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规模宏大的典礼之后，自然是人人喜爱，大家开心的饮宴了。
说是迎新欢迎会也好，院内庆典也好，其实就是这帮人自己千方百计琢磨出来的休息玩乐法子。数万人同聚一堂，听着好似场面盛大，应是金碧辉煌，仪典庄重，其中锦衣华服，觥筹交错，如在眼前。
只是当从近万人中脱颖而出的数千名新人真正置身其中时，迎接他们的，只有关于美好愿景和极大期待的浓浓幻灭感。
想象中神圣庄严的仪典，天尊与座主们激情澎湃的演讲，气势恢宏，声势惊人的大场面都在现实面前蜷缩起来。这并不意味着作为晚宴举行场所的这座建筑并不壮丽宏大，正相反，它反而加重了新人监察官们的期待。这是一座位于生活区一角的巨大礼堂，外观类似基于现代理念建造的专为举世瞩目的盛大赛事准备的体育馆，它的内部空间极其广阔，足以容纳十数万人也不觉得拥挤。此刻里面摆放着数千张圆桌，四边墙上都有代表监察院的黑色帷幕垂下，洁白拱顶上描绘着精美而壮阔的壁画，内容是那场直到如今都被人不断提起称道复盘的血战，场内还有无数通体雪白的塑料人穿行其间，奉送上不同的酒水果汁和色泽华美，香气扑鼻的食物，丰盛到几乎囊括了世界上所有的品种，任人取用。
这种挥之不去的幻灭感，主要是来自监察院内部的气氛。
作为一处以“镇压天下修行”为宗旨，行事以严厉冷酷而闻名，以按规矩办事而广为人知的暴力机关，监察院内部的气氛在新人们看来与其说是不符传闻，不如说它已经诡异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地步。
六司成员之间没用任何界限，没有大宗门中常见的山头派系，所有成员大多随便混坐在一起，开场不过十来分钟，气氛就变的热烈而欢快，到处都是吹牛打屁，劝酒调笑的声音。
原本应该是主角的新晋监察官们大多一脸懵逼，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略显局促不安，只不过没过多久，就被自己的前辈们拉过去，几杯小酒下肚，也开始满脸红光的吆喝起来。
在这之中，又不乏喜好安静的新人和老成员，他们只是取了食物，就默默退到一角，偶尔相遇，大多也相视苦笑。
习惯就好。老成员们如此说道。
新晋监察官们只好扯扯嘴角，接受了这个颇为冲击的现实。
在大礼堂的一角，只有这张桌子四周还保持着有限度的安静，四周喧闹的众人还不时向着这里投来好奇而探寻的目光。
因为这里坐着各自执掌一司的七位座主，以及他们的选中之人。
除开洛羲，元浮屠以及崔冥三人淡然自若以外，其余四人与其他参选者反应也是一般无二。
幻灭且迷茫。
温如玉隔着秦濛，向元浮屠好奇问道：“监察院风气一直如此吗？”
元浮屠含笑点头道：“大抵从一开始就是这般歪风邪气了。”
少昊瞟了一眼常行，埋怨道：“你就任由他诋毁我们。”
“说的又没错。”
常行把手中堪称巨大如小桶的杯子砸在少昊面前，溅出不少金黄如麦芽一般的液体。
少昊的脸皮肉眼可见的抽搐起来。
张怕在旁边奇怪道：“你不会真以为找些借口就能蒙混过去吧。”
于是天尊只好语重心长的无力叹道：“饮酒伤身。”
“自古剑仙须饮酒。”
那女子透过眼前摇晃的淡红酒液瞪着对面的少年，随口道：“也不知道是谁自己说的。”
秦濛莫名觉得自己受了无妄之灾。
“那不是喝多了嘛。”
有人叹息一声，痛饮一大口，赢来满堂喝彩声。
张怕倒了一小杯透明酒液，送至温如玉身前，笑问道：“能否喝酒？”
温如玉老实答道：“没怎么喝过。”
至少从来没喝醉。
“今日是时候了。”
张怕笑容更盛，把那盏小杯推的又近了一些。
“如何？”
那女子举杯一饮而下，咂咂嘴，两只眼睛亮晶晶的，应声答道：“不错。”
说罢又把酒杯推回几许，意思不言而明。
张怕笑着斟满。
憨点其实也挺好的。
秦濛看的直摇头，好嘛，小酒鬼遇到了大酒鬼。
这一幕看在远处的少年眼中，便有些跃跃欲试，然后自他对面，便有一只手伸来放下一杯散发着淡淡清香的橘黄果汁。
“小孩子喝什么酒，这个就够了。”
洛羲面色一苦，哭诉道：“表姐，我今年虚岁二十一了。”
“哟。”
司幽意眉眼飞扬，温声笑道：“咱们洛羲真的长大了，还学会顶嘴了。”
少年面色更苦，不敢再言。
今天自己这表现确实不佳，不就是喝酒嘛，算了算了。
龙邪与齐澪坐在一起，和睦融洽如兄妹。龙邪其实很能喝酒，只是不算喜欢，总觉得味道怪异，颇为辛辣，所以当着齐澪的面，也就喝了些白开水。
齐澪倒是要了杯辛辣酒液，只是一口未尝，仅限于好奇打量。
“你还喝的下去？”
龙邪斜着眼睛看着旁边趴在桌子上搅动酒液的齐澪，调笑道：“今天下午有些人可是让我很是长脸啊。”
齐澪身体一僵，小心翼翼的直起身，面色微红，一本正经道：“那时候该不知道你们在外面看着呢嘛，肺腑之言，无心之失，最多最多，也就算是小过错。”
说着，还捻起两根葱白手指，稍微一搓，便向龙邪示意。
最多也就这么点。
桌上只要在外面目睹全程的人都大笑起来，其中又数楚歌笑的最大声。
不远处的另一张桌子上，也传来几声以獬豸为首的哄笑，只是他身旁的谛听笑的略微有些无奈。
齐澪恨恨的看了他们一眼，于是他们立刻就收敛起各自有些不正经的神情，从毫无顾忌的大笑变为低低的偷笑声。
自长白山一役后，齐澪与监察院内部，尤其是山海司内的各种妖魔鬼怪，倒也算的上关系不错。
桌边一侧，楚歌大笑过后，举杯与崔冥相碰，二者相撞，发出清脆悦耳的交击声，干脆乘着酒兴调笑道：“崔先生不考虑找位夫人？”
崔冥醉眼朦胧，答非所问道：“楚座主何时娶妻，小弟虽然贫困，这笔份子钱倒也为老哥存积了许久了。”
楚歌举杯的手微微一颤，笑而不答。
自他身侧，传来龙邪和少昊猖狂的大笑声。
楚歌嘴里一口雪白獠牙咬的咯咯作响。
桌边另一侧，宁师满面红光的拉着左长安，言语字句含糊不清，感情上倒是情真意切的拉着左长安诉苦，左长安一边宽慰他，一边不着痕迹的避免了衣服上沾染眼泪鼻涕的凄惨下场。
这套程序他熟啊，每个天地异数，本身都是一段血泪史，骤得安稳，便觉得如梦似幻。
看着不过二十出头，实则场间所有人中岁数最大的老头子微微皱眉。
就是脑子缺根筋，不会说话。
招人的事儿，那能叫诓骗吗。
已经与张怕痛饮过三巡的温如玉好似突然记起了什么似的，转头望向元浮屠，眼神明亮，笑道：“这顿不能算啊。”
看了眼女子身前七零八落的酒瓶，元浮屠苦笑道：“这是要我破财消灾啊。”
“对了，之前你入梦之前说的那些话有个什么说法没，后来我越想越觉得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只不过稍微细想便觉的头疼。”
“你听过？”元浮屠微微皱眉，看向对面坐着的正在交谈的常行和张怕。
二人神色如常，笑而不语。
于是便笑道：“日后挑个时间详细与你说。”
秦濛夹在两人中间，终于忍不住道：“你们认识？”
温如玉一手端着酒，一手撑在桌上，笑答道：“第二环里打过照面。”
这样啊，秦濛点点头，那为什么自己在第二环一个参选者都没遇到，非要说见到了谁的话，想到此处，秦濛忍不住看了一眼正在与张怕说笑的年轻天尊。
少昊好似察觉到她的目光，转眼与她四目相对，只冲她眨了眨眼，又与张怕说笑去了。
先前七人共至座主身前，秦濛虽然惊讶，但毕竟身旁还有七人与自己相同处境，倒也不觉的什么。直到温如玉告诉她，她是天尊自大选十年来第一个被选中者。
他到底在想什么。
以天尊通天彻地之能，秦濛打心眼里不相信她一介不过二十余岁的金丹修士，便是天尊见过资质最好的剑修了。
那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总不可能真是喜欢自己吧，可是见面不过才两天啊，未免快了些。
女子越想越离谱。
秦濛以手托腮，看着少昊，心思全在此事上，不由得微微出神。
外人看来，可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本来今天天尊身前堪称绝美的一笑，监察院内这些老油条就觉的有些不对味了，现在还盯着看出神了，说里面没点猫腻谁信呐。
一时间，原本喧闹的大礼厅中此起彼伏的吵闹声音愈发微弱，而同一时间，又有无数怪异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投过来，追根溯源，它们的主人大多脸上还挂着暧昧而欠揍的促狭笑意。
监察院内，几乎没有上下尊卑之分，放在平时，哪里能看到一向以温和良善待人，身具君子之风闻名的天尊如今这幅模样，破天荒头一遭，不得仔细瞧着？
在这种环境与注视下，即使是脸皮厚如少昊也有些经受不住了，他只好假意掩面干咳两声，见秦濛没反应，只好悄然以神通驭使两滴清水落在秦濛的手臂上。
秦濛如同触电般缩回手，然后像受惊的兔子一般站起来，讶异且复杂的看向少昊。
有些我就猜到，果然如此的小小得意，有些责怪他轻佻浮夸的埋怨，更多的还是一些连自己也不知如何面对的茫然无措。
以剑修敏锐的气机感应，她第一时间就知道了这两滴清水出自何人之手。
于是四周的目光愈发怪异，而少昊也咳嗽的愈发剧烈。
直到此时，秦濛才对四周怪异的气氛有所察觉，前因后果在她心湖之间一闪而过，清晰了然，她脸上逐渐飞起两抹微红，不发一言的坐下，不小心拿错了杯子，把温如玉杯中的透明酒液一饮而下，还没喝完，便哇的一声张口吐出来，接着便是一声声剧烈的咳嗽。
旁边的温如玉一脸惋惜的神色。
别人在真咳嗽，少昊也就没那个脸接着装模作样了。
只是看着这个模样狼狈，自顾不暇，手忙脚乱中反而显得可爱的女子，他一个没绷住，当着所有人的面，不小心打头第一个笑出声来。
秦濛一边咳嗽，一边抬头愤怒的看着他。
于是礼厅之内，再次充满了喧闹的声音。
不知为何，在这些喧闹声中，少昊总觉得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大宴散尽，杯盘狼藉，形似塑料模特的人形傀儡们在礼厅里穿行忙碌，收拾着一片狼藉的现场，而老监察官们则带着新监察官们勾肩搭背，三三两两，往生活区里他们的居住之所走去。
聚会之前，新晋监察官们已经在琳琅满目的建筑中选好了自己的居住之所。
天上一轮皎洁明月当空，繁星点点如万盏明灯高悬夜空。
那座高山脚下，登山路前，七位已算是名副其实的下属正与各司座主拜别。
他们要回所住的地方休息，而七大座主们还要回殿内议事。
几句简单言语，便是道别叮嘱，毕竟从今以后，都是自己人。
待到其他人都走远后，秦濛还站在长阶前。
“有事？”
少昊问道。
秦濛点头道：“弟子还有几件小事想请教天尊。”
这句话里的意思就很明显了。
于是还想赖着不走看热闹的几位座主只好按捺住自己的八卦心思，不甘心的先走一步。
隔着几丈距离，一人阶下，一人阶前。
秦濛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直接问道：“莫非天尊喜欢弟子？”
问的直来直去，很有剑仙风采。
女子言语出口，自己先红了脸。
原本立在阶上的少昊脚下一滑，差点倒地，远处山上，有人大笑。
阶上黑衣人影悄然而逝，一只温厚大手落在女子头上，将她打理的还算整齐的头发打乱成披头散发的凌乱模样才堪堪罢手。
山间有声音传来。
“天天没事尽瞎想些有的没的，回去睡觉。”
山下模样凄惨的女子只好叹口气，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