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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各位爷如此赏脸，今天是我们莘莘姑娘的生辰，你们花的钱会按比例拿出一部分算作莘莘姑娘的生辰贺礼，最重要的，今天出手最阔绰的那位，将有幸与莘莘姑娘共度良宵。”
“良辰美景，执手相对，红罗帐里成双对，诸位客官切莫辜负这等佳事，切莫错过这等春宵。”
等风韵犹存的老鸨徐三娘搔首弄姿地说完这两句话，整个海棠弄立时陷入了一阵寂静，不久便爆发出如狂风暴雨般的掌声。
“徐三娘，来三坛十年女儿红，不对，今个高兴，来三坛十五年的。”
“三娘，别墨迹了，赶紧什么贵来什么，爷有的是钱，缺的是莘莘姑娘......”
“徐三娘，别老挡在前面，你该干啥干啥去？大伙来看莘莘姑娘的，你老卖弄什么风骚！大伙说是不是？！”
“今夜海棠弄所有的花销费用，本公子全部照单全收，诸位吃好喝好！”占据最佳位置的王公子猛地一拍桌子，整个海棠弄瞬间鸦雀无声，目光齐刷刷地汇聚而来，讶异、愤懑、欣喜，各种情感冗杂，毫无疑问，仅仅因为这一句话，恃财傲物的王公子已然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从他的眉宇报春的表情看来，他倒是很享受这种感觉。
“这人是谁啊，口气这么大？还想着包下整个海棠弄，那起码也得千儿八百两银子，家底子得是有多厚？”
“这还能是谁，还不是酒乡王地主家的儿子，在这酒乡也就他敢这么大手大脚，要是寻常小富小贵的人家，早就给坐吃山空了。”
“王地主......王万贯？！”
“可不就是他，仗着自己家底雄厚，骄纵儿子惯了，如今走到哪都是一副横行霸道的样子......我看老话说得对，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他老子再有钱，按他这么个败家法子，就是金山银山也得给掏空喽！”
“不过我听说，这王财主如今跟咱们泰州州牧刘大人攀上关系了，官商沆瀣一气，人家这钱呐，只能是越花越多，说不定这王地主家的儿子，以后还能花银子买上个一官半职，好充充门面。”
“那看来今晚咱们算是一点机会也没有了，这么老远跑过来就是为了一睹莘莘姑娘的芳容，没想到遇上这么个商贾巨鳄，还真是倒霉。”
“女人多的是，何况是这种地方的女人，长得再姣好，内里都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子了，也不怕得病，再说你那口子母老虎知道了，还不够你喝一壶的。”
一番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腔调弥漫着整个海棠弄。
养尊处优的王公子侧耳听着，单手撑住眼前价值不菲的黄花梨木桌子，翘起了二郎腿。摇头晃脑哼唱着小曲，似乎很是享受这种被人议论的感觉，轻啜一口清茶后，又扯着嗓子喊了一句：“今天海棠弄，本公子说了算，各位朋友吃好喝好，好酒好肉管够！”
在座的所有人听闻这话，心中难免感觉不爽，可眼前嚣张跋扈的公子哥不论财力还是人脉，都远远不是他们这些人能够轻易对抗的，只得纷纷强压下心中的不忿，转而将所有的愤怒转移到玉盘珍羞上，不能抱得美人归，能够吃他个天昏地暗倒也不错，小日子过着舒舒坦坦的不好么？大风大浪这种事情也就不去掺和了，万一落得个骑虎难下，那可就不好了，到时候家里有几个子够打点的。
“既然王公子请喝酒，那咱们就放开吃，不要辜负了王公子的一片美意，我史礼宴先干为敬，还望王公子日后多照顾翼护一些。”一体态臃肿的锦袍男子殷勤举杯站起，扬声说完便将美酒一口饮尽。
经他这么一带头，众人也不再客气，纷纷效仿，当然也悄然提高了自己的品味，什么贵要什么，也不管吃得了吃不了，反正有人付钱，不吃白不吃，得不到美人眷顾，还不能得到美酒的青睐？
王公子听着这些人的吆喝声，面上露出一丝的得意的笑容，扔在地上的折扇不知何时又被他捡了回来，背靠圈椅，一手轻摇纸扇，另一只手迫不及待地摸索着紫砂壶，眼睛色眯眯地打量着台上的楚楚女子。
老鸨看到台下的喧闹氛围，理所当然想到今晚能够挣他个盆满钵满，忙感激地看向王公子，兴许是情至深处，竟然掩面娇羞一下，引得后者一阵毛骨悚然，羞涩赧颜用在少女身上可谓是珠联璧合，若是用在上了年纪的女子身上，那还不觉得惺惺作态，徒生厌烦。
老鸨也不怎么在意王公子的表情，听到身后莘莘姑娘的一生轻唤后，便回头转身，与她窃窃私语一番才又踱回了刚才站的位置，有意无意朝着王公子看了一眼，放平了语调说道：“你们先不要急，也多谢王公子的一掷千金，莘莘姑娘能够有王公子这样懂得怜香惜玉的知己，真的是三生有幸。”
老鸨卖了个关子，继续说道：“不过，莘莘姑娘作为我们海棠弄的头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自然也不似我说的那般简单，花费高是一回事，最重要的是莘莘姑娘今夜想要找一个懂得诗词韵律的公子来倾诉深闺之苦。”
王公子猛地一趴桌子，端正身子厉声道：“你们敢戏耍本公子是不是？”
老鸨精于世故，赶忙歉声道：“王公子，我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拿王公子开刷戏弄啊，只是莘莘姑娘毕竟是我家丫头，我这......我这也总得考虑自己姑娘的意向是不是？”
“再者说了，王公子也是文采斐然，这不正好给您个露脸的机会么？”
王公子脸上的肌肉有些颤抖，心想谁不知道他念书根本就没用一点心思，家里请的教书先生不下十个，没学到什么真学问不说，倒是把教书先生都给教坏了，一个老夫子不钻研学问，倒是钻研起蟋蟀蛐蛐来。
“徐三娘，这话说得对，王公子何不现场吟诗作赋一首，好让我们也看看才子佳人是怎样得般配？！”
人群中响起一声吆喝，声音不卑不亢，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苍凉。
常年熬鹰斗犬，练就一双如炬眼睛的王公子遽然回头，眼神犀利，想要找寻那声音是谁发出的。
鸦雀无声、落针可闻之际，却见一瘦削身影缓缓站起，正是那被酒呛地满脸通红，身穿儒衫的潦倒书生。
王公子先是一怔，双眉紧蹙，不久便收敛起脸上的惊讶，缓缓站起身，讥笑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张书声啊，我看你是读书读傻了，你这个穷光蛋，也......也配对我指指点点？！”
张书声借着酒劲也猛地起身，一拍桌子，仿佛是将心中压抑已久的情感全部倾泻而出，义正言辞道：“你不要欺人太甚，仗着家里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你？别人怕你，我可不怕！”
王公子有些意外地打量着眼前摇摇晃晃的书生，吃惊他居然还有些男子汉的气概，眯眯眼道：“我说张大公子，我家是有点钱，可你说我为所欲为可就不对了，这本就是一场各取所需的买卖，我可有半点强迫莘莘姑娘的意思，知道你和她有些关系，你若是看不上眼，大可以花上更高的价钱，那时本公子绝不打扰两位，问题是，你能么？”
张书声一时语塞，双拳紧紧攥紧，厉声道：“你爹是比我爹有本事，有能耐，咱们看这辈子，你敢么？”
张书声不让丝毫，一步步紧逼道：“你敢么？你能么？在家族的树荫下可曾见识到一丝一毫的人间疾苦？就你那几点墨水，还想着吟诗作赋，附庸风雅？我倒是想问问你，你配么？！”
“好，好，你给我等着。”王公子便撸起了袖子，朝着潦倒书生快步跑过来。
燕然刚要起身，却被对面的黑衣老人一把握住手臂。
燕然看着长袍老人罕见的肃穆，心中疑惑，竟然鬼使神差般地坐了回去。
张书声毕竟身材太过瘦弱，又不谙武技，怎么能是从小养尊处优，被锦衣玉食喂大的王公子的对手。
置身在这风月之地的人，多是些爱看热闹的主，加之不敢得罪于王公子，虽然都站立起身，却也只是围观，不曾上去劝解一番，老鸨倒是担心在自己店里闹出人命，但被王公子一同前来的人挡住了去路。
燕然看着扭打在一团的两个人，又看了看对面自诩为剑神张听云的长袍老人，只见后者眼睛飘忽到台上的楚楚女子身上，年老而并不显老态龙钟的脸上是难以让人一窥究竟的神情，
燕然心中不解，不管三七二十一了，一个纵身，将骑在瘦弱书生身上正对着书生拳打脚踢的王公子一把拉开，手中略一用力，就将他整个人掀翻在地。
“哎呦”一声，王公子重重砸在了梨木桌子上，满桌的酒菜被砸的一个不剩。
“你敢打我？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王公子气急败坏，扯着嗓子嚷嚷道。
燕然浑似没有听见，只是将躺在地上，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书声拉了起来，柔声道：“你没事吧？”
瘦弱书生朝着燕然报以惨淡微笑，颤巍巍地整理了一下衣冠，烈酒入肠，神情恍惚，只是轻声道谢，便缓步向前踱去。
唤作张书声的书生，没有搭理王公子的纠缠辱骂，没有理睬众人的疑惑眼光，踉跄着脚步，终于走到了距离高台不过一两丈的距离。
张书声微笑地看着台上的招牌花魁，透光幂篱，他能够看到她那双熟悉的眼睛，他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仿佛整个世界只有自己和眼前的女子，他们的身形慢慢变小，最后都变成了无忧无虑的小孩。
张书声有些出神，伸出手想去抚摸小女孩肉嘟嘟的粉红小脸，那女孩没有躲闪，微笑地看着自己，直到手掌扑空，小女孩的幻影慢慢消散。
再看到时，是一副连自己都觉得有些陌生的面孔，虽然她还是一如既往地美丽。
幂篱后的她，闪着泪光，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