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酒中风波

　　龙邪带着凫徯回到监察院的时候，哪都没去，直奔监察院座主居所而来。
　　大老远的，他就闻到一股冬天里火锅独有的美好香气。
　　高大青年率先走进小楼，身后跟着一位有些忸怩羞涩的少女。屋内大厅中，少昊和张怕支起了一个小火炉，明黄色的铜锅中沸水不断扑腾作响，小火炉四周摆着几张小桌，上面摆满了各种各样切好的小菜。
　　每一片都足有半指厚的牛肉，堆满碗碟的毛肚，几颗鲜嫩青翠的小白菜，削成薄片的山药和土豆，刚刚才从水中取出，切成一条条长方体形状，软嫩而富有弹性的魔芋。
　　厨房里的灶台上，还烫着一壶不算多却飘香四溢的小酒，味道让人迷醉。
　　铜锅中传来阵阵红油辣椒翻滚的热乎香气，引得凫徯都悄悄咽了口唾沫。
　　少昊冲刚进屋的两人招招手，笑道：“回来了，过来坐。”
　　凫徯有些拘束，毕竟当着天尊的面，她再怎么心大也不可能表现出与龙邪相处时的那副娇蛮模样。
　　龙邪倒是没那么多心思，随手扯过两把椅子，拉着凫徯的衣服，自己先一屁股坐下，又把半推半就的凫徯按在椅子上，从少昊手中接过两双紫檀木筷两只木碗，分给凫徯一双一碗，这才开口笑问道：“好啊，大半夜的叫我出去见她，你俩就在这儿偷懒煮着火锅，喝着小酒，过着神仙日子，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少昊冲置身三位座主之间，有些局促不安的凫徯眨眨眼，笑答道：“我这不是给你们创造个机会和好嘛，多大点事，生了这么多年气，何必呢，真不至于。”
　　凫徯受宠若惊。
　　龙邪翻了个白眼，讥笑道：“哟，这借口找的不错啊，我差点就信了，当真不是因为你懒？”
　　少昊干脆耍赖道：“你就说你俩有没有和好吧。”
　　龙邪眼睛一瞪，反驳道：“那不是我自己拉下脸面认错道歉的。”
　　少昊乐呵呵的，“听你这意思，还指望人家姑娘先跟你低头呗。”
　　龙邪厚颜无耻的答道：“我这只是秉承风度的迁就她一下。”
　　言下之意，就是他还真动过这门歪心思。
　　在红泥火炉中嫣红火焰的映照下，脸颊泛红的凫徯脸上淡淡笑容不变，一只小手已经摸到龙邪腰间，用力掐住，使劲拧转。
　　龙邪骤然吃痛，竟能做到面上神情不变，只是不着痕迹瞥了一眼坐在身旁的凫徯，恍若无事人。
　　他的右腿却已经伸至凫徯两条浑圆长腿之下，用膝盖以极高的频率不断颤动撞击着凫徯的腿弯，要她赶紧松手。
　　凫徯脸上笑容更甚，不仅没松手，反而手上更加用力。
　　龙邪微微咬牙。
　　男人嘛，就是在这种不知所谓地地方有着莫名的坚持和硬气。
　　少昊和张怕对视一眼，各自大笑出声。
　　厨房中温着的那壶小酒，伴随着香气发出咕嘟咕嘟的沸腾声。
　　酒香四溢。
　　炉火烧铜锅，小灶温新酒，的确正适宜与一二友人小酌一场。
　　张怕起身去取酒，少昊好整以暇的看着这一对欢喜冤家互相交换眼神外加各种明争暗斗，别说，还真挺有意思。
　　张怕取酒归来，空手拿着滚烫的酒壶，轻轻放在小桌上，少昊又从旁边取出四只不过三指就能填满的小酒杯，望向凫徯笑问道：“喝点？”
　　凫徯矜持的笑着点头。
　　龙邪在她身边语重心长道：“女孩子孤身出门在外，要时刻注意自己的人身财产安全，陌生人递酒不要喝，参加酒局要少喝，要小心不要着了坏人的道。”
　　凫徯红着脸狠狠剜了龙邪一眼。
　　少昊哭笑不得。
　　张怕一边摇晃酒壶，听着那酒水撞壁晃荡有水声，一边由衷感叹道：“论起阴阳怪气的“好听话”，属实还是你有一手。”
　　龙邪得意的道：“那必须的。”
　　凫徯实在忍不住，一脸怪异的开口问道：“你从哪儿听出这是在夸你啊，真就听不出好赖话是吧。”
　　龙邪瞟了她一眼，正色严肃道：“男人们说话，你一个姑娘家家的，不要乱插嘴，知道不。”
　　少女一时气笑，目光不由自主的又落在龙邪腰间。
　　龙邪虚张声势道：“不要动手啊，我动起手来我自己都怕。”
　　少女哪管那些，直接伸手掐住龙邪腰间，当场就拧了个九十度。
　　龙邪一声痛呼，连忙拍打凫徯的小手。
　　“错了，错了，我错了成不，快松开。”
　　眼见龙邪服软，少女这才心满意足的收回了小手。
　　少昊张怕不约而同地叹息一声，有些惋惜。
　　酒壶微微倾斜，淡绿色的酒水沿着壶嘴汩汩流出，落入透明的玻璃酒杯中。
　　酒是张怕自己新酿的米酒，无甚来路名堂，味道依然清香醇厚。酒液落入杯中，最上面那一层酒面上浮起一层渣末，颜色微绿，细如蚂蚁，瞧着喜人。
　　张怕提起一只满溢酒杯放于龙邪身前，笑道：“绿蚁醅新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千年之前，白乐天曾以此诗问刘十九，今日换我问你，饮酒便是。”
　　这首诗于此情此景之间，确确实实，贴合无比。
　　龙邪接过酒杯，轻抿一口，唇齿生香，不由得赞叹道：“好酒！”
　　他看向张怕，笑道：“今年这批酒多留些日子，别一个人喝光了。”
　　张怕笑饮一口酒，缓缓答道三个字：“不可能。”
　　龙邪以一种恨铁不成刚的眼神瞟了一眼因为饮酒脸色愈发嫣红的凫徯，指责道：“瞧瞧人家，贪杯之事都能说的如此理直气壮，那像你，吵架说不上两三句就得上手，瞧好了啊，多学多看。”
　　少女有些发懵，不是，这也能扯上我。
　　张怕笑而不语，这波啊，这波是指桑骂槐。
　　少昊默默饮酒，双眼眯起，跟园子里听相声的观众似的。
　　四人围炉而坐，三老友一新人，新酒红火，桌上酒菜皆足，摆上席面，是那般的教人口馋，分外诱惑。
　　凫徯长年呆在鹿台山中，尝过的人间美食少之又少，虽然也不时行走人间，但对于孤身一人的大妖而言，也真没吃过几次人数众多才有意思的火锅。
　　于是她只能端着木碗，对着堆满一张小桌的调料发呆。
　　龙邪只好从她手中接过碗，亲自帮她添加调料。两勺葱花，两勺香菜，半勺蒜末，一些香油，些许花生碎，一撮白芝麻，再加上一小把切成细段的鱼腥草，搅拌一下，就算是齐活了。
　　木碗中调料的香气和混在一起后的好看颜色让少女不由得两眼放光。
　　于是龙邪很是贴心的从滚烫鲜辣的红油锅中夹起一大筷子烫的刚刚好的毛肚放进凫徯碗中，温柔道：“毛肚烫好了就得趁热吃，待会儿煮老了，就嚼不动了，风味上会差上很多，记得在调料里裹一下。”
　　少昊张怕也并未阻拦，只是一脸笑意地注视着两人。
　　少女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用筷子卷起毛肚，听话的将毛肚在碗里拌了拌，沾上不少调料后，一并送入嘴中。
　　她细细咀嚼两下，感受着毛肚的风味，不得不说，味道的确蛮好的。
　　可是下一瞬，少女突然猛烈的咳嗽起来，连忙低头对着地面，身子带着椅子往后去，咳嗽不停。
　　另外三人，对视一眼，均有些忍俊不禁，龙邪一边笑着，一边轻轻拍打着少女的后背，避免她呛到。
　　蜀中火锅，向来以辛辣刺激闻名。
　　少女的口腔中，全数被那种犹如烈火的灼烧感所占据，辛辣味道沿着口腔一路往上，让她整个脑袋都在那股刺激的感觉中变得清明。
　　然而等到那股辣味渐渐消失之后，在她的口舌之间，竟又生出一种极佳的风味来，美味至极。
　　少女逐渐停下咳嗽，龙邪笑着递来一杯温酒，少女接过，仰头一饮而下。有一缕酒液从她嘴角溢出，沿着修长脖颈一路往下，拉出一条晶莹的水线，眼看就要滴落在衣服上，便被龙邪伸手轻轻擦去。
　　还好落座之时少女就已取下围巾，否则酒香残留其上一两日是免不了了。
　　龙邪笑道：“怎么跟个小孩子似的，要条围裙不，我给你拿去，衣服上不小心沾到油污就不太好了。”
　　少女放下酒杯，咂咂嘴，一脸虚脱的样子，叹息道：“怎么这么辣。”
　　龙邪笑道：“味道如何？”
　　少女只好点头。
　　毕竟味道真心不错。
　　“那不就完了，放心，多吃几次就习惯了。”
　　龙邪替少女满上酒水，笑道：“你只是现在第一次吃，正常的，以后吃多了可是会上瘾的。”
　　少女看了一眼递到面前来的淡绿酒水，向龙邪投去感激的目光。
　　龙邪笑着拍了拍她的脑袋。
　　少昊笑道：“行了，说说正事儿，凫徯这次来，到底从光阴长河中看见了什么？”
　　“这个啊。”龙邪双眼眯起，便将凫徯之前在公交车站所描述的那个梦又原封不动的复述了一道。
　　张怕想了想，向龙邪问道：“你觉得会是什么东西？”
　　龙邪眼中闪烁着金色的微光，缓缓答道：“她梦中的第一个意象是前后依次升起的十座悬浮于云间的高台，又说其上燃烧着金色的烽火，且火如大日。先有一座烽火高台当空，又有九座高台自云中升起，依次重燃烽火，她又说火中有太阳，有高山，有鸟鸣，台下有无数白骨，不说别的，光是十这个微妙的数字我能联想到的东西就多不到那里去。”
　　少昊皱眉道：“你觉得跟三足金乌有关？”
　　龙邪轻轻点头。
　　张怕开口道：“三足金乌一族，被大巫后羿射杀九只，天上陨落九轮大日，仅余一只苟且偷生，按理说这些上古大妖纷纷从灵气枯竭的沉睡中复苏，这只金乌也应该早就醒了才对，可我们一直没有收到关于它的任何线索，天门山外它没来，妖师在北冥高举大旗时它也没去，天机仪也没个说法，肯定是身怀遮蔽天机，斩断因果的秘宝，若是一直找不到它，那就始终是个隐患。”
　　少昊摇头道：“我不担心金乌现世，既然知道它藏在人间某处，又找不到它，等它自己冒头就是了，凫徯的梦中景象说明它藏起来也肯定没打着什么好主意，咱们留心点，看看它要掀起多大的风浪，大不了就此杀灭金乌一族，断绝血脉，万事太平。”
　　他顿了顿，疑惑问道：“我想不通的是第二个意象，怎么，世上还残存有其他真龙？”
　　龙邪摇摇头道：“水运没动静，除开我分给芷沅的那部分，半点都没少，而且我觉得那头龙不一定是龙族，根据凫徯的描述来看，它必定在火法神通上大有造诣，指不定大道在火，而龙族天性亲水，操控雷霆雨露还成，火法就偏的太远了，应该不是。”
　　少昊摸着下巴，思索道：“能够撬动天下风云，又大道在火，精擅火法的类龙异兽，实在是少之又少，且基本都已身死上古年间，剩下有名有姓的，不能说少，根本就是没有，莫非是一条逆流光阴长河的余孽不成。”
　　言罢，少昊自己先摇了摇头。
　　张怕笑道：“想不到就不想，咱们等着出招便是。”
　　龙邪笑着点头。
　　少女茫然四顾，唇齿间辛辣味道尚未消散，眼前这三人却在三言两语间，就已经轻描淡写的谈完了事关天下的一桩大事，哪怕言语涉及水运秘辛，商议灭族这等事，也未曾对她避讳一二。
　　这就是监察院吗，少女在恍惚间心想。
　　少昊拿过少女面前的酒杯，持壶为她倒满一杯酒水，送至她身前，举杯笑道：“这杯我敬姑娘，谢过姑娘不远千里来报信。”
　　这可是来自天尊的真心示意的一声“感谢”。
　　少女连忙起身，尊敬的手持酒杯与少昊的酒杯轻轻磕碰，连声道“不敢”，而后一饮而下，挑不出半点毛病。
　　龙邪啧啧称奇道：“这就是驰名双标嘛，果然名不虚传啊。”
　　少女放下酒杯，一声娇咤，中气十足，一拳打在龙邪大腿上。
　　龙邪一声怪叫，满座皆大笑。
　　不一会儿，锅中之物已然所剩无几，尽管只是米酒，可久不沾酒的少女依然不胜酒力，昏睡过去，龙邪抱她至沙发上，裹上一层毯子，垫上一只枕头，好好欣赏了一番少女的娇憨睡姿，顺便还替她擦去了嘴角不自觉流淌而出的一线晶莹。
　　收拾完一切，炉中余火未消，几人便将火炉搬到屋外，搬来几张椅子，各自披上毛毯，围炉而坐。
　　炉中炭火通红。
　　张怕取来一盒栗子，分给两人，不时掷几枚落入炭火中，等到砰的一声炸裂声响，便从火中取出熟栗子，愿意吹冷的吹冷，愿意趁热的趁热，剥开来吃，又香又甜，不失为一桩雪天的乐事。
　　这一夜，有事也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