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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阿宁到得青溪宅中也有数月余,平日都随青姑在庾氏前作息,初来时不敢言语,常闷闷不乐,有人靠近便躲到青姑身后,唯有看见景蔼和阿宁亲切几分。毕竟阿宁年岁小又乖巧,且青溪宅合府上下一向以宽仁为训,大家待阿宁也都是疼爱照顾,就连脾气急躁、性子粗疏的萧子响,见了阿宁也都特意紧了喉咙,压低声音柔声说话,庾氏见此情景,常觉宽慰。因此数月过后,阿宁便在青溪宅熟悉起来,也渐渐多了笑容。
这一日正是元徽五年三月初三上巳节,上至王公列侯,下至布衣百姓,男男女女都要出门游春,在水边洗濯而戏。青溪宅里众人一早也擦洗器物,沐浴更衣。萧嶷又让萧子响领了家仆在庭院里从青溪引来的一处活水溪流中用一片片荷叶盛了竹酒杯,顺水流而下,萧嶷领了门生、故吏取酒嬉戏,取到酒杯的或歌一曲,或诗一首,皆不限,那做不出的自然就领罚酒。确是"曲水流觞",好不风雅。
庾氏也在庭院池塘里放了熟鸡蛋和枣,自己和仆妇们打捞,用以求子。片刻,庾氏果然捞上来一个熟鸡蛋,这熟鸡蛋可就是表示生儿子,仆妇们都纷纷向庾氏说些吉利话,庾氏也是高兴非常。
萧子响和景蔼陪着父母玩了一阵子,还是想着出门游戏才是热闹,便去向母亲告知。阿宁听了也是要跟去,庾氏便让萧子响、景蔼、阿宥带着阿宁一并出了门,并嘱咐一路小心,好生看顾阿宁。
这几人还是少年心性,一出得府来那好比鱼入江海,无比快活。孟春时节,青溪边杨柳依依,连花都开的姹紫嫣红,再加上人流涌动,盛装的男女映衬着似锦繁花,好不热闹。四人沿着青溪而下,只见溪中浮着不少竹杯盛着酒,有人取了喝了,又灌上酒,再把杯子复又放入溪中顺流而下。亦有妇女在溪边抢着打捞红枣或是鸡蛋,互相泼着水,衣衫尽湿也不以为意。
萧子响和景蔼从溪中取了酒杯,景蔼又给阿宥取了一杯,各自喝了。
景蔼抚杯道:"前朝右军大人曾书《兰亭序》以记这曲水流觞,死生亦大矣,何等感慨。"
阿宥毫无波澜的复道:"死生亦大矣,而不得与之抄变,虽天地覆坠,亦将不与之遗,审乎无假而不与物迁,命物之化而守其宗也。"
景蔼叹道:"果然是阿宥心定,愿你我此生至死,虽历经波澜,仍然心定如初。"
阿宥突然回过神,目光一闪,又不知说什么好,忙放下杯子,立身,复又转向景蔼伸手说:"公子,请正冠。"
阿宁见哥哥们都喝了酒,也抢着要喝杯子里的好东西,萧子响便拿自己的杯子喂了阿宁一口,阿宁当时就皱了眉,呛的直咳嗽,萧子响和景蔼都哈哈大笑起来,连阿宥都忍不住笑,又掏出水来赶紧给阿宁喂了一口。萧子响便抱起阿宁往前走,景蔼和阿宥跟在后面。
景蔼看阿宥眼睛总是不离阿宁,便向阿宥道:"你真是喜欢阿宁啊!"
阿宥回道:"公子,阿宥不知幼时事,每每看见阿宁,总是想自己幼年时是不是也曾这样。"
景蔼心中一动,沉默了一会儿问道:"阿宥,你可曾想过忆起幼年事?"
阿宥点头道:"自然是想的。大人、夫人待我恩重如山,家中上上下下也从未有人将我当做庶人看待,可我时常还是会想我是不是也有阿父阿母,他们长什么模样,现在哪里,为何就离了我而去?"
景蔼抚慰道:"阿宥,我想你的父母自然也是极疼爱你的。"
阿宥点点头,一时无话。青溪对岸又传来肆意的歌声:"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子不我思,岂无他人。狂童之狂也且。子惠思我,褰裳涉洧。子不我思,岂无他士。狂童之狂也且。"一群少女们看景蔼和阿宥这两位少年模样甚是俊俏,便害羞着上来将手中的兰草塞到他们手中,竟然还有几位少年也给阿宥递了兰草。景蔼一看甚为不悦,一把抢过阿宥手中所有的兰草,又上前把阿宁抱了塞到阿宥怀里,阿宥只好抱着阿宁走在前面,萧子响和景蔼跟在后面。
萧子响看着阿宥的背影说:"景蔼,你真不怕阿宥忽有一日忆起从前吗?"
景蔼叹口气说道:"大哥,我何尝不怕阿宥忽有一日忆及从前,可是我也时时愿他忆及从前。若总是这样,对他公平吗?我总是想对阿宥好一点,再好一点,希望他忆及从前时,也记得今日。"
萧子响回道:"你这傻子,自打阿宥来咱家,就剩一块糕,你自己舍不得吃,也断不会留给我,必是哭着喊着要等着阿宥来吃。"说得二人一阵大笑。
突然萧子响又出了个主意,说孟春时节,江鱼渐肥,莫若去江上抓鱼最好。这个主意一出,众人皆是称妙。于是一行四人便行至青溪接秦淮河一段幽静处,找渔家赁了条小船,四人跳上船,在近岸边,景蔼拿了钓竿要钓,萧子响等不及,拿了鱼叉在船边看,见有鱼游过要叉下去,其实又没有准头,一时间船乱晃起来,吓得阿宥赶紧搂住阿宁。四人觉得欢喜非常。
彼时江上渔船虽不多,也有十数条,来回划行。萧子响还拿着鱼叉在四周找鱼,景蔼又把鱼竿让给阿宥,自己拿了浆两边划水,给船找个平衡,不知不觉离另一条船只差尺许。此时萧子响一下子看见一条大鱼凫在船侧,兴奋的猛一使劲,一叉子下去,没叉着鱼,身子却没站稳,一下子要翻下船,情急之间,丢了鱼叉,胳膊往前抓去,却抓住了另一条船的船弦,一时也顾不得许多,先翻身落到了对面的船上,震的那条小船也是不住摇晃。
萧子响起身,见船上一穿着小袴衫的少年躺在当中,看自己翻上船来,幽幽一笑,也看不出是喜是怒。萧子响觉得甚是不好意思,便要躬身道歉,忽然少年一把从旁人手中把浆抢来,先泼了萧子响一身水,又要把浆朝萧子响身上打来。萧子响正要恼怒,想想也是自己有错在先,便忍了,但也不及躬身道歉,一个翻身翻回了自己船上,自己这边的船又猛的摇晃起来。那边船上的少年看了便站起身来,哈哈大笑,又拿桨往这边船上撩水。这边萧子响翻回船上,刚及站稳,见水又泼来,急忙抢了景蔼手中的浆也往对面船上泼去。这边的船益发不稳地晃荡起来。阿宥慌得扔了鱼竿,站起来要搂阿宁,待立起身时却堪堪与对面的少年打了个照面。糟了!竟然是他!混世魔王!
其实这几人里,只有阿宥与刘昱真正打过照面。那日在边淮列肆阿宥之所以准确无误的打了刘昱,并不是因为他们见过刘昱,而是因为一来景蔼和阿宥看那阵仗想应是混世魔王不疑,二来是景蔼喊了"李统",刘昱回了身。阿宥原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刘昱,这下好了,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你越是想避的,越是觉得没可能遇到的,恰恰都能遇到。
就这一照面的瞬间阿宥脑子里已经转了几百个弯,心下一横,心想或许这混世魔王早已不记得自己,自己先慌什么。脑子里是这么想,行动上却是装不了,又虑及阿宁还在船上,不能有闪失,便一把夺过萧子响手中的浆,拼命往岸边划,也不敢往后看。景蔼看这架势立即反应过来,恐是不妙,另拿起一把浆,两人飞也似地往岸边划,也不知后面的船是否追来。
对面船上的刘昱显然也看见了阿宥,脸上显出一抹奇异的笑容,正待要拿浆往阿宥身上抛去,却看阿宥等人划着那船"呼呼"地离自己船远去,忙让人也挥了浆追去,自己却斜靠在船舱里,依旧拿手枕着头,却觉得身下有些硌,把手往身下一摸,却提上来一个对牌,青玉雕花,上面的字虽然只有一半,但仍认得出雕着"青溪萧宅"四个字。
"青溪,萧宅……"刘昱喃喃念到,突然想起一户人家,唇边的笑意愈加明显,当下便命众人不必再追,莫若在河上再玩一会儿,等自己起了兴致的时候自然能找到。众人虽是疑惑,但都知刘昱自来是想起一出是一出的,而且千万别忤逆了他的意思,否则等着倒霉吧,当下便住了浆。
阿宥三人可算是将船划到了岸,看看身后刘昱的船却没有追来,略略放下些心,但也不敢停留。景蔼和阿宥便跳下船,拎着阿宁便沿青溪狂奔,后面萧子响也是莫名其妙地跟在后面狂跑,一直跑到青溪北段人头攒动的游春人群里才停下。
四人在堤岸旁的草地上坐下歇口气,萧子响便埋怨景蔼和阿宥跑什么,大不了就是打一架,即便对方也是士族,俩下里也并没有什么恩怨,有什么大碍。及至听景蔼和阿宥说了边淮列肆一事,也是吓得怔了,不知这下子要翻出多少风浪来。三人只得默祷那混世魔王是真不记得阿宥了。
傻坐了半日,日头西斜,也是不得不回去了。三人便领着阿宁往青溪宅走,一路相商回去先不禀报父亲知晓。待及走到门口,三人拂衣、正冠,阿宥又要为阿宁整理衣服,突然萧子响倒抽一口凉气,惊道:"糟了,我身上所束府里的对牌的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