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凶兽

　　易今生脑袋混混沌沌，这是什么颠倒乾坤的练法，全都忘了？那我这么些年的修行不就付之东流了吗？我不光不要忘掉，我还要什么都学，越多越好。易今生接着往下看去，却发现越加难以看懂，更别说要记住，他索性先把摔破的衣服扯下来一块，借用祖师五百年前就放在石台上的的秃笔，去门口“归去来”之下的溪水中一蘸，将竹卷上的内容以蝇头小字尽数写在上面，抄来抄去，心中惊觉自己竟然比平日里学习课业还有耐心。
　　易今生抄道：盖光阴过往，寓形宇内，身外之庭。皆以大道生一，为统；阴阳并立，为基；阴阳相形，为爻。而三千世界，种种理与相，以爻为使，阳爻为送，阴爻为收。收送结合，乃为一相，相相结合，相相不同。和以无数相，则宇宙成，天地成，风行、水行，生命成，精神出。宇宙生于虚无，无始劫来，乃为大阳，径往大阴，光阴所长，不知其数，故人生于宇宙光阴间，微如尘埃，盈虚反复，轮回不止。故而坐忘生死，不如糊涂，吾有一法，名其糊涂功，有缘者修此功法，可触万法……
　　易今生头都大了，这都哪跟哪，啥跟啥？就记住了一个糊涂功。他回忆起师父和他说过，想要练功，就要练好功，选好了方向，就要埋头苦干，不要去想练功有多么累，多么的枯燥，如此忍受常人不能忍受的痛，就可以练成神功。
　　易今生强忍枯涩，总算是把清溟心诀和糊涂功全都抄到了碎布上，虽然毫无收获，啥也没记住，但这是黄老祖师传下来的，一定是盖世秘籍，要好好收藏，万一哪天开窍了，学个一两招，再不济也能当个小侠，要真当了仙侠，那可真是祖坟冒青烟，光耀门楣了。回家和以前的发小们一比划，看吧，我也能除暴安良，安定一方了，岂不快哉？
　　他把秃笔写干以后，揣到了衣服里，毕竟这可是天人用过的笔，收藏起来一定很舒坦。易今生将秘籍收进怀里，起身继续环顾还有没有什么奇妙的物件，可是这次真的什么都没有了，黄老当年真是衣冠简朴古风存，作风一流，一桌一椅一支笔，两台两烛几卷书。易今生暗暗称赞，心下想到，我也要向祖师爷学习，不再搞那以前的大爷做派，实在是铺张浪费的很啊！
　　易今生心道一声多谢祖师爷，然后起身走向归去来外。
　　溪流声充盈于耳，这时他才觉得转回人间，有了一丝生机感，只是他脚踩石块过于光滑，一个不注意，他竟滑倒，烛光中，但见一人影四仰八叉，栽入溪水中，正被那落下的水帘向下冲撞，他抬头一看，上方归去来越来越小，原来自己被溪流冲到了两旁暗渠，此时正在飞速下落，还好渠道没有异常凸起的石块，颇为光滑，不然这次又是生死未卜。易今生几次三番的从高处下落，令他心感无奈，他闭眼念叨：我上辈子一定是经常向上走，这辈子才一直往下摔。
　　不久，他忽觉脚下冰凉，紧接着整个身子闷进了冰冷暗流，登时一激。他拼命向上游，可是脚下似有漩涡，吸的他难以挪动半分，几个回合下来，他终于被漩涡卷进深处，易今生紧紧闭气，不再动作，希望可以减少一些呼吸损耗。
　　漩涡底部转速过高，晕得易今生七荤八素，胃里翻江倒海，可是这还没停，他被吸进了一处暗道，水流将他左扑右撞，他的肩膀、胳膊、小腿被锋利的暗石划破，疼痛无比，冰凉河水冰得伤口更加难忍，这次他心里一沉，恐怕自己九死一生了。
　　一阵动荡过后，他被强力暗涌向上推去，转瞬间冲出了暗道，他感觉自己有可以挪动的余地了，忍着刺骨疼痛，拼命地向上游去。
　　“唔！”
　　易今生闭气已久，说时迟那时快，缺氧的他此时终于冒头伸出水面，大口吸气，早已顾不上伤口疼痛。他缓过来以后，强忍冰凉，向前方那浓雾中游去，因为他发现浓雾之中隐隐可以看见岸边，不管怎样，先要上岸才能继续想办法。
　　易今生只得只身前行，深入雾中。
　　只是这雾，味道有些不对劲？
　　“糟了，这是瘴气！”易今生心头一震，不禁喊道。
　　瘴气是植物和动物尸体腐烂以后形成的毒气，久久呼吸会中毒生疾，浓厚瘴气甚至会让人窒息而亡。易今生加速向岸边游去，一边尽量减少呼吸，这让他大为难受，待他终于上岸，他无力的摊躺了下去，却依旧不敢大口呼吸。
　　也不知过了多久。
　　待稍稍缓和，他盘腿而坐，迅速气沉丹田，双手抱元交于小腹，他静静思考：“呼吸先过肺经，瘴毒必过肝经、脾经，肝主目，脾主口，肺主皮毛，他这么想，这时便通透了，此时只要护目、护住皮外伤口。保证自己可以看清外界，伤口不生炎症，就还有一线生机。”
　　念此，他运起真气，调动体内真气流向肺与肝，强化肺肝经络运作，以肺经肝经为主，带过脾经。待运功完毕，他缓缓起身，脑海中迅速浮现出一味可当场见效的草药，于是开始在周围找起来什么。
　　“万物相生相克，有毒之地必有解药，此时我一定要找苍术。”易今生皱起眉头道，随后仔细寻找起来。
　　顺着岸边走了约莫有一炷香的时间。
　　天无绝人之路，也许是黄老祖师觉得这个徒孙是个有缘人，冥冥之中在护着他，就真让易今生找到一支，他惊喜得快步挪到那株看着像野草的植物，将它刨出。
　　拿到这根救命稻草，易今生身形却猛然一晃，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赶紧向身上摸去，却发现秘籍还在，毛笔也在，再拿出火折子开盖一吹，这才松了一口气，该在的都在，谢谢祖师爷，未曾谋面，就已蒙受恩情，这次我要是能活着回去，小今儿一定去山阴祠给您上高香。
　　一会过后，他终于把苍术根烤好，他一口塞进嘴里，忍着苦涩吞了下去。这下他终于放心，可以在瘴中行进了。易今生站在岸边，抬头向上看去，透过那层层巨木，发现这里赫然是那悬崖百丈之下的寒潭深渊，洞内暗流竟然将他冲下百丈，他小命不死可真是惊了天人。
　　左顾右盼，他发现毫无往上的去路，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他不会再盼着逍遥过来拉一泡，而且恰巧发现他在这里发呆。他只好起身前行，走入深林，原地待着只能把自己耗死在这。
　　拖着疲惫的身子，他隐入林中。
　　深林静静，这让易今生觉得自己仿佛丢了听觉，如梦似幻。可眼前丛丛巨树，晦暗剑蕨，正是活生生存在的，偶有几束突破万重屏障的月光滴到眼前，令他内心有了些许安慰，至少还和外界共明月，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忽然，左边不远处的黑暗里发出了声响。
　　匆匆，匆匆。
　　易今生停住脚步，戛然而止，猛然躲到了树干之后。他屏住呼吸，不敢发出声响。
　　谁知道这深山老林里会有什么古怪东西？
　　忽而大风起，吹得易今生本就破坏的衣袍轰轰发声，只见黑暗里窜出一黑影，与易今生抚顶而过，他还没看清这是什么，黑影就消失在另一边的黑暗里，原来这风是那黑物带出来的，可见黑物之大，力之蛮，所幸没有发现这里有个易今生。
　　好险。
　　易今生还是不敢动弹，他凝视着那处黑暗，生怕那东西再次窜出来。想到这里，易今生慢慢蹲下身子，伸手摸寻着什么可以防身的，哪怕是石头，或者树枝木杆也好。
　　难熬的不是时间的流逝，而是与时间携行的未知。
　　易今生紧张的呼吸进行了统共八次之后，黑影里突然爆发出一声野兽哀鸣，声音凄厉惨绝，尖锐刺耳。这可把易今生吓得不轻，一下子就坐到了地上，他坐在地上慢慢的向后挪去，企图逃离这不祥之地。可事还没完，黑暗里传来了丝丝咀嚼声，似乎有庞然大物刚刚捕食到猎物，正在大快朵颐，这让易今生更加确定，这里是不毛之地，至少现在看来这里像极了茹毛饮血的蛮荒古时。
　　易今生咽了一下口水，他自小觉得强盗悍匪，北地之外的蛮夷蛮兵已经是凶狠无比，此时投身深山野林，竟比戍边从戎还要胆战心惊，敌兵来犯时至少还可以看见个影子，知道是人。
　　正在他思索间，黑暗中的咀嚼声突然停下，擤气一声，似乎发现了另一个猎物。易今生也随之停下，顿时惊得虚汗淋漓。
　　咚咚，咚咚。
　　易今生的心脏已经跳到了极点，打小都是他欺负别人，当马似的骑着别人家孩子扮侠客，不听话的他就伙同梁文和陈公明对人家拳脚相加，加以口舌凌霸。后来跟着无字真人修行，七年了，中间从没有下山历练，与人比试也都是点到为止，这会儿突然面对生死，易今生惊慌失措，只求那不知是什么的东西不要发现自己，去好好吃刚捕到的猎物去吧。
　　凡事不禁想，易今生分明看到黑暗里猛然亮起两个大红灯笼，就如撕破黑布两团火球。时间仿佛静止在这一刻，易今生在原地瘫坐着，如遭晴天霹雳，真是想啥来啥！下一刻，易今生起身拔腿就跑，管他是个啥，我赶紧跑路逃命。
　　三两大步迈出去，他忽然感觉背后大风起，破碎的锦衣又轰轰作响。
　　糟了，那大家伙追过来了！
　　可是易今生分毫不敢停下来，只要是跑着，就还有一丝活下去的希望。
　　黑暗中，红灯笼原来是巨兽的双眼。
　　红光破掉黑布，猛然冲出，巨兽凌空窜到易今生的脑袋顶，眼看就要扑到后脑勺。
　　易今生双腿惊得一软，向旁边参天古木倒了去，他手扶着地面，快速挪到了树干后面。如此一来，巨兽转瞬就要撞上三人抱臂粗的大树，易今生呼了一口气，自己小命得以保住了？只见巨兽利爪一挥，生生斩断了参天巨树。
　　轰隆！
　　巨树倒地，挫土飞扬。
　　腾！
　　巨兽落地，直视易今生。
　　易今生用广袖将尘土挥开，此时震惊的发现，他正与巨兽面面相觑。只见巨兽足有五丈高，顶他八九个易今生，它四肢撑地，利爪如刀，佝偻着身子，血腥味大盛。闻的易今生一阵干呕，他看着兽面，发现两个红灯笼竟然长在一张雕面上，如此怪异猛兽，让人看了胆战心惊。
　　他忽然想起自己在某本精怪杂记里见过这个样子的怪物，叫做“虎王雕”，他一直把这些书当做奇闻异志来读，敢情那本书里记载的都是真的啊！
　　容不得易今生多思考一会儿，虎王雕的刀锋利爪已然而至，强风吹得易今生睁不开眼睛，但见利爪就要拍到易今生身上，易今生一个打滚，将将躲开了致命一击，一人大的利爪要是整整拍到他身上，那还不是瞬间变成一摊血水，想到这里，易今生心里一顿发毛。
　　虎王雕再次提起利爪，丝毫不间隙，它猛然抽向易今生，这时易今生还没落稳，紧接着又滚一圈，可这次似乎没那么幸运了，利爪尖上带上了易今生的衣角。只见易今生被虎王雕扔到天上，虎王雕大张其喙，眼看就要生吞易今生，它已经太久没有吃人了，此时顾不上什么撕咬。
　　虎王雕饿极了，甚至后肢一站，想要更快一些吃到这到口美味。只是虎王雕好像踩到了刚刚倒下的巨树，这一下虎王雕被滑了个措“爪”不及，随后，轰然倒地。易今生此时心想，虽然一时不用落入巨口，但从这么高栽到地面，也难逃一死，如何是好！易今生的身形还在上升，不一会，他感觉伸手就可以够到上面的树枝，他喜出望外，老天爷向他抛出了橄榄枝，易今生紧紧握住树枝，不敢放松。
　　“吼！”
　　虎王雕怒吼一声，震得林中一阵颤动，如此巨兽，当真骇人！
　　只见白光一闪，易今生所在的巨树树干又被虎王雕拦腰斩断，易今生心道不好，辗转腾挪，身子终于在树干倒下的正面站立了起来，顺着倒下的速度，走起了师门的轻功，轻盈无比，这才免于被树干压死，随着树干下落，他也走到了地面。
　　树干倒地，又是飞沙走石。易今生趁此机会，剑指冲向几个腾飞的石块，以石为箭，射往虎王雕的灯笼大眼，嗖嗖嗖，石块速度霹雳迅速，转瞬间就要接触到它的眼睛，虎王雕心头一惊，区区人类竟然敢还手？它一闭眼，铁皮似的眼皮将石块悉数弹开。虎王雕闪身前冲，须臾之间就要撞到易今生，易今生瞪大了眼睛，在碰撞的前一刻抓准时机突然向后下腰，整个身子半躺在地上，捡起一块酒坛大的石头，全然不顾的向虎王雕的肚子划去。
　　虎王雕哀吼一声，肚皮终是被石块划破几分，滴下血水。但是此等凶兽怎会被一块小石头就折煞了气息？不等易今生起身，虎王雕反身跃起，以迅猛速度砸向了易今生，易今生立马双手撑地，起身就跑，借着滴滴月光，他在丛林中一阵穿梭，而虎王雕落地之后就敏捷的追了上来，一前一后，谁也不肯停下。
　　眼看虎王雕就要追上易今生，易今生急中生智，心生妙计。他忽然减慢速度，与那虎王雕左右周旋，利用自己灵活的优势，遛的庞然大物团团转。虎王雕气急败坏，巨爪挥来挥去，刷刷刷，几棵树应声倒下，易今生一看树干都向自己倒来，心头一紧，起身跳跃，如蜻蜓一般左踩右踩，穿过树干之间的间隙，待巨木都落地，他才侥幸保了一命。虎王雕怒视着易今生，一步一步逼迫着走向他，易今生不敢丝毫走神，只得一边直视着虎王雕的眼睛，一边向后蹑步退去。
　　虎王雕呼出一口大气，吹得易今生难以站稳脚步，登时咧踞。只见虎王雕张开血口冲向易今生，易今生哪里见过如此凶物，煞气逼人，这时心中不断想象着自己被吞掉的下场，心头震惊。
　　灵机一动。
　　易今生抱着赌一把的心态，在原地站住不动，任你来吞我。
　　你吞任你吞，我自像昆仑。
　　待巨口覆盖住易今生，易今生忍着腥臭味，运足内力，以师门的清罡心法，聚集真气，飞身辗转，将自己甩出巨口，这时他只等虎王雕咬合巨口，虎王雕自以为这个小小生命早已放弃，索性原地不动，这会它已经把他当做口中之物，重重咬下。
　　好，时机已到。
　　易今生单掌一立，带满真气，顺着虎王雕的下颚重重拍了上去，这一力量加上虎王雕自身咬合的巨力，可谓威力绝伦。
　　一声响彻天地的声音顿时爆发，在已寂静不知多少年的山林中回荡开来，惊起飞鸟野兽无数，久久不绝。
　　此时虎王雕的上下颚已经被自己咬碎，猩红血液喷涌不止，更难以相信的是，下颚所有的利齿均被易今生一掌拍出，如同利剑一般，悉数穿透了虎王雕的脑袋与气道，看势活不成了。
　　易今生站在原地，凝视这方。
　　虎王雕的身形三晃两晃，终于体力不支，愤愤倒下，而这一去，就已告别世间。
　　易今生长舒一口气，整个身子立马软作一滩，躺在地上，大口呼吸。此时才感觉到耳膜胀痛，难以听见任何声音，这天地间，仿佛只有黑白颜色，毫无声响。正想着，他的五脏因巨大的震动与奔波，好似位置颠倒，一阵恶心想吐，嘴角一下子流出了鲜血。下一刻，易今生疼的昏了过去，这古时“战场”一时间又恢复了无边寂静。
　　任你吞天蚀地，我借明月生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