穹顶，通往更高的楼层，向下则是插入了一片辽阔的海洋。天空正随着太阳的升起逐渐明亮，脚下的海面却犹如幽邃的黑洞，连光芒都被全部吞噬，漆黑如墨的海水一片沉寂，这片“黑海”是十年前那场“灾变”带来的产物。
　　“别担心，你看到那个花纹了吗，上次海面也在那个位置，没有上涨的。”严天宇指着支柱与海面相接的位置。
　　“哇，天宇哥哥好厉害。”孩子不再担忧，高兴地跑开了。
　　“你指的哪个花纹？”瞿亚伦凑了过去。
　　“那么多花纹谁记得住啊，他们能开心就最好了。”严天宇撇了撇嘴。
　　“嚯，不错嘛，终于有点当哥哥的样子了。”瞿亚伦有些高兴，“虽然看起来还是个小不点。”他拍了拍严天宇的头。出乎他的意料，严天宇并没有扑上来。他呆在了原地，默默注视着瞿亚伦，表情甚至有些幽怨。
　　沉默良久，瞿亚伦被盯得毛骨悚然，实在受不了，刚准备再找点理由和他互搏一番，严天宇打破了沉默：“亚伦哥，你下个月就是从这里上去吗？”
　　“没错，就是那里。”瞿亚伦指向了支柱脚下，那里站着几个奇怪的人，他们浑身包裹在漆黑长袍中，看不清面貌。尽管广场上已经挤满了人，但却没人愿意靠近他们身边。他们是用于保护天穹安全，维持社会稳定的“执法者”，是天穹里唯一拥有武装的正规部队。执法者们正围绕着一个电梯入口警戒着，阻止任何人接近。
　　“那你还会回来吗？”严天宇并没有压低声音，空气瞬间凝固，周围的孩子们都投来了不舍的视线。
　　瞿亚伦一时语塞，他明白总有一天会面对这个问题，不过现在也没做好心理准备。天穹有一个特殊的规定“由于人员管理问题，除了特殊原因或是‘管理者’或者‘执法者’等特殊职业，不同楼层的居民禁止相互接触，违反规定将会被流放到天穹之外”。所以瞿亚伦一旦离开，有可能再也不能回来。
　　“上面有什么好的，就不能……”严天宇没有说完，他很清楚这是瞿亚伦多年以来奋斗的目标，“对不起。”他收回了目光。
　　看着孩子们落寞的样子，瞿亚伦心中也一阵苦涩。他很爱这个生存了八年的家，很舍不得自己的家人，但是他有一个无论如何也要去追寻的真相，所以必须去更高的地方。但这个理由他不能告诉任何人，周围的气氛越来越压抑。
　　“别担心，我只是离开一段时间，以后一定会回来的。”瞿亚伦明白不能让孩子们沉浸在失落中，他调整了心情，拍了拍严天宇的头，“反正凭你这脑袋也上不去，就在这里等我吧。”
　　严天宇愣了愣，明白了瞿亚伦的用意，嘴角微微上扬：“你也别操心了，我一定会考上去，然后把你流放了。”两个人相视一笑，默默撸起了袖子。
　　没过多久，随着扩音器里传出轻微的声响，支柱上几块巨大的屏幕逐渐亮起，投映出了一位须发皆白老人。虽然老人容貌看起来已年至古稀，但身形却颇为挺拔，再搭配一头干练的短发，和一身笔挺的西装，气势不输一些健壮的年轻人。
　　“于老爷子真帅啊。”严天宇完全不顾礼貌。
　　“各位天穹的居民们早上好，我是天穹市的市长‘于岩’，今年是公元2037年，距离‘灾变’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年，很荣幸能与各位在此刻相见。”老人声音铿锵有力，面带着和善的微笑，开始了演讲，“十年之前，我们共同经历了一段黑暗的岁月。冰川消融，地震频发，腐臭浑浊的‘黑海’淹没了我们赖以生存的陆地。生物接触‘黑海’后染上怪病，大多数直接死亡，活下来的都会产生恐怖的变异。动物们变得形态怪异，凶猛暴虐，植物疯狂生长，散播着寄生的孢子与剧毒，甚至连人类都会成为引发灾害的‘共鸣者’。但尽管失去了许多同伴和家园，我们最终还是挺了过来。从‘天穹’计划确立，到2029年的今天上午八点，仅用不到两年，第一座浮空城‘天穹’就正式建成。随后人们又在全球陆续修建了数十座空中城市，人类利用科技的力量，从此远离了地面的危险。我们通过八年的发展，解决了氧气的稀缺，实现了作物的生长，甚至已经在尝试克服淡水的缺失。“天穹”坐落在世界的屋脊喜马拉雅山脉，而我们也将坚持我们的道路，重现人类的荣光……”
　　老人的演讲饱含热情，所有人都报以热烈的掌声。随着八点的钟鸣，清澈的可饮用水顺着支柱上的水槽从上层流下，孩子们兴奋地抓紧了手中的容器，严天宇更是开心地叫出了声。只有瞿亚伦还保持着冷静，从包里掏出一块怀表，核对起了时间。
　　这是一块老旧的怀表，亮银的金属表盖上布满了划痕，覆盖表盘的玻璃也已经有着几道裂纹，是它陪伴主人度过了漫长的岁月的证明。怀表使用的还是老旧的发条表芯，虽然时间一直很准，但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拧动发条，操作颇为繁琐，现在一般只能在博物馆或者收藏家手里才能见到。瞿亚伦对这些麻烦的东西没有任何好感，他之所以留着，是因为这块表是祖父留下的。
　　对瞿亚伦而言，祖父是个传奇人物。祖父年轻时继承了曾祖父的衣钵，成为了一名船长，通过海洋游历世界，后来与来自亚洲的祖母相爱，留在亚洲开始了新的生活。因为一场事故，瞿亚伦六岁那年，祖母和亲生父母不幸离世，祖父独自一人将他抚养长大。小时候瞿亚伦最喜欢缠着祖父讲航海时的冒险经历，直到十岁那年天穹建成，人们纷纷逃离地面，但他却告诉瞿亚伦：“我还有要解决的事情。”执意留在地面上。他把瞿亚伦送到了如今生活的福利院，只留下了这块据说是由祖辈传承下来的怀表。
　　怀表并没有什么独特之处，只是在表盖内侧刻着一句话“闪耀银光的星辰”。瞿亚伦曾经询问过这句话的意思，祖父郑重地告诉他：“当你被黑暗包围，迷失方向，就向银色的星辰祈祷吧，它们一定能为你指引正确的方向。”时至今日瞿亚伦仍不太了解这句话的含义，但他还是每天坚持给表上发条，每次领水时都会核对时间。
　　领完水后，瞿亚伦和严天宇愁眉苦脸地推着装满水的小车回到了福利院，生活一如往常一样平静，直到瞿亚伦离开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