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羊城

　　张松一路折腾，途经数次转车，最后才乘上了粤汉铁路线的绿皮火车上。
　　此时，南下打工的人流已经渐渐开始兴盛，至少比起张松在郎省辗转数次乘坐的火车情况来看，粤汉线的绿皮火车上，想要在火车上搞到一个座位，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来来来，让一下，别把通道挡住了！！”
　　“把你们的行礼看好了，小心别掉了！！”
　　“……”
　　这个时候的绿皮火车上，还没有推着‘香烟啤酒矿泉水，花生瓜子八宝粥’的售货员，听说要买吃的东西，还得自己到餐车上去才能买到，不过以张松现在的条件，他实在是没有那个经济实力了。
　　辗转数次的转车，当张松终于坐上这辆直抵羊城的火车时，他身上所有的积蓄，便已经去了一半了，现在也就剩下深绿色解放鞋底藏着的五张大团结，还有衣兜里的几张毛票了。
　　现在张松身上穿着的衣服，是他在播州到郎城下火车之后，花一块多钱从一家普通人家购买的旧衣服，衣服破旧还带着好几道补丁，只比之前张松在寨子里穿的那一身干净一点，却也没有新上多少。
　　没办法，在播州到郎城的火车上一天的时间里，张松就感觉到有四五只手，来回在自己的衣衫之间穿过。要不是自己谨慎，把钱藏在了解放鞋内衬底下，说不定早就被人给顺走了。
　　治安环境的败坏，在此可见一斑，而这种情况还是在83年开始的严打之后，已经有所收敛了。毕竟随着时间的推移，中高层的领导们眼下最大的关注点，还是在改革开放这一线上。
　　已经是孤注一掷的张松，绝对不可能让那些三只手的家伙，轻易得逞。
　　而想要让自己不再成为他们的目标，那就只能把自己融入到普通百姓当中去：新买的衬衣实在有些扎眼，与周边穿着朴素的农民、老百姓比起来，谁都会觉得剃了一个清爽平头、焕然一新的张松，会是一头肥羊。
　　蹲在车厢连接处的出入口，忍受着人挤人的痛苦，还有各种怪异的气味，已经好久没有感受过挤春运火车气氛的张松，此时恍然有一种熟悉的错觉。
　　哗啦啦~~
　　车厢内部传来一阵骚动，进而嘈杂的环境声音逐渐消沉下来，这诡异的场景，让张松有一种不好的错觉。从上车到现在，绿皮火车内的喧哗声就没有停止过，小孩的哭闹、大人们的斥责、还有乌泱泱谈话打牌的生硬此起彼伏，也就是到了深夜之时，才会渐渐暗淡下来。
　　不过，此时正是中午，本应该是人们活动最频繁的时候，突然的静默必然是有事情发生。
　　果不其然，短暂的静默之后不过几分钟，随后便是一声声高亢的呼喊声，以及女人哭泣的声音传来。
　　“……别TM多管闲事，都闭上你们的眼睛！！”
　　几道带着凶厉眼神的成年男性，操着一口北方口音，一个个手里拿着一把十几厘米的匕首、弹簧刀不断飞舞，驱赶着周围的人让出一条道来，往车尾厢的方向急奔。
　　张松缩了缩身子，努力将自己的身体隐匿在众人身后，以免引来麻烦，知道这几道身影匆匆从他们的车厢穿过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怎么回事儿？怎么回事儿？”
　　喜欢凑热闹是华国老百姓的天性，之前一个个噤若寒蝉不敢言语，等到危机解除之后，一张张脸上顿时便挂上了好奇的神色，彼此交头接耳。
　　“……听说那几个身上带家伙的，是车上流窜的小偷，刚刚在车厢里扒窃的时候被主人发现了，扒窃变明抢呢！而且，好像还动了刀子，有管闲事儿的被他们给捅了一刀……”
　　没多会儿功夫，事情的来龙去脉便传到了张松的耳边，听着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方言的口音，张松需要连猜带蒙才能大致搞明白自己前面两人的交谈。
　　“……我说，等到了羊城火车站以后，你可千万记得跟着我，听说那边的环境更乱！！”
　　张松前面的两个人也是跟他年岁相差不大的年轻人，穿着倒是比张松要花哨些，一件丝质衬衣上还印有绚丽的图案，很是惹眼。此时，年纪稍微大一些的年轻人撩了撩头顶有些长的头发，然后用过来人的语气说道。
　　“恩，大哥，我都听你的。”
　　另外一个年纪稍小，眼神很机灵的后生连连点头。
　　这个时代敢出来闯荡的人，似乎都已年轻人居多，过了中年的人一个车厢里满打满算不到1/5。听着两个年轻人的聊天，年长一些的那个家伙很显然说话越来越不着调，各种吹牛皮的话却总是能引来年纪稍小的年轻人一脸敬佩眼神，听得一旁的张松都忍不住想笑出声来。
　　绿皮火车车速很慢，比不上后世几次大提速之后的火车速度，所以像张松他们这样没有座位的人来说，日子其实很不好过。随着距离终点站羊城的路途越近，车厢中的味道也逐渐变得混浊。屎尿、食物、香水等等味道混合在一起，那种酸爽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明白。
　　张松的下半身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样，除了要忍受空气的煎熬，同时还要忍受双腿因为两天多时间来不断在蜷缩一团，与站立起身的动作下，满是疲惫酸痛的感觉。
　　“快看！！羊城！！！”
　　车厢中的人群随着一声高呼，而顿时间变得激动起来，一个个都带着疲倦神色的旅人们纷纷从车厢两旁得窗口，往外探望过去。那一座有着悠久历史的城市轮廓，随着火车呼啸着不断驶近，变得生动而活泼。
　　“啊，到羊城了！！！”
　　张松没有起身，周围全是翘首围观的人头，他就算站起来也未必能抢到合适地位置，而且他也不认为此时的羊城火车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辗转的路上，张松已经对眼下这个时代城市充满了失望，两三层高的陈旧小平楼，坑坑洼洼的马路，还没有什么绿植妆点，作为后世穿越客能有多少观望的兴趣呢。
　　咔嚓！咔嚓！咔嚓！
　　车速越来越慢，车厢里的旅客们也纷纷站了起来，忙碌地收拾起行礼，张松却仍旧是靠在角落里，完全没有任何的准备动作，反正已经是终点站了，没有必要急那么一会儿。
　　余光中，张松忽然发现一道有些熟悉的面孔，眼神中流露出几分猥琐，表情有些夸张地依附在人流中，好像被拥挤的人潮挤压得很难受。
　　脑海中画面不断翻转，突然张松想起来这留着一嘴胡茬的家伙，好像就是半天之前从他们车厢穿过的几名小偷同伙之一。等到张松想起来这一幕后，他的身体很自觉地将手中唯一一个布书包给抱在了胸前，虽然那里面除了一点干粮外就只有一身新买的衣服而已。
　　小偷故意挤压着人群，哪里人多他便往哪里挤，一边挤一边还不忘用灵巧的双手趁着混乱的情况不断在上下翻飞，伙同其他几名同伴一起将顺来的各种小包、贵重物品互相传递。
　　只是张松看到的，对方便已经得手了三次，其中一个倒霉鬼赫然便是之前蹲在张松前面的那两个年轻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提着的行李包侧面被划拉出一道口子，另一人身上的裤子屁股后面，也赫然露出了内里的内裤，只是此时人群混乱，他们两人完全没有感觉。
　　张松很庆幸，自己在被人摸了两回后，便明智地换上了一身满是补丁地旧衣服，刺客有敏锐地察觉了对方的存在，更是不敢去凑其中的热闹，只是乖乖地蹲在角落里，任由身边的旅客们拥挤着往车厢大门口艰难前行。
　　十几分钟后，张松所在的车厢中，终于清净了下来，此时他才带着一脸后怕地走出了绿皮火车车厢，跟在人潮的背后，缓缓往车站外行去。
　　“啊！！！我的钱包！！！”
　　“杀千刀的小偷啊！！！我的项链！！！”
　　出了站门口后，人潮并没有完全散去，此时已经有人察觉到不对，纷纷开始整理起身边的财物、行礼，一时间火车站站口前的宽大广场各处都传来了激动的呼喊声。
　　有人甚至全副家当都被偷走了，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偌大一个成年人眼角流着两行浊泪，场面很是悲伤。还有人一家两口一起出来，此时男人正对着女人大发雷霆，怒吼对方没有看好财物，甚至还要出手扇女人耳光……
　　张松此时也很茫然，原本他是打算直接奔向鹏城的，毕竟以自己的记忆来看，鹏城的发展会更快一些，自己的机会也更多。但是，在粤汉线上待的这两天两夜里，张松又有了一点收获，那就是鹏城那边的管理很严格，满足不了要求的人，基本都进不去鹏城。
　　张松本以为自己做好了完全的准备，能够想到的证件都已经清楚了，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去往鹏城竟然还需要一份边防证。
　　这玩意儿，好像是需要张松回到自己户籍所在的边防大队才能办理，此时张松都已经踏上了南下的火车，花费了一半的身家，哪里还有可能再杀回去办理这个玩意儿呢？
　　当然，据说也不是没有其他办法，好像有蛇头专门帮忙带证件不齐的打工人穿过联防大队的阻拦，不过那时需要缴纳一定费用舌头才会帮忙，这对于如今只有几十块钱的张松而言，却又是不可接受的。
　　所以，临近鹏城已经没有多远的张松，最后还是决定留在羊城：其实这边，好像、似乎也不是没有机会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