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翡翠悬案

　　兰循想到黑柴家中借口水喝，黑柴这小机灵鬼见他一身精致的便装，知是城中有家教的贵族子弟，毫无防备之心。
　　“你刚说被大黑蛇追了？”黑柴对兰循的遭遇满不在乎，“村里老人说，遇到大蛇不能惊动，更不能随便说‘蛇’字，尤其雷雨天河川附近遇到大蛇，也要喊‘是龙啊’，这样它不仅不害你，渡劫成仙后还会报答你呢！”
　　兰循听了心里一阵嘀咕：“我信你个鬼！我才是渡劫呢！要是蛇通人话，刚才那条也该听懂我的告饶了。”
　　在路上，兰循碰到了几位村民没礼貌地盯着他看。但他见黑柴故意别过脸不理人，也不好自作主张打招呼，默默跟在身后。
　　贯穿翡翠村的溪流清可见底，灰白色的鸭群在芦苇荡中闪躲，同样一声不发。
　　黑柴走到一户紧闭的柴扉前，将竹竿从缝中插入，推开抵门的木板，侧着身子请兰循进来。
　　“这就是普通农家……”
　　第一次到村庄做客的兰循很是好奇，他在院落里的茅草屋前站着，一时间不知进哪个门，或者……门框。
　　黑柴在屋里问安：“娘，我又回来了。”
　　兰循跟着进去，没想到直接走进了卧室，除了墙上已经泛黄的“囍”字和一床碎花毯子，整个土色的房间并没有过多的色彩。
　　扑鼻而来的药味中，一位面容憔悴的年轻妇女半倚在床上，多半就是黑柴母亲。
　　“都说外面太热吧，这不又跑回来。”
　　黑柴母亲为儿子揩去额上汗珠，听他讲述路上遇到一个怪叔叔。
　　兰循本想退出去，但又觉得不礼貌，于是行礼说：“夫人，我是城里来的过路人，半路遇到您家黑柴，意气相投就交了朋友，上门讨口水喝。”
　　黑柴母亲嘴唇干枯，但双目有神，她笑道：“公子不必客气，咱乡下人不兴这样，我们家还是头一次来你这样的人呢，长得跟年画里一样！我现在身体不舒服，让黑柴招待你吧。”
　　于是黑柴招呼着去打井水解渴。
　　来到后院，兰循看到黑柴家挨着南墙建了一间狭长的棚子，头伸进黑漆漆的门里瞧了一眼，顿时汗毛耸立。
　　“这里是做什么的？”
　　棚子里存放着满满当当的柴火茅草，还有一些破烂木柜桌椅，只剩一个轱辘的板车被扔在最里的角落。
　　兰循只扫了一眼，可能是光线太暗，竟感觉要起鸡皮疙瘩，他忙问黑柴这棚子的用途。
　　“以前我们家养马，后来养不起卖了，我爹就把马厩改成了柴房，放些杂物。”
　　“哦……你爹呢？”
　　黑柴怄气般地回答：“出去大半个月了，还没回来。”
　　兰循看出黑柴正为这事闹别扭，便转移话题：“你娘生了什么病？不要紧吧？”
　　“我爹走后，家里农活都是我娘一人操心，不注意发痧就倒在田里了，这几天我四处寻野味，找大夫换些解暑的草药。”
　　兰循赞叹黑柴年纪虽小，却早熟懂事，同时感慨天下不只他有个一言难尽的爹。
　　回到房里告别时，黑柴的母亲问兰循：“听黑柴说，公子是要去阳城？”
　　“正是，夫人知道阳城怎么走吗？”
　　兰循本打算出去问问村里其他人，见黑柴母亲主动提起，抓住机会追问。
　　“孩儿他爹就是去了阳地那边的大泥沼子，十天没有消息了。”
　　兰循忙细问怎么回事。
　　“黑柴他爹是远近闻名的猎户，平时村里男人都喜欢跟他外出折腾。今年开春，他们去沼泽地里载回来不少珍奇玩物，卖给商贩赚了些钱。”
　　“上月，我家那口子召集人马再出发，村里年轻人基本都跟他去了，按理说最晚一周也该回来了，结果现在还没个音讯，怕是走得太深了。”
　　兰循安慰黑柴母亲，也可能是一行人收获太多，耽误了行程。
　　“还有，刚才你跟黑柴回来，多半被村里人看见了，再出去最好不要和人打招呼……”
　　“为什么？”
　　黑柴母亲揉了揉发黑的眼眶，忧心忡忡摸着黑柴的后脑勺，叹了口气。
　　“昨天半夜村里死了个人，有人竟然怀疑跟我这孩子有关系，他还这么小……”
　　据黑柴母亲叙述，他们一家本来和村民相处融洽，但现在大家都有些怨气，因为黑柴的爹“连哄带骗”把家家户户的顶梁柱带走这么久，农活全撂在地里了。
　　“昨晚村里一个游手好闲的痞子翻进我们家，黑柴起夜去看动静，那贼突然撞开柴房的门，一下就翻出去了。”
　　“半夜我没看清是谁，就追着那人跑，”黑柴畏畏缩缩接话，“但我翻过墙就看不到人了，后来找到溪边，他已经死了。”
　　附近守瓜地的章老汉被黑柴的喊叫惊醒，也赶到小溪边上，发现横着一个死人，他赶紧唤醒了其他村民。
　　死者是翡翠村人尽皆知、名不符实的王喜耕，常被人唤作“歪痞”，脑袋似乎遭钝器击打而亡，一整晚歪痞的母亲王大妈抱着儿子哭得死去活来。
　　“活该！谁让他半夜来我家偷东西！”
　　黑柴对着兰循，重复了前一晚在众人面前的喊话。
　　“傻儿子，就因为你这样说，大家都怀疑你追人的时候，拿石头砸死了他。”
　　兰循询问黑柴：“你发现歪痞死的时候，附近有别人吗？”
　　“我当时快吓死了，没看见有人，后来就章大伯先来了。”
　　“你家丢了什么东西没？”
　　“我去柴房看了，也不知道有啥好偷的，我爹之前打猎回来确实有一些值钱的杂物堆里面，但现在都清空了。”
　　黑柴母亲叹气不断：“村里人也是看他年纪小，没动手动脚……今天一早已经有人去报官了。”
　　兰循正有一茬没一茬地聊着，院门响了起来，从嘈杂声能听出不少人闯了进来。
　　“怎么回事？”
　　黑柴母亲赶紧示意出去看看，王大妈就风风火火跑了进来，抓住黑柴瘦溜的臂膀往外拖，撒泼般哭哭啼啼：“就是这混小子！害死了我的儿！”
　　炎城蓝鵺台有一处“平等院”，名义上院长是华家老爷华平，专门置办民间大小案件。炎城这么多年来凶杀案并不常见，平等院多是处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大部分时候都闲着。
　　听说罕见的命案发生，马上就有官差马不停蹄赶到了翡翠村。他们进村后遇到添油加醋的王大妈，于是几个带刀的官差到黑柴家“捉凶”。
　　“放开！不是我！”
　　黑柴扭着身子想挣脱出来，黑柴母亲急得话也说不出，直接翻下了床。
　　“老爷找你问话！跟我们走一趟！”
　　两名官差不由分说，俯身双手定住黑柴，仿佛按住一条泥鳅。
　　“你们怎么可以对孩子动粗？”
　　兰循急了，想把官差推开。
　　这几个级别低的官差自然没见过城主公子，趾高气昂地用刀鞘挡住兰循：“你又是什么人？”
　　“他不是我们村的！”王大妈歪斜着眼，在边上打小报告。
　　“外地人？我看你也很可疑嘛！”为首的官差蓄着两撇考究的八字胡，轻浮地抬了下眉毛，“来人！一起带走！”
　　兰循将黑柴母亲扶回床上，让她尽管放心。伸出两条胳膊，让抓黑柴的人来抓自己，老老实实被押着出门了。