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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剑阁一夜之间被人屠戮殆尽，城主府里也传出一阵阵惊惶的动静。赤凤城的空气，愈加诡谲。没人知道这些事件从何而来，因何而起。但，这些大门派和官府之间的动静，对于普通的市民和修士来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街道上，已然繁华，已然喧闹。
这里停留下来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大哥早已离开。这是他的感觉。
伊轻尘这个未过门的嫂子也已离开，这是他安排的。
赤凤城，这么个小城，尚不值得他在这里付出更多的心力。了解大哥玉生烟的行踪，以及那些隐藏在他身影之中的往事，才是他当前最头疼的事。在这个地方，他做的事已经足够了。下次如果有机会再来，这里还是现在这样的局面么？他相信绝不会。
玉苼寒走得不快，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慢。
他不知道着什么急。因为，对他来说，时间太充裕。
时间太多，对一个人来说是一种折磨。因为，打发时间是一件很头疼的事。他除了回到青龙城帮助伊轻尘突破瓶颈以及执行那个计划之外，并无他事。实在说，他自己也不知道接下来自己该做什么。
从赤凤城到青龙城，大约一千二百里。去年，他从青龙城急匆匆的赶到赤凤城，一路上没有停留，自然没有留意着一路上的好风景。现在用不着急匆匆的赶回去，正好沿路养养眼。
对于这一片大好河山，他一直有一个愿望：走遍每一个角落。但是，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这个愿望只不过是一个奢望。
没有黑龙在身边，还真很不习惯。虽然大多数时候黑龙都是一声不吭的跟在他身后，但他至少知道身后还有一个伴。一个人在这大山深处，内心禁不住一阵孤单。恍惚间，有一种天遗地弃的感觉袭来，将心里的安静冲垮、撕裂。
他停下了脚步。
在这世上，每个人都是孤单的。他突然想起这一句话。又是那种莫名其妙也莫名来历的话。
而且，最为神奇的是，这些话竟然非常之有道理。好像这些话都在他心里放了很久，一直想说却一直没有适当的机会或者场合表达出来。但只要在某种时候触发了一些感悟的时候，就总有一些话语不经意的出现在脑海里。
这些话是什么时候，又是以怎样一种方式存在脑子里，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他。很多时候，他都觉得自己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也因此，从小他就对周围的人很多的的行为习惯和思维方式，他总觉得难以理解。开始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还以为是因为自己的出身与别人不同，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很明显的感觉得到，他的很多想法确实与别人迥乎不同。比如，穿不穿内裤的问题。后来也就习惯了，也懒得再去想那么多，也因此，“想不通就不想了”就成了他很长时间来的一种习惯。
赤凤城与青龙城之间，是一片大山脉。除了两条官道外，大多数地方溪流纵横，峡谷密布。云横峻岭，雾锁崇山。舟楫欸乃，猿猱长啸。奇花烂漫，异草丛生。当然，妖兽也极多，很多地方人迹罕至，这里自然也成为很多江湖中人或者修士捕捉兽宠、采集药草的好去处。
非有惊人的胆色或者惊人的技业，绝不会有人单独横穿这个山脉。更不要说进山捕捉兽宠或者采收药材了。
玉苼寒登上了一个山顶，山风掀起他的衣襟，猎猎作响。
这里是一个大峡谷，杂树生花，红叶满天，满山的枝叶沙沙，鸟鸣啾啾。山脚一条河流如万马奔腾，咆哮着，怒吼着，狂躁着，肆虐着，发出巨大的轰鸣声。河水撞击在河边礁石上激起浓厚的雾气，弥漫在山间。
这种环境很容易滋生一些名贵药材。也有一些喜欢这种环境的妖兽喜欢在这里扎营。因此经常可见一些采药人或猎兽人在此间出没。当然，几乎可以这么说，不辞辛劳到这种地方来采集药材或者猎杀妖兽的，基本上都是一些境界并不是很高的底层修炼者。这修炼者的修炼环境是异常艰难的。他们的每一点资源都必须依靠自己辛辛苦苦赚取而来。不排除有很大一部分人顺手也猎杀其他的人，弱肉强食，这是亘古不变的在修行界，更是如此。
他不想去管那些事。那些事与他无关。对于这个社会、这个世界有太多的不如意，有太多的憎恶，有太多的事情应该改变。但他还不想去改变这种生存法则。他也改变不了。个人的力量确实太小。最多，顺手帮助一下真正的可怜之人。
他本来只想安安静静的守着自己的家；安安静静的陪着自己的家人和朋友；安安静静的做自己喜欢的事；安安静静的读读书、写写字；安安静静的到处走走，到处看看；安安静静的想想心事。
但是，命运给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曾经的家国，随着蜂拥而来的遍地的狼烟，已经烟消云散。那曾经温暖而祥和的家，也分崩离析。兄弟，也都四散分离。现在剩下的，自己还能做出选择的，就只有安安静静的想自己的心事了。
“这位大哥……”身后突然想起一声怯怯的声音。
玉苼寒转过头，一个瘦小的身影，正半隐在一颗大树后面，怯生生的看着他。他站起来，转身面对他。
虽然被树干遮住半边身影，但那孱弱的身形落在他眼里，心里不禁涌起一阵怜悯。这身影，和他四年前回到青龙城自己那道孤独而单薄的身影何其相似！
于是他低声问道：“有什么事吗？”就好像生怕自己的声音大一点儿就会吓着他似的。
“我……我……”那声音很是尖细。人却仍然躲在大树后面，只露出一个长着红色头发的脑袋。
“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玉苼寒再次问道。
“我两天没吃东西了，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给我吃点东西？”那脑袋下面一双纯净的大眼，忽闪忽闪的，只是有些害怕的样子。
玉苼寒闻言，从储物戒里取出一些干脯肉，柔声道：“幸好我这里还有一些，暂时不缺吃的。这些你先拿去吃吧。”
那瘦弱的影子期期艾艾的从那大树后面转出来，紧盯着玉苼寒的眼睛，缓缓的、小心翼翼的移动着碎步走过来。
玉苼寒也看着他，目不转睛，托着干脯肉的手也一动不动。他害怕他哪怕一个细微的动作就会惊动他。那人慢慢的走到玉苼寒面前，抓起他手掌上的脯肉便往嘴里送。
“慢点吃，不要着急。”玉苼寒看着好笑。
那人嘴里塞满了食物，说不出话，只是抬起头看着他。费力的嚼着肉脯。
玉苼寒打量着他，这人又黑又瘦又小又矮，身形完全没有长成，完全只是一个小孩子。头发蓬乱，如菜色的脸上满是污泥。虽然全身的衣服都是补丁结补丁，不过并不显得很肮脏。与乱蓬蓬的头发和脏污的脸形成鲜明的对比。
“你是哪里的人？”玉苼寒好奇的问。
“唔……”那人说不出话，只是将头偏向一侧，下巴稍稍扬起。意思就是那个方向。
“你这么小就出来做事？一个人吗？”
那人抬起头警惕的看着他。
玉苼寒不得不小心的解释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担心你一个人在外面，万一有什么事，怎么办？”
那孩子看着他，笑了，同时摇摇头。
玉苼寒也笑了：“看不出来啊，你胆子还真大。”说着，从储物戒里取出一罐清水，递给孩子。
一大块肉脯全部进了肚子，又喝了大半罐水，他才擦擦嘴，很认真的对玉苼寒拱手致谢：“多谢这位大哥。滴水之恩，当永世不忘。”
“不必不必，我叫玉苼寒，你呢？叫什么名字？”对于这种乡野小子，他没有隐姓埋名的必要。
“我……我叫燕…双双……”说着，竟至低下头，耳根微红。
“呵呵……”玉苼寒突然笑了起来。只是这名字很耳熟啊。
“你笑什么？”这个半大的孩子抬起头，微嗔道。
玉苼寒笑道：“原来是个小姑娘啊。怪说不得你那么小心。不过你放心，我没有恶意。”
燕双双听得，泫目欲滴。小脸撇向一旁。
“你家里人怎么放心让你出来？”
“我……没有家人。他们……他们死的死了，散的散了，就剩下我一个人。”
“啊……”玉苼寒歉意的说道，“对不起啊，我不是有意提起这事的。”
“没事，这几年我一个人都习惯了。”
“对了，你原来是哪里的人氏？”
“都城……西都。几年前我们一家从那里逃出来，途中我父亲病逝。后来，在逃亡过程中，我和母亲、大哥、姐姐他们分散了。我又不知道怎么办，就一直走一直走，就到了这里了。”
“到了这里就跟着别人采药？”看着她腰间挎着的一个竹编的小篓，还有几茎草叶迎风摇曳，玉苼寒便知道她只能采一点儿不甚值钱的草药。
“我才到这边没多久，还不认识草药。前段时间有一个老…头…说要带我，没想到，这人看出我不是男的，便欲心存不轨，我……我是偷偷溜出来的。我估计他现在到处找我。所以这几天，我就一直在躲藏。今天实在太饿了，所以……看你的样子，你不像坏人。”
“坏人和好人能看出来吗？”
“能啊。好人很淡然，能欣赏好的东西，不忍破坏。坏人却很焦躁，他们总想拥有一切。他们的眼睛，都冒出火光，能反应出他们的内心。”
“那你还不是遇上那种老头儿？”
“他当时以为我只是一个男孩儿，所以……眼里并没有太多的欲望。”
“欲望……欲望是个好东西，也是个坏东西。没有欲望，这社会便会停止不前；欲望太多，这人便会索取无度，破坏一切。”
“大哥哥你也是这样想的？”燕双双瞪大眼看着他。
“不允许我有想法的吗？呵呵。”
“不是，只是现在的人都……哎……”
“并不都是的。这世界还是有很多好人的，他们有欲望，然而，他们都是通过自己不断的努力获取自己想要的，他们也懂得取舍，懂得进退。”玉苼寒又想起星如雨、想起水中月、想起归帆渡、想起金必固、想起寿无疆。
不知他们现在如何？
“我知道啊，你就是这样的对不对？”
“我不是。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不知道要舍弃什么，好像自己没有要舍弃的东西了。好像我只剩下亲情和友情，但亲情和友情又都不能常相伴。我不知道怎么进，去哪里；也不知道怎么退，退向何处。”
“总会找到的。呃……大哥哥是哪里的人啊？”
“跟你一样。”
“啊？我们同乡啊？嗯？你说……你姓玉？”燕双双突然想起什么。惊奇的看着玉苼寒。
“没错。”玉苼寒敛去悲悯之色，展颜笑道，“正是你想的那样。”
“我明白了。不过，你应该知道我父亲。”
“你父亲？姓燕……燕逸楼？还是燕南飞？还是燕初还？”
“燕南飞其实是我堂伯父，燕初还是我堂叔父。我父亲叫燕逸楼。正是前……额……文渊阁主事。”
“原来是燕大学士的小公主啊。当初，燕家三兄妹的大名，可是响彻都城啊。失敬失敬。”玉苼寒拱手，这个不起眼的瘦小女孩儿，竟然是燕家三兄妹的老幺，以博览群书知文善辩而闻名于都城。却不料在这荒郊野外的相识。
燕家三兄妹的老大老二并未继续乃父之志：大哥燕正青白手起家，短短几年间，便将燕家商号打造成了都城实力可进前五的一个大商家，垄断了都城的储运业；老二，就是燕双双的姐姐燕秋悦，却被都城著名的三阶修士看上收为徒弟踏上修行一途，也是年纪轻轻便进阶二阶修士，声名鹊起；老三就是燕双双，则充分继承了父亲的基因，从小便喜爱读书，更兼过目不忘，博闻强识，被誉为都城三大才女之一，其才名犹在其他二人之上。
“公子过誉了。小女子再次感谢公子救命之恩。”燕双双敛衽行礼。
玉苼寒忙摆手道：“没有公子，你也不必如此。如今同是天涯沦落人，各自扶持而已。”
“同是天涯沦落人……”燕双双叨念着这句话，竟有些痴了。
玉苼寒问：“你如今有怎样打算？”
“没什么打算啊。暂时先活着，活下去才有希望。”
玉苼寒想了想，说：“也是。你这样也不是办法，不如这样吧，你跟着我吧，我本来准备去青龙城的，我未过门的嫂子在那里。要不，你就跟她一起吧，你们结伴我也能放心一些。”
燕双双高兴起来，急切的问道：“你是说，伊轻烟在青龙城？”
“不是轻烟姐姐，是轻尘姐姐。她也才从赤凤城回去。这边发生了一些事，我让她先回那边去等我。估计现在已经到了。”
“那可好！两位伊姐姐的大名早就如雷贯耳了。一直都想见见她们，后来发生那些事后，我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了呢。我们什么时候走？”
“走？你准备走哪里去？跟着这个小白脸？”树林里突然传来一声大喝。一个满脸沟壑、脊背都有些弯曲的邋遢老头儿从树林里转出来。
“你！”燕双双闻言，顿时气结，指着老头儿，说不出话。
“你什么你？跟着我，学了那么多东西，吃了我那么多粮米，就这样走了？”老头儿背负着双手，慢悠悠的踱着步过来，一边阴恻恻的说。
玉苼寒明白了，这就是燕双双说的那个想对她图谋不轨的老头儿。见此做派，心里有些气，不过还是压住了。想了想，从储物戒中掏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递过去，说道：“这样吧，这段时间你也费了很多心，这些银两就算补偿你的吧。你放过她，从此各不相干。”
“小娃娃，你想的倒是很美。她岂是可以用钱买卖的？”老头儿有点气愤。
“那你要怎样？”玉苼寒笑了。
“怎样？她勾走了我的心。我就是她的人，她就是我的人！”老头儿有些傲娇。一瞬不瞬的看着燕双双。
“呃……”玉苼寒无语至极，这句话是真的差点让他吐了。“我说，你们这年龄差距也太大了吧？即使你买不起铜镜，至少这么大一河水，你也可以到河边好好看看你自己啊。”
“什么意思？你是说我配不上她？我哪里配不上她？”
“哪里都不配啊。要我说，你连给他提鞋的资格都没有。面对现实吧。”看着那茅草般乱飞的头发、一脸的皱纹和满口黄牙，以及那句“勾走了我的心”，再一次让他胃里翻腾起来。脸上的神情，自是十分难看。
“小子！不要以为有几个臭钱就给我摆脸！”说着，二阶修士的气息弥漫开来。老头儿有些得意的看着玉苼寒。要是这小子真不知趣，说不得收拾了，嗯对，那样的话……他的那些钱不就是我的了吗？
“你确定要这样做？”玉苼寒微眯着眼轻声问道。
燕双双没有修行，修士的气息她感知不到，但那压力可是实打实的从天而降，猝不及防之下险些摔倒，好在玉苼寒眼疾手快，一把拉过来护在身后。
“呵呵，在这里，你家的权和钱，都没有用处，还是乖乖的吧。”老头儿背着手，踱步而来，一派宗师风范。不过那狞笑着的脸，却完全破坏了这一意境。
“我是说真的，你什么都不是。”说着，玉苼寒的取出了那根乌木棍。
老头儿满脸的狞笑变成了嘲笑：“你这东西也算武器？”
“能够让人闭嘴的，就是好武器。”
“你觉得你能阻止我？”
“世间没有不可能的事！要说有，那就是：你那份龃龉心思不可能实现！”玉苼寒冷着脸，云淡风轻的站着。
老头取出一柄鬼头刀，还很夸张的将到人在脸上刮了一下，才一挽刀花，向玉苼寒重来。
然而，这战斗只在瞬间便结束了。只听得啪的一声老头儿一下跪倒在地上。他全身的气息已经被完全封闭了。
跪在地上好半天的老头儿才醒悟过来，他甚至都没看见对方怎么出手的，就被打倒在地，这根本不是一个等级的好不？想到这一层，赶紧叩头道：“大人，请原谅，小人一时被蒙了心，做出这等事。恳请大人放过我一马。”
“放你？你这人活在世上，并不见得能给这世界带来什么好处。不过，我不喜欢杀人，所以……”说着，那根乌木短棍突然击向老头儿的丹田，那老者瞬间便觉得自己丹田就如同破皮囊一般破裂。
“呵呵……你不放过我？好好好！我也不会放过你！来啊，杀了我啊！”老头儿狂意大发，扯开胸襟，露出瘦骨嶙峋的胸膛，“我师兄会为我报仇的！你等着吧。见到我师兄满庭芳，就是你的死期！”
他有很多办法，但是，现在，他已经没有了一点功力。那些神出鬼没的手段根本没法实施。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虽然玉苼寒在听了这老头儿的最后几句话时也稍微有些犹豫，但他还是摇了摇头。杀人……真不是他喜欢的。既然现在能收了你也放了你，下次，仍然如此，结局不会改变。但是，他还是从那老头手里将那储物戒收了过来。一个采药人，收藏应该还是可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